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原名谢婉莹,一九零零年十月五日出生于福州,十九岁发表小说时为了避免同学认出她来才取了笔名冰心,正所谓一片冰心在玉壶。冰心和林徽因、卢隐,被称为“福州三大才女”。顺带说一下,林徽因有一个堂叔父叫林觉民,对,就是写《与妻诀别书》的那位,林觉民后来在黄花岗事变中失败,死后被追为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当时林家担心受到株连,就卖掉了位于福州杨头口的住宅大院,有趣的是买房子的恰好就是冰心的祖父谢銮恩先生,在一九一九年冰心跟随父亲回到福州的时候,住的就是这座大院,这样看来两家颇有渊源。更有趣的是,林徽因日后的丈夫梁思成与冰心的先生吴文藻还是同学,两人在清华大学念书的时候住的还是同一个宿舍,算的是真正的同窗。
但联想到往后两位才女产生的间隙,老死不相往来,不禁唏嘘不已。
冰心的祖父谢銮恩也是位受乡邻尊敬的长者,父亲谢葆璋是名海军高级军官,小时候的她跟随到烟台履职的父亲迁往山东烟台,在童年的岁月里,她学习中国古典文学,甚至还有不少的外国作品,这为后来的作品中那种清澈空灵的意境打下了不少的基础。后来又去往北平,因为她的父亲又任职海军部军学司长,一九二一年,二十一岁的她就开始与茅盾,郑振铎等人在文学上有所往来,也是这时候出版了诗集《繁星》。
一九二三年,冰心进入燕京大学,同年八月,冰心踏上前往美国西雅图的邮轮,因为她以优异的成绩获取了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的奖学金,邮轮上大多数和她一样都是预美留学的学生,主要是清华大学和燕京大学的为主,望着邮轮驶出黄浦江,看着游轮上同学们那憧憬的眼神和淡淡的离乡之愁,冰心自然也善感了起来,还好小时候的她跟随父亲去往不少地方,在轮船上的她独自一个时常望着大海,形单影只中徒有孤寂。
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一个误会竟让她跌跌撞撞的遇见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如同我们的生活一样,许多美好的瞬间往往是命运不经意间的安排,却也足够让人欢喜。
原来是上船之前,冰心在贝满女中的同学吴搂梅写信希望能帮忙在船上找到她同去美国的弟弟吴卓,上船之后新鲜劲过了冰心想起这事了,就托自己的同学许地山去找吴卓,结果他一马虎,找错了人,把吴文藻给带来了,望着眼前这位斯文秀气的青年,冰心问道:
“ 昨晚在轮船上休息得好吗?你姐姐来信说,你也乘这一班船出去。”
满脸诧异的吴文藻望着冰心,心想自己的姐姐远在江阴,这是怎么一回事?
“ 家姐文化低,不知她什么时候给你写了信?”
冰心也感到奇怪,发现两个人对话不在一个频道:
“ 我前几天刚接到她从美国寄来的信。”
说完冰心就后悔了,感觉自己应该是弄错了,当时冰心正和同学在玩丢沙袋的游戏,冰心顿时脸红颇为尴尬,又不好直接请他离开,便邀请他一起玩游戏,此后两人就有了交谈,从志向聊到生活,从生活聊到文学,吴文藻聊到的许多东西冰心都摇头,吴文藻告诉她要趁着这次机会好好学习知识,要不然这学就白留了。这让冰心很是诧异,哪有第一次见面就这样摆出老生常谈的论调,还是在一个女孩子面前,丝毫不留情面,用现在的话讲就是装逼。
但冰心不然,她对眼前这位直言不讳的青年颇为欣赏,把他当成自己小小的良师益友,便也记住了吴文藻这个名字。
吴文藻,一九零一年出生于江苏江阴,他还比冰心小一岁,父亲经营着一家小米店,母亲是位很普通的传统女性,他还有两个姐姐,家世虽然不如谢家那样显赫,但也平凡和谐。一九一七年考入清华学堂,这次是去往美国达特茅斯学院念社会学,轮船上的吴文藻很沉稳话不多,属于静静思考型的人。轮船在无边的大海中漂泊半个月,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很快同学们就要各自分别去往自己的学校,吴文藻接受同学潘光旦的推荐,去了达特默思学院学社会学,冰心则遵从燕大英语老师鲍贵思的安排,到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研究院进修。
不久之后冰心收到了不少信件,大多数是轮船上的同学写的,内容无非是在异国他乡有幸相识,希望以后多联系诸如此类的客套话,冰心找来找去没有看到吴文藻的信件,也许他已经忘了吧,就在失望的时候,看到一张明信片,正是吴文藻所写,惊喜之余的冰心想这人也是有趣,居然用明信片写信,别人都是很规范的信,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但冰心随即给吴文藻回复的是一封信,而给别人回的是明信片,寥寥几字便打发了事,其中也包括梁实秋,哈哈。
收到信件的吴文藻也很奇怪,想起在轮船上自己对她说的那些话,没想到她非但没有生气还回复自己,这反而让他不好意思起来,对这位富有才情的冰心同学他还是很有好感的,随后就买了几本关于文学的书寄给了冰心,以示感谢。就这样,两人开始以书传情,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往往始于借书,一借一还多出好多旁他的事情来,哈哈,吴文藻给冰心寄的书里,时常做些标注,比如对于一些动情的句子,这算是委婉的表达自己的爱意。
有次冰心因病住院,身体导致情绪低沉,是吴文藻赶来照顾,嘘寒问暖叮嘱她要听医生的话,这让冰心感动不已,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这个照顾自己的男人,不说动心是骗人的,爱上倒也不至于,这一步,好感不少。
“ 爱在右,同情在左,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也不是悲凉。”
这是冰心赠葛洛的一段话,文字中透出她的爱情观,就是哪怕是遍布荆棘,那也不要怕,有爱,便有了一切。
两人隔着窗户纸交往,自然就有更近一步的机会,不久梁实秋、闻一多等人正好在波士顿公演一部中国戏剧《琵琶记》,并邀请冰心出演一个角色,她自然是开心地把这个信息给吴文藻分享,还给他寄过去了一张入场券,自然是含蓄地希望他能来看自己的演出。
但呆呆笨笨的吴文藻此时表现出自己的不自信,冰心的示意他自然领会,出于自己的家世和实际状况,对比之余,他却怕了,恐怕是不能给她幸福吧,犹如当年的周有光和张允和一样,最后他以学业繁忙为由推辞了冰心的这份好意,等到戏剧正是演出的那天,冰心还是满怀期待地希望能看到那个身影,如果他出现,那该会是多好啊。
当期待的人意外地站在你的面前,这种迟到的惊喜是有多欣喜,正当冰心失望地走上舞台,在观众的看台上,她终于看到那个身影,她开心极了,连忙说道:“这次你来看我,我很高兴。”(还有一说是演出完第二天吴文藻来看望了冰心。)
“ 毋庸置疑,好的事情总会到来。而当它来晚时,也不失为一种惊喜。”
经过这次演出之后,两人的关系更加融洽,吴文藻第一次给冰心写了一首情诗。
躲开相思,披上裘儿
走出灯明人静的屋子
小径里明月相窥
枯枝,在雪地上
又纵横地写遍了相思。
真的很有韵味,犹如傲立的梅花在淡淡的开放,思绪在时间里蔓延开来,直到在一九二五年,冰心与吴文藻同在绮色佳城的康耐尔大学补习法语,当两人发现居然再次在同一所大学相遇的时候,简直惊讶的要跳了起来,命运的神奇让两人无法拒绝这番好意。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唯有轻轻地问一声:
噢,原来你也在这里。
这个地方的风景非常好,依山傍水清泉落下,他们行走在这松林之间,结伴而学,倒是惬意。值得一说的是,在绮色佳的这段日子里,有一对夫妇也来到了这里,那就是梁思成与林徽因夫妇,前面说过,梁思成与吴文藻是大学同窗,冰心与林徽因也算相识,两对夫妇在这个世外桃源之地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他们一起谈学论道,一起去踏遍山水一起野炊游玩,倒也留下了不少美好的记忆。
这张照片是作为她们友情的纪录,尽管后来因为太太们的客厅事件闹翻后,两人虽然不如以前往来,但还是有惺惺相惜的意思,很多年后,冰心谈起林徽因还是说:
“ 1925年我在美国的绮色佳会见了林徽因,那时她是我的男朋友吴文藻的好友梁思成的未婚妻,也是我所见到的女作家中最俏美灵秀的一个,后来,我常在《新月》上看她的诗文,真是文如其人。”
冰心说出这样认可林徽因的话,是晚年,毕竟时光荏苒,人也不如年轻时的争强好胜,自古文人相轻,但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呢。
点到为止,冰心与吴文藻在绮色佳这段岁月里,两人的关系自然水到渠成到了纸被捅破的时候了,在与冰心相处的日子里,吴文藻更加坚定了自己是爱上了这个女子,而非是喜欢,动情的他终于有机会表白,在一个明媚的日子里,在那波光粼粼的刻尤佳湖上,在那一片小小的孤舟上,吴文藻紧张羞涩的鼓起勇气对冰心说道:
" 我们可不可以最亲密生活在一起。做你的终身伴侣,是我最大的心愿,当然,你不一定立即回答,请你考虑一下 "。
我们不知道他会在前一天的晚上练习了多少次,也不会知道他在做好准备的时候手心出了多少汗,只知道,勇敢的他鼓起勇气的时候,已经是赢了整个世界,听到吴文藻真诚的表白,冰心也不禁脸红心跳,没想到这个呆萌的男人终于肯主动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幕,冰心还是吓坏了,感动之余她保持着理性,没有当场答应吴文藻,等到第二天的时候,冰心对吴文藻说道:
" 我自己没有意见,但我不能最后决定,要得到父母的同意,才能最后定下来"。
面对冰心认真谨慎的态度,吴文藻表示理解。
我们不知道她在那个夜晚是不是躲在被子里窃喜,也不会知道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她是不是失眠了,只知道她将收获自己的幸福,面对眼前这位有学识,有素养,有内涵的男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放弃的。
很快,两人即将分别,冰心完成学业决定回国到燕京大学任教,而吴文藻则继续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士,这年是一九二六年。在冰心即将启程回国的时候,吴文藻特意赶来,递给冰心一封长信,这是一封写给冰心父母的信,里面情真意切地写了他与冰心的爱恋,并希望得到冰心父母的认可,希望能得到谢葆璋夫妇的同意。
“ 爱了一个人,即永久不改变,令爱是一位新思想与旧道德兼备的完人。我自知德薄能鲜,原不该钟情于令爱,可是爱美是人之常情。我心眼的视线,早已被她的人格的美所吸引,我激发的心灵,早已向她的精神的美求寄托。
我由佩服而恋慕,由恋慕而挚爱,由挚爱而求婚,这其间却是满蕴着真诚,我觉得我们双方真挚的爱情,的确完全基于诚之一字上,我誓愿为她努力向上,牺牲一切,而后始敢将不才的我,贡献于二位长者之前,恳乞您们的垂纳!”
真的,我看过许多民国佳人的情书,比如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热烈赞美,徐志摩写给陆小曼的缠绵奔放,卞之琳写给张充和的柔情似水,但吴文藻的这封信深深打动我,字里行间没有丝毫娇柔做作,只有真诚的恳请。
这封饱满的表达吴文藻爱意的书信让冰心的父母也感动不已,他们看到吴文藻这份朴实厚重的爱,便也欣然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一九二九年六月十五日,冰心与吴文藻正式结秦晋之好,他们在燕京大学的临湖轩举行了西式婚礼,主婚人是身着黑色长袍的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婚礼那一天,微风拂过未名湖畔,新郎吴文藻身着深色西装,戴着圆眼镜,谦谦君子般的风度,而被花童和伴娘拥在中间的新娘冰心则是一身洁白的婚纱走来,走到吴文藻的身边,就此,定下终身。
这一年,冰心二十九岁,吴文藻二十八岁。
这场婚礼招待客人费用为三十四元,新婚之夜在北平西郊大觉寺一间空房里度过,临时洞房除自己带去两张帆布床外,只有一张三条腿的小桌,婚后燕园柴米油盐的生活平淡却幸福,吴文藻执着于学术研究,冰心则全力打理他们的小家养育子女,生活平淡却也有趣,有次吴文藻从冰心父亲那里拿了一张冰心在美国时的照片,摆在自己的书桌上,冰心看到了就俏皮问:“你真的是要每天看一眼呢,还只是一种摆设?”吴文藻笑笑一答:“当然是每天要看。” 但后来有次冰心趁吴文藻上课去了,将影星阮玲玉的照片换进相框里。几天之后,吴文藻居然没有任何举动,等到冰心才提醒看相框里的照片,他才尴尬地笑着把照片换了。
后来随着战事的爆发,吴文藻一家和许多知识分子一样,南下到战争后方,住昆明呈贡县城。不远处住着的就是梁思成一家,但是两家人鲜有往来,有一次时任西南联大校常务委员会主席梅贻琦来吴家度周末,难得闲情甚是开心,来的都是原清华的师生好友,谈欢之余冰心兴致盎然地写了一首宝塔诗:
马
香丁
羽毛纱
样样都差
傻姑爷到家
说起真是笑话
教育原来在清华
哈哈,冰心诗中其实是在调侃在场的清华人,但梅贻琦听完哈哈一笑,调皮的在后面加了两句:
冰心女士眼力不佳
书呆子怎配得交际花
冰心听完,顿时会心一笑,只好承认是“作法自毙”。新中国成立后,一波波政治浪潮席卷而来,一九五八年四月,吴文藻被错划为右派,逼迫写各种材料,这对一向正直的他是何其艰难,莫须有的东西谈何写在纸张上,冰心也只能安慰他,两人在这种苦闷和委屈的日子里一天天的度过,相互依偎,很快,一九五九年,吴文藻便恢复了正常,这得益于冰心的教导和迂回,才让吴文藻度过这一难关。
一九八三年,他们搬进民族学院新建的高知楼新居,那是一段浪漫的好时光,两人伏案写作,抬头相望,用冰心的话说就是他写他的,我写我的,熟人和学生来了,也就坐在我们中间,说说笑笑。这种相敬如宾似水流年的感觉实在是美好,远胜过繁花似锦的炽热。
我自己是凡人,我只求凡人的幸福。
一九八五年六月二十七日,吴文藻因脑血栓住进北京医院之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他不知道他的莹有多么的心痛和无助,或许他也感应到了只是回天无力,九月二十四日,吴文藻带着他对冰心的眷与恋在北京逝世,享年八十四岁,牵了手的手从此再也不能一起走。
一九九九年二月二十八日, 独自孤独地多活了十五年的冰心逝世,享年九十九岁,死后两人骨灰合葬,骨灰盒上并行写着:
江阴吴文藻,
长乐谢婉莹。
生同眠,死同穴,天地合 ,不可与君绝 ,这大抵就是世间最圆满的爱情了,生前与你同眠,死后化作一抹骨灰也要和你一起,生生世世不分离。
民国的才女,大多命运多舛,婚姻更是一团糟,但冰心却是另外,她的爱情之路四平八稳,没有林徽因那样风情万种,不如卢隐那样坎坷艰难,她的生活也是平淡幸福,不如石评梅那样病痛缠身,并且冰心以百岁之龄仙逝,算的是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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