夜深风竹敲秋韵/宋词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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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有情有景,有声有色,写到“声”的美辞佳句很多,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别后不知君远近 ,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 ,水阔鱼沉何处问?/夜深风竹敲秋韵 ,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 ,梦又不成灯又烬。”(欧阳修《玉楼春》)

应该是个独居深闺的妇人,在倾吐对远行的爱人的思念。去了哪里,无影无踪,看见的只有满眼的凄凉。“渐行渐远渐无书”,三个“渐”重叠在一起,把一直跟随着的牵挂,凸显得越来越悠长,越来越浓重。最后落实到“何处问”的“无书”上。

经过这样“多少闷”的充分铺垫,声音来了。深深的夜里,风吹着竹叶,像似敲出了秋天的韵律。可这“万叶千声”的,是什么动静呢?“皆是恨”。

“万”,“千”,“皆”,涵盖的范围多么广泛,无边无际,全是由“声”引发出来的。企图排除这些“声”入睡作个好梦,结果不但“梦不成”,连陪伴的一粒灯火,都烧完,成了灰烬。一直苦思着“君”的一腔情怀,也跟随“万叶千声”,像“灯”一样,“烬”了吧。

“重湖叠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柳永《望海潮》)

这是柳永咏叹西湖词作的下半阙,写出的“声”,有好几样。有“羌管”,有“菱歌”,乐器和歌声相搭配,而且日以继夜,欢乐之情之景,尽在字句之中。

尤其别致,尤其有意思的是“嘻嘻”之声。那是垂钓的老爷子和採莲藕的小丫头,此落彼起发出来的。“嘻嘻”模拟出的“声”,类似空谷足音,是真情流露,没有拘束,极其符合老与小的身份。

而后,出现的这个人,不一般。他酒足饭饱之后,最喜欢听“箫鼓”合奏,两种声音融汇一起,粗犷与柔细结合,此曲只应天上有了。这还没完,他还要在烟霞中吟诗作赋,拉起长调,哼哼唧唧。

这许多“声”,把个西湖美景,渲染出一幅雅俗交集,声色共融的市井画图,活灵活现,尽显人间天堂本色。

“怪竹枝歌,声声怨,为谁苦?猿鸟一时啼,惊岛屿。烛暗不成眠,听津鼓。”(晁补之《迷神引》)

这里引录的只是全词的七个短句,也写了好几种“声”。

这首词的题记说的明白:“贬玉溪,对江山作”。所以上半阙就大发感慨,“暗想平生,自悔儒冠误”。深感官运不济,为在仕途上碌碌无为,留下难以磨灭的遗恨。

这几种“声”,正像此时暗淡心声的外露。先是“歌”,把本来节奏轻快的“竹枝”,一声一声的硬是唱出了“怨”,唱出了“苦”。自然是他的耳朵听出来的。

接下来,“猿”与“鸟”同时啼叫,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把整个小岛都惊呆了。贬谪路上,小岛应该是荒芜的,因此“啼”会格外响亮刺耳。

最后,蜡烛都已燃尽,仍然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却又听到咚咚的“津鼓”声。是距离边塞要津很近,距离官场越来越远的鼓声。正是这种“声”,让他“不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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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饮东坡醒复醉 ,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苏轼《临江仙》)

这是上半阙。语句直白朴实,像是单色素描的小品,没有艳丽的色彩,却浑然纯净似天籁。

酒喝得“醒复醉”,一个“复”道出了时间之长,已近“三更”。因此看门的男孩子,沉沉酣睡,呼噜声如同“雷鸣”。无奈,只好拄着拐杖听滚滚江水,发出的奔流不息的涛声。

不急不躁,不忧不虑,坦然自若地听着“雷鸣”,“江声”,袒露出一副与世无争,与人不斗,与天地万物和谐相处的散淡心境,一个宁静而又恢宏博大的胸襟,多么令人羡慕和敬仰。

这一切,全是经由“敲门”的小小动作,铺展而成的。以小见大,全靠大手笔,漫不经心挥洒自如,却又完美精妙的体现出来。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陈与义《临江仙》)

陈与义说他是“忆洛中旧游”。往年在与友人畅饮,四周都“无声”时,听见有人“吹笛”,声音从隐隐约约的杏花影子里,飘出来的,从画一样的地方飘出来的,有声有色,如梦如幻。而且,不绝于耳,直到东方既白。

然而,过去了“如一梦”的二十多年,听见的已经是渔歌唱晚,又是在深更夜半。“吹笛”变成“渔唱”,“古今”就是在不同声音的变换中,烟云过眼一般的逝去了,实乃“堪惊”,不禁随着“渔唱”要长吁短叹。

“茅檐人静,蓬窗灯暗,春晚连江风雨。林莺巢燕总无声,但月夜常啼杜宇。/催成清泪,惊残孤梦,又拣深枝飞去。故山犹自不堪听,况半世飘然羁旅。”(陆游《雀桥仙》)

陆游自述这首词写的是“夜闻杜鹃”,也就是直接把笔墨泼洒到“声”上了。

先布下了一个背景,“人静”,“灯暗”,以此烘托出“夜闻”的清晰入耳,乃至深切入心。这仍嫌不够,接着又設下个铺垫,喜欢鸣叫的“莺”与“燕”,此刻不声不响。于是,与众不同的“杜宇”,这个主要角色终于出场了,很有点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味道。

它“日夜常啼”,其声其音覆盖了广阔的空间。而且,力度颇大,既能“催”,也能“惊”,致使半生漂泊在外的陆游,“不堪听”,怕流泪,怕梦不成。如此“夜闻”,真有几分撕心裂肺,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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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深巷,红叶低窗,凄凉一片秋声。斗雨声来,中间夹带风声。竦竦二十五点,丽谯门不锁更声。故人远,问谁摇玉珮,檐底铃声?/彩角声吹月堕,渐连营马动,四起笳声。闪烁邻灯,灯前尚有砧声。知他诉愁到晓,碎哝哝多少蛩声?诉未了,把一半分与雁声。”(蒋捷《声声慢》)

词的题记为“秋声”,名副其实,一点不夸张。这首词堪称“声”之汇,或者说是“声”的交响曲。

数一数,一共有十个“声”:“秋声”,“雨声”,“风声”,这是自然之“声”。当然还有与人有关的“更声”,“铃声”,“笳声”。这些“声”都是从大处从远处缓缓传过来的,有点虚无缥缈,却就在耳旁。

渐渐的,声音集中了,临近了,跟特写镜头似的,聚焦到一间屋子里。于是听见了“砧声”,“蛩声”,以及窗外的“雁声”。

把如此多的“声”融汇在一起,一点不觉牵强,不感重复。反而由此对大自然,对市俗人生,增添许多些思考和领悟,同时又有了愉悦的精神享受,真是其乐融融。

这就是宋词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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