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来了,又走了

除了《百年孤独》和《霍乱时期的爱情》,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短篇一样有着独特的魅力。今天读的是他的小说集《世上最美的溺水者》,收录在其中的第一篇便是短篇《巨翅老人》。

小说故事情节比较简单,讲的是一个长着巨大翅膀的老人突然出现在佩拉约土生土长的一个海边小镇里,佩拉约和妻子不得已收留了他并把他圈养在鸡窝棚。这长着巨翅的老人被佩拉约无所不知的邻居认定为上帝的天使。于是有血有肉的天使降临的消息不胫而走,霎时传遍小镇,乃至更遥远的远方。得知消息的人们蜂拥而来,要一睹天使芳容,抑或向天使倾诉衷肠,祈求庇佑。

但当人们眼见为实的只是一副孱弱且衰老的躯壳,外加不知所云的方言和旁若无人的冷漠时,人们心中的天使形象轰然坍塌,他们戏弄他,向他仍石头,还用烙铁去烙他的翅膀,以重重方式去表达对天使的失望与鄙夷。只有神父怀抱着对上帝天使的敬仰抑或魔鬼化身的警惕对巨翅老人另眼相看。他希望写信给大教主和教皇以求得最终的指示,但耍杂班的到来尤其是蜘蛛女的遭遇与哭诉不仅瞬间吸引了小镇上所有人的目光,并成功地把注意力由天使转移到了娱乐,而且正因为蜘蛛女赤裸裸的不可逆转的现实仿佛狠狠地抽打了万能上帝的耳光,这个女孩无疑也消解了巨翅老人作为天使在神父心中的疑惑——上帝不会对人间疾苦无动于衷,巨翅老人显然不是上帝的特派使者。神父的失眠症不治而愈。

故事的结局是,从如潮的参观者身上借机大发横财的佩拉约一家赚得钵满盆满,但人们已然对巨翅老人失去兴趣与热情,佩拉约的门前重回冷落,巨翅老人在他妻子的嫌弃与抱怨中苟延残缺,正当他们俩为老人濒死而处置后事忧心忡忡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是,老人的残破老旧的翅膀获得重生,老人挣扎着突破艰难,最终飞向了天空,远离了小镇,留下了言弃尽消的佩拉约妻子与她的无尽遐想。

小说结束了,我却意犹未尽,心绪难平。

我对巨翅老人念念不忘又疑虑重重。小说开篇写佩拉约的小镇连续三日大雨,将海滩变得粘稠不堪,死螃蟹的恶臭充塞其间,在滂沱大雨中的泥泞小院里,巨翅老人突然降临,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威严和异于人类的傲慢,相反,他一开始的处境就令人同情——陷在泥泞中无法自拔,老态龙钟,痛苦呻吟。在获得佩拉约夫妇的援手后,他几乎是游离于人们的生活之外,不管他人的一切褒贬与戏弄,像动物般机械而麻木地活着,他对人们简直是无动于衷。那他是上帝特派的天使吗?我不太愿意相信。可结局巨翅老人重生后升腾而去又不得不令人怀疑他非人的属性,那么问题来了: 巨翅究竟老人作为天使的明证,还是作为异类甚至魔鬼的标签?

他全程几乎无一发声,即使在被人恶意地烙印后发出怒吼,但也无济于事。他就是一个被监视与审判的对象。小镇上以及方圆数里的人们充当了审判的角色。老人用上帝的视觉去观照这人间的一角,这里充满了残破不堪的事物,更有残破不堪的灵魂。那些慕名而来的参观者,与其说是怀揣对上帝的信仰与虔诚来膜拜倒不如说是用肉眼所见的落魄虚弱来解构上帝的存在,用实实在在的无力苍老来印证信仰的虚妄。巨翅老人无法给他们以满意的答案,世间的苦痛一如既往,无法改变,人们对上帝的爱和执着就再也经不起任何考验,人们转向了更客观的实体,正如蜘蛛女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眼睛,上帝轰然倒塌,信仰无处安放。

我不知道作者马尔克斯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写这样一个看似荒诞的故事,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天主教信徒,当他写下小说的结尾时,是让老人带着绝望离开人间,还是怀抱重生的希望飞向远方?作为忠诚的教徒,我想应该会充满伤悲,为上帝的陨落,更为子民的愚昧与轻浮。然而,我不是信徒,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从小说中却感到了强烈的现实主义批判色彩。小说写于1964年,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墨西哥历史我无法探究,但太平洋另一侧的中国大地上却惨不忍睹,民不聊生。如果天使落到这样的土地上,我想结局应该是一样的。寄希望于万能的上帝终究是一种痴心妄想,小说中心怀不轨与别有用心的人们仿佛更像无神论根植下的国人。若果无用,纵使天使,又何必敬畏?上帝也可拿来消费,天使也可以用于取乐,再伟大的人物或许也都可以被人赶下神坛,这是深深的虚妄还是强烈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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