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很大,说不上有多少姿色,但因为是生活的古镇,倒还有点风情。青石地面坑坑洼洼,路旁的木门都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霜,道路很窄,排列也没什么规律,指不定几步后能拐多少个弯。
我一直知道,大年三十餐桌上的那个空位是为伯伯留的,但伯伯从来没回过家,我也不曾见过。爸爸妈妈从小对伯伯的事避讳不谈,事到如今,爸妈跟我说,我只能来找伯伯了,或许这里有答案。
几乎走遍了大半个古镇,天空开始拉上黑幕,我终于找到了伯伯的店。店看起来不大,大门缩在一个角落,上面歪着一个牌坊---炼金术。
我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儿,最后拉响了耷拉在门外的铃铛,周围的空气寂静了须臾,屋里传来轻微的震动声,许久,我听见脚步声迈来,很沉稳很厚实。
门开了,老化的门发出非常刺耳的嘎吱声。
“进来。”门里传出异常低沉的声音。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伯伯,伯伯人很高,披着一件黑袍,从头到脚,面部棱角非常分明,他的皮肤是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最让人心孽的,他的眼眸如死水般沉静,却深邃不见底。
伯伯打开灯,微弱的黄光被黑暗包围,显得很是孱弱,勉勉强强我环顾四周。店中央摆放着一张圆桌,紫黑色的毛毯从桌上一直垂到地上,桌上陈列着各种各样化学仪器,我看见一排组装的仪器里还正在缓缓地反应,锥形瓶里,仍散发着幽幽的淡蓝色的光。房子四周是大排大排的书架,我扫了一眼,每本都是比墙壁还厚的古书。
“伯伯?”我说道,转过头,发现伯伯正盯着我,他的黑眸仿若化为黑洞,让我放佛感觉在被黑暗吞噬,此时我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伯伯的声音深邃而低沉。
“我爸爸妈妈让我来这里找你。”我颤颤巍巍不知道说什么。
伯伯点点头,没有说话。
屋子里很是寂静,我能听见圆桌上化学仪器反应发出的嘶嘶声,在这样的黑暗里,听得很渗人。
“先跟我来吧。”寂静了一会儿,伯伯先说话了,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声调一沉不变.
伯伯领着我穿过了凌乱的小屋,到了侧角的一个书架后,有一节小小的木梯蜿蜒爬上阁楼,伯伯缓缓地向上走去,木梯发出嘎吱的声音,但“咚咚”的脚步声却异常沉稳。
阁楼不大,有一股发霉的味道,这里没有窗,只有破了的房顶通了点风。伯伯拿出一串钥匙,每把钥匙看上去都上了年纪,锈迹斑斑,他推开嘎吱嘎吱的木门,“这几天你先住在这,你先收拾一下,等会儿下来吃饭。”伯伯说完,便转身离开阁楼,走下楼梯,沉稳得咚咚声使我的心一跳一跳。
房间里只有一张小床和一个书桌,书上散乱着很多书,我打开台风,轻轻翻阅,有一点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是这里的书不是想象中的鬼画符,而是我最熟悉的,原子物理学。
轻轻沿着木梯而下,伯伯正在往仪器瓶中加入黑色的粉末,溶液先是安静地发出嘶嘶声,然后竟然开始沸腾,并且放出了,淡淡的,蓝紫色的光芒。他察觉到了我下楼的声响,转过头来,苍白的脸映上黯淡的紫色,显得有些骇人。我有些颤栗得走近伯伯。
“伯...伯。”我颤抖地说道。
伯伯点点头,看向我,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怎么鼓起的勇气问道:“伯伯,你是..炼金术士么?”
他看着我,眼眸仍如死水般毫无波澜,须臾,他又点了点头。
“那炼金术...?”我想继续说下去,但伯伯第一次打断了我:“我是在炼金。”他似乎不想我继续问下去了,别过了头去,他放下了手中的试管,将他的黑帽拿下。我注意到他的胸脯微微起伏,似是暗暗叹了口气。
……
朦朦胧,感觉有些光透过破了的屋顶晃醒了我,我轻飘飘走下阁楼。伯伯穿着黑色的长袍坐在店里,店里来了客人,想要看他炼金术,伯伯往锥形瓶中加了点油状液体,再加了点金色的荧光粉,亮堂堂的金色缓缓浮现,客人吃惊地长大了嘴巴,但是很快从惊恐转化为愤怒,一边一手砸桌子,一边大骂伯伯用了什么骗人的把戏。
伯伯没有说话,他默默地将桌子上震翻的仪器摆正,我又看见客人拿起了一碟发黄的书稿,大骂吓人玩意。伯伯猛然厉声喝道,“不许动我的书稿。”伯伯雷霆的声音仿若沉闷的滚雷,吓得客人双腿哆嗦。但客人还是起牛劲,哼地一声把书搞撕烂了,恶狠狠瞪着伯伯。
伯伯缓缓地站起身来,慢慢把黑帽摘下,霎时,他惨白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远处的我瞬间被吓得腿软。伯伯一拍桌子,客人吓得坐到了地上,接着,伯伯拆下密封的一个锥形瓶,动作不快,但是很有力地泼向了客人。
客人倒在地上疯狂挣扎着,他的双脸很快变得溃败,血肉模糊,紫黑色的脓液从他的眼睛里流出,一滴滴流过腐烂的还嘶嘶起着泡的脸颊。
“啊-----”惨叫声仿佛震穿了我的大脑,伯伯的表情缓缓回复了平和,眼神变得沉寂,他戴上口罩和白色的手套,跨过客人的尸体关上了大门,店里突然变得漆黑一片。
......
我从床上惊醒,手脚已经冰凉,吓出了一声冷汗,天已是亮了,微微的阳光从房顶透进来,显得很是妖媚。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张腐烂的双脸在我的脑海里结下了鬼魅的枷锁,一想到就使我胆颤不已。我甚至不敢起身。
深呼吸了好久,我还是穿上衣服下楼,伯伯此时已经穿着黑袍站在店里,好在没有客人,我心想这样的店基本上也是不会有人的吧。
“昨晚睡得不好?”伯伯看了我一眼,这样问道。
我点点头,确是被吓坏了。
“书架第三排有本《原子的衰变》帮我拿一下。”伯伯停止了寒暄,继续手头的工作。
我走到书架前,让我惊异的是,书架上大部分的书是与量子力学还有原子核有关,伯伯研究的,当是原子物理,然而我环顾四周,周围这装饰得诡异的炼金术小屋,连个电子仪器都没有,靠几个化学玻璃仪器,怎么可能研究原子物理。
我找到书,递给伯伯,“伯伯,这是你所说的炼金术么?”
伯伯好似没有听见,翻开书页,伸出惨白枯槁的手指,在书上搜寻了一会儿,半响,他点点头,没有看着我,却沉沉说道:“理论意义上是的。”
“放射性的元素不断地发生衰变,释放出α,β粒子和γ电磁波,最终从一个原子变成另一个原子,伯伯,你所研究的,就是大自然自身的炼金术么?”我更直白地追问道。
我看见伯伯嘴角微微抬起,“我说过,理论上是。”顿了顿他说,“实际上不只如此。”
伯伯的回答反而让我更加不解,“那伯伯,这样一个炼金术店,怎么可能研究原子物理啊?”
“谁说我一定要研究原子物理了。”伯伯缓缓说道,“我们想知道的,是宇宙。”
“衔尾蛇?”我脱口而出。
伯伯点了点头,“在炼金术上,衔尾蛇是一种魔咒。”
衔尾蛇是一头处于自我吞食状态的宇宙始祖生物,它是不死之身,在物理的说法中,它象征了原子物理学与宇宙概念关系的交接。
我点点头,“但是..”
“别问那么多了,你不需要寻找我的答案。”伯伯打断我,“不过,你的答案,我想你可以在这里找到。”
“信里你父母已经告诉我你所要寻找的答案,我前些日子思索了一会儿,我想这样告诉你。”伯伯放下了手中的试管。
他把我带到炼金术店中间,在紫黑色的毛毯上收拾出一点空间,拿出三个玻璃杯摆上。三个玻璃杯高度相同却管径不同,“一个3L,一个5L,一个8L。”伯伯说道。他沿着8L的玻璃杯,缓缓注满了蒸馏水,“试试,把它分成两个4L。”
我虽不解伯伯为什么要我这样做,思索片刻,我还是试着做了。
把8L的水倒入3L,再把3L倒入5L,再把8L剩下的注入3L,倒入又倒回,辗转几次,就搞定了。看着湿淋淋的三个杯子,5L和8L的水杯中缓缓躺着4L的水,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晶莹,我没有多少明悟,反而更加困惑,伯伯想给我的答案呢?
......
躺在床上看书,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起来后已是下午,但是我却没在店里看到伯伯,我决定去古镇里走一走。
古镇一点不热闹,清冷的很,路上没有什么行人,也没有几家店面。走着走着,感觉一团胖乎乎的东西缠住了我的脚,我心惊,低下头发现是一个肥肥胖胖的黑猫,她的眼睛带着淡绿的黄光,不过倒是很可爱。我蹲下来,摸摸它的脑袋,她很享受的喵叫了一声,抖了抖身上的毛发。我把口袋里的一点饼干喂给了她,她摇摇尾巴,表示很开心。
黑猫摇着我的裤脚,仿佛想把我往一边扯,我感觉她想要带我去哪,便跟着她走。她在前面领着,摇着肥肥的屁股,时不时还转过头,看看我跟上了没有。
黑猫把我领到了一个个很窄的古街,那里有一位夫人,大约四十来岁,长得很端庄,长长的发丝中带着几缕银线,她的身边放着好几只雨伞。伞架是用竹条编成的,铺上了一层红色的油纸伞,拿着晾她衣架,踮起脚,把身边红色的伞一个一个挂在了天空上,“喵。”黑猫向她叫道,语气中好似带着一点骄傲。
夫人转过身,她笑道,“哎呀,我的这只小肥猫是不是又吃了别人的东西,还得意的把别人领了回来。”她的笑让人有一种宁静感,她蹲下抱起奔向她的黑猫,对我说,“谢谢你啊小伙子,我这只肥猫天天就爱吃别人东西。”
我笑道,“她非常可爱,还一直拉着我往这边走,原来是想跟您炫耀一下吃了别人的东西么,哈哈。”
她笑了好一会儿,她问道,“小伙子,你是从哪里来的啊,在这里找谁么?”
我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我只是找个地方清净点的古镇散散心,阿姨你这是干嘛呀?”
“我啊,只是没事情做,一个人清闲,就爱编点红伞,挂起来很好看。”
我望向空中的雨伞,张开竹条的枝条在微风中摇摆,红色的油纸伞显得很明媚,配上蓝澈的天,别成韵味。其实这样生活,开开心心,挺好了,我心里想道。
“阿姨,我能问个问题吗?”
她疑惑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前面我路过,看到了一个炼金术店,看起来挺不对劲的,里面的人是炼金术士么?”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能打听点什么。
我注意到,她的眼里闪过复杂的色彩,“这个炼金术店,它一直在那里,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了。”夫人双眼往蓝天看,回忆起那些故事,“炼金店的人一批换一批,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长袍,有人好奇进去过,有时被吓得出来,大家也不知道里面在做什么实验,所以基本上没人去接近那个地方。”
“等等你是?”说到一半她突然突兀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夫人的眼里有光晕在流转,深邃如月落潭泛起紫光。
“嗯?我只是...”我不解地说道。
“嗯,没事,对不起,我刚刚突然想到了些其他事情,没有关系。”夫人沉思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以前那个炼金术店的人还是很多的,但是后来越来越少,到了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她暗暗叹了一口气。
我思索着,伯伯的身上仿佛有一个谜团,隐匿在这家骇人的炼金术店里,回过神我发现太太一直在打量着我,吓了一跳。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但又有另一种感觉如流水般绽放开来,好似柔情也好似哀伤。
她的目光中出现了一点泪光,她别过头去,继续说道,“不过小伙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太接近炼金术店,以前有人发疯的跑出来过,后来他的尸体死的很难看,当时的场景,现在想着还毛骨悚然,那人的脸,血肉模糊,溃败不成样子,像被硝酸浇了一样。”
回去的路上,我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很快迷了路,走着走着,竟走到了古镇外头,这里有一片荒芜的空地。突然,我的脚下仿佛微微震动,我听见地底下发出一声闷声。霎时,我的脑袋剧烈疼痛着,旁边的一切仿佛天旋地转。
我倒在地上,四周好似一片黑暗,但是,一把红雨伞,一把旋转着的红雨伞似是在我头顶飘着。
……
大地回归于平静,我终于从那个黑暗的世界挣扎出来,我发觉我全身已被冷汗浸透,在我脑海中,仿佛有一个枷锁在阴影里颤抖。
辗转了好久,我终于回到了炼金术店,敲了敲门,发现门没锁,我便推了进去,仍看不见伯伯的身影,但是却看见伯伯的黑袍挂在了一边。我好奇地抬起黑袍,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个黑袍的质量超出我的想象,黑袍有两层,中间仿佛有一层非常沉重的物质。我听见脚步声正在接近,这时,墙对面的柜子突然被移开了,我差点吓得跳了起来,伯伯从里面走出来。
仍然穿着黑袍,伯伯还戴着白色的口罩和手套,他一出来也看见了我,目光交汇处,他眼里闪过一阵寒光。霎时我吓得如坠入冰窖,仿佛有万根针扎在我的后背,他那一闪而逝的凌厉的目光,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冰冷的窒息感。
“伯...伯伯,这是...?”我不知哪来的勇气,颤巍巍说道。
“地下室,我去下面找书。”他的双眼很快恢复平静,重新变得沉稳,但我捕捉到的那抹冷光让我坐立不安。
“嘀铃铃”这时候伯伯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把书柜的推上,接起手机,“嗯,怎么了。”伯伯背过身去。
“是..嗯,等下。”伯伯接着电话,他没有看我一眼走上了阁楼。
我蹑手蹑脚跟到楼梯口,贴在楼梯上隐隐约约听着伯伯声音。
“对,是他。”声音很轻,但是我感觉伯伯的语调变得有些奇怪,不如以往那般沉稳,好似有一点激动。
“放心...嗯...放心,我不会让他知道的,恩行,我会小心的,那我明天去找你。”
在伯伯挂掉电话下来前,我偷偷跑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翻着手里的书,我能猜到,伯伯口中的他指的是我,伯伯,不会让我知道什么,我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罗威那。”伯伯叫了声我。
我赶忙抬起头,心里开始哆嗦,不知道伯伯想要问我什么。
“明天你就十九岁了吧。”伯伯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我懵了一下,看看日历,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点了点头。
“生日快乐。”
我呆呆地点点头,“谢谢伯伯。”
“对了,伯伯明天需要出去办事情。”
我点点头,示意会自己照顾自己。
那天晚上我辗转不眠,一幕幕光景浮现在我眼前,先是隐秘的地下室,然后是伯伯冰冷的目光,再接着,一把红色的雨伞在我脑海中旋转不停,突然一阵深深的恐惧把我包围,我坐了起来,伯伯,从小到大我似乎都没见过,为什么比我还清楚我的生日。
这时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从阁楼隔壁传来,我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听,我仿佛听见了呜咽的声音。
......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伯伯已经离开了,我来到楼下,发现紫黑色的毛毯上放着那三个水杯。伯伯既然有东西瞒着我,那也有答案要告诉我,而这个开端应当是这三个水杯。
3L,5L,8L的水,这需要不断倒入倒出好几次,很多时候,已经非常接近4L,但又不得不再次倒回,通过一点一点的改变,才能成功,但这种感悟,显然不是我想要找的答案。
我试验了好几种方法,后来,我把3L的杯子放到5L里,将3L注满后,让多余的水从壁上流出,流进5L杯,直到5L的杯注满,这样一步就得到了2L,不过,这也不是我要的答案。
仍然是毫无头绪,我并不觉得这些儿童的想法会是我要的答案,也不会跟我这些年的遭遇有关,想到这我又攥紧了拳头,思索了些许,把目光停留在了别的地方。
轻轻推开书架,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破旧的木梯,一直往下延伸。
我鼓起勇气,小心翼翼扶着栏杆往下走,下面很黑,往下看,甚至看不到光,木梯发出的嘎吱声,我生怕它会断裂,我甚至有感觉,从这里坠落,就是地狱。
这个木梯的长度匪夷所思,至少有直直地向下走了十几层的高度,路又开始变得弯曲,盘旋着向下了很久,我终于来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的灯光还亮着,但十分昏暗,地下室不大,四面环着的,也是一排排书架,值得我注意的是,一片墙壁上,挂着好几条黑袍,它们长度不一,肯定不是全都是伯伯的,我记起那位夫人说的,这个炼金店本来应该有很多人,只是最后只剩下了伯伯一个。
不过,最值得注意的是,这里还有一个木门,我轻轻地推了推门,上锁了,锁孔看起来十分老旧,我也没有撬门的念头,我在书架上看了几眼,有几个木棕色的盒子。
我拿下来最上面的打开,里面有一个古旧棕黄的大本子,轻轻翻开,是一大片潦草的手稿,等等,我突然拍了下脑袋,不可置信的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的签名让我倒吸一口气。
这是爱因斯坦的手稿,而且是原版,竟然珍藏在这里,我沉静在自己的震惊当中,轻轻抚摸着原稿已经破旧的书页。这时我注意到,爱因斯坦手稿下面还有一个小册子。
我小心的拿出来,里面夹着几张照片,大约有挺多人的,有几张合照,有很多国家西装革履的人站在炼金术店前合照,照片晕黄,人们却显得很有朝气。翻看了许久,伯伯并不在里面,合上相册,我注意到一张照片掉了下来,这张照片尺寸很小,我之前没有看见。
捡起来看到正面,霎时,我整个人一屁股摔到了地上,是那个人,那张腐烂的脸,照片上的面庞跟梦中的血肉模糊的,一模一样!
这时灯好似变得更加昏暗,四周的黑暗仿佛向我笼罩过来。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拔腿就跑。
沿着木梯向上跑,嘎吱嘎吱的声音如魔女的喉咙卡着玻璃发出的厉啸,在这个长楼梯里回荡,这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显示电量不足自动关掉了照明灯,“FU#¥”被黑暗笼罩的我疯了命地跑着。
突然我停下了脚步,有点不对,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嘎吱声,楼梯的嘎吱声,急促而尖锐,没错,在我停下了脚步后,嘎吱声却没有停下。
嘎吱嘎吱,整个楼梯好似摇摇欲坠,这不是什么闹鬼,而是上面有人在往下跑!
那抹寒光,伯伯眼中的寒光,那个梦,伯伯把硝酸浇到了别人脸上的梦,而梦中的脸,那张腐烂的脸,竟跟我在楼下看到照片的一模一样。
恐惧,恐慌,或许他是我的伯伯,但这里哪是什么研究室,几个化学仪器怎么可能研究原子物理,伯伯可能根本就不是一个科学家。
伯伯是谁?那个相册合照中没有伯伯,难道伯伯本来就不是这个炼金术店的人,难道他是躲在这个地方,杀人犯?逃犯?
但是爱因斯坦的手稿,妈妈让我去找伯伯时复杂的眼神,伯伯不会让我知道的秘密,一把旋转着的红伞,这些意味着什么。
我的思绪乱了,但是,那张鬼脸,腐烂的,紫黑色的脓液,惨人的尖叫,占据了我的内心,我的脑海完全成了一片阴影。
耳边越来越尖锐的嘎吱声让我明白这个时候不是我能思考的时候,因为有人从上面往下跑,是来抓我的,除了伯伯,不会有其他人了。
我跑回了地下室,地下室的灯已经将近熄灭了,而楼梯上的人仍然往下跑着,不远了。整个地下室,没有藏身的地方,我此时已经无路可走,目光中,我看见了那扇门,使出了所有的力气,一头撞向了那个门。
“咣当”我的身形跌入门内,门内又是楼梯,我跌了下去,还好撑住了,没有整个滚下去,忍着痛爬起,下面的楼梯仍是昏昏暗暗盘旋着向下,我借着手机屏保最微弱的光,不顾三七二十一的往下跑着,哪怕他是我的伯伯,我也可能倒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哪怕下面是地狱,或许还有逃生的机会。
跑了很久,我发现地下室传来了“嘀嘀嘀”的声音,像是电子仪器的声音,但是这个滴滴声非常的特别,但是我好像特别的熟悉,不过此时脑子浆糊般的我也想不起来是什么声音。
突然我的身体一倾,“完蛋。”
那一步我正好踩到平地,但是身体重心还是冲刺状态,我迎面倒下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脚踝崴了。
挣扎地站起,前方是一条长长的长廊,而长廊的尽头,有光。
“嘀嘀嘀”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那抹白光仿佛有无穷的吸引力。
我挣扎着扶着墙走去,后面仿佛变得寂静,只有耳边的滴滴声。
我一步一步向前,但是一句声音传来,让我的内心坠入冰窖。
“罗威那,停下。”
......
伯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没有什么一丝颤抖,仍是那样沉稳,却让我的内心没法有一丝平静。
“我说了,停下。”伯伯的声音猛然如炸雷滚滚。
我吓得差点倒地,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身。
伯伯的眸子盯着我,里面有火光与冷光交汇着,我注意到,他的眼底有一抹阴影,很浓重的阴影,让我看到了奇怪的东西,似乎是,死亡。
有一声破碎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响起,莫大的恐惧将我的精神压垮到了边界,泪,流了下来。终于,我松开了双手,我的精神彻底跨过了那条线。
“伯伯,我看见了。”我苦苦地笑道。
“看见了什么?”伯伯的声音显得有点高亢。
“爱因斯坦的手稿。”我顿了一下,“还有那张照片,那张腐烂的人的照片。”我笑着,落着泪,恐惧着,看起来很狼狈,耳边的滴滴声仍然在响着。
“你误会了。”伯伯沉声道,他的脸也变得越来越阴寒,原本惨白的皮肤在他手电的照射下显得鬼魅一般。
“那..”
“闭嘴,我也不想解释,你不需要知道。”伯伯一步一步向我走来,走的很慢,很沉稳,他穿着黑袍,从头到脚,手上戴着白手套。
“伯伯你不要过来。”我用全身的力气喝到。
伯伯震了一下,停住了身形,“跟我回去。”
“跟你回去?虽然你是我的伯伯,但是我死在这谁也发现不了吧?”我此刻终于爆炸了。
“你在说什么?”伯伯微微皱起来眉头。
“伯伯你是科学家么?”我哭着又笑道。
“我学原子物理专业的。”
“别骗人了,这样狗屁的炼金术店研究什么原子物理。”我干笑了几声。
“我不想解释,你不需要知道。”伯伯依然重复这句话。
“你要瞒着我什么?”我声调变得有些戏谑了,“嗯?”
“是你爸妈不让我告诉你。”伯伯提高了声调。
“别再说谎了,那天和你打电话的肯定不是我爸妈。”我大声喊道,“有本事你就告诉我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伯伯低下了头,“其实,我是不想让你知道答案。”
“答案,那三杯水的答案?对哦,我是来寻找答案的,这年我的人生遭遇了这样的打击,我想来寻找答案,你是我的伯伯,是想告诉我答案,可是我在思索你给我的答案的时候,不小心知道一些不能知道的,估计是要死在这了吧。”
伯伯皱起了眉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
“你真的误会了,冷静下来,我们先上去。”伯伯继续迈开步子向我走来。“我会告诉你答案的,但是我不想让你放弃更多。有些事情如果你知道了,你所要放弃的,可能是整个人生。”
“放弃?从我做出选择的时候,我就放弃了够多了,我选择了物理,不过我想伯伯也不会明白现在的形势,但是,放弃再多,没有得到,又有什么用?”我继续干笑道,看着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的伯伯。
在伯伯离我不到三步远,他伸起手,像把我抓起来。
狠狠地,把我手上的手机向伯伯砸去,我这辈子没有这次爆发厉害,狠狠地转身起跳,大跨步奔向走廊的尽头,冲进了那个白光里,脚终于支撑不住倒下,我抬起头,眼前的一幕却让我惊呆了。
......
这里很大,很大,整个地下室成圆形,周围围绕着巨大的管道,一圈一圈,管道的尽头指向最中间的一堵环形合金房里面,滴滴声就是从那传来的,管道的开端深入墙壁,不知有多长,周围都是电子仪器。
这里是个物理实验室,但是出乎我的意料,这里的仪器甚至比得上卡文迪许实验室,我转过身,伯伯站在那里。而我的大脑此刻真的是,如同浆糊一般。
他的双眼盯着我,我想开口说什么,嘴唇微动却憋不出一两个字,我紧张地看着他,但是他先开口了。
“没事吧。”伯伯的声音如平常一样沉稳。
伯伯深深叹了一口气。
“哎。”
“伯伯?”我彻底懵了。
“你说的照片应该是我的老朋友,他以前在这里工作,后来出了点事故,我虽然不知道你理解成了什么,但也是那个老朋友,让我做出了选择。”伯伯低声叹道。
我大喘着气,渐渐冷静下来,大脑也越见清晰,看见周围不可思议的一幕,我才知道我被恐惧冲昏了头脑,但是,那个梦呢?那个梦是怎么回事?
“或许,冥冥之中总有指引。”伯伯叹了一口气,“好似一切都是一个轮回。”
“你想知道答案么?”伯伯问,他的眸子缓缓变得凝实,从原本的沉稳变得异常坚毅。
我仍然懵着,但是狠狠点了点头。
“你确定,你想知道答案么,回答我。”伯伯提高了声调。
“我确定!”我斩钉截铁。
“那,不许后悔。”
忍着痛,我站了起来,伯伯把我领到一张桌子前,上面也放着三个水杯,3L5L8L。他指着三个水杯,“有答案么。”
我摇了摇头。
伯伯叹了一口气,“那先跟我来走走吧。”
伯伯领着我开始走起来,周围先进的仪器很多我生平没有接触过,听都没听说过。
“你们物理学习的第一课是什么?”伯伯问道。
我思索了一会儿,“质点。”我回答。
伯伯点了点头,“那质点是什么。”
我很清楚质点的概念,但这样有一点难以回答。
“当一列火车,从天堂驶向地狱,如果我们想要知道他的速度,我们该怎么办。”伯伯问道。
“把整列车看成一个质点,由距离与速度求时间。”我憨憨回答。
伯伯点了点头,“嗯,一列火车行驶时,火车的每个部分,车轴,车身,都在做着不同的运动,想要研究一个火车的每个部分实在太过复杂,不过好在,天堂和地狱的距离很远,我们要知道的是时间,所以,在物理里,我们可以把整个火车,看成一个点。”
是的,质点,一个没有大小,却有质量的,点,是这样一个点,是经典力学的开端。
“物理,就是如此,当我们想要到达本质的时候,我们需要把它看成一个点。”伯伯缓缓说道。
“我们的物理,是一张网,你能明白么?”伯伯站住了身,头微微抬起看着空中盘旋的巨大管道。
我思索着,伯伯静静地看着。
桌上摆着三个杯子,一个3L,一个5L,一个8L。
突然间,我仿佛知道了,伯伯要给我的答案。
我走上前,走到桌前,8L的水杯里静静躺满了水,不曾波澜,永远透彻。
8L的水缓缓注满3L,再把3L的水缓缓倒入5L,此刻的我很平静,我没有计划下一步怎么做,现在,又变回了3L与5L装满水,这是一个起点,更是一个让人苦笑的时候,跟目标就差那么一点,我不犹豫,拿起3L,倒回5L,就是这个时候,那层朦胧的明悟,揭开了。
......
网。
物理是一张网。
假设,我把物理当作一张渔网。
我乘着船,想要去大海里捕鱼,如果我想要把大海里所有的鱼一次性都打起来,我该怎么办呢?
随便想想,好像并不困难,只要我做一个足够大的容器,把整个海底都能包括,这样一次性,能打捞起整个大海,当然啦,倾尽所有,我们有能力做得起这么大一个容器,将整个大海捕捞,但是,当我捕捞住整个大海之后,我发现,我提不起来了。
不是因为大海的鱼太重了,而是水太多了,太重了。
但是转念想想,解决这个问题就更容易了,我只需要,一张网,一张足够大的渔网。
网,这就是物理。
当所有复杂的运动回归成一个点,这个点就是茫茫大海里的一只小鱼,我想要打捞起这只小鱼,我不用去把水也捞起来,我需要的是这只鱼,这只鱼,就是对我而言的真理。
这个时候,我放弃了水,我放弃了真理所包含的大量的运动,我甚至放弃了生活实际,因为这只存在与理想的世界中,永远无法在现实中实现,但是,我打到了这条鱼,我得到了,最小的一个点,这个点,是规则,是天地的运行规律,是一切的开始。
物理的发展就像将水平分这个游戏一样,总是在感觉物理大楼要完工的时候,天上的两朵小黑云带来了狂风暴浪,普朗克提出量子,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整座大楼仿佛霎时崩塌却获得新生。想要向前,就要选择放弃眼下。放弃多少才是明白多少的磅秤。
......
“所以,那个是什么?”
伯伯沉默了许久,“那是这个实验室全部的存在意义。”说到这,伯伯戴上了黑帽,“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能力接受这个谜团,该猜到了耳边的滴滴声是什么了吧。”
“盖革-米勒计数器。”我回答。
“伯伯,带我去看吧,早在震惊于这个频率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们一步一步,走进实验室中间的钛合金圆环。
我看见了很多色彩,看见了我生平从没见过的,我震惊了。
“后来,科学家们把这个,称为上帝。”伯伯说道。
......
那天之后,我收拾好行李,离开了伯伯的炼金术店,走过小镇,我又看见了那只黑猫,看见那个端庄的夫人,她正在把红伞挂到天上,她跟我打了声招呼,我注意到她的眼里有复杂的感情,但是流露的很明显,有温柔,有不舍。
突然我的头剧烈的疼痛,一把旋转着的红雨伞,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个断层,有很多很多遗忘的记忆从里面飘出,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两个身影,两个人亲吻了我,然后他们撑起了一把红雨伞,走进了雨巷里。
我此刻突然明白了一切。
......
后来的日子我过得很迷茫,虽然我知道了答案但是仍没有下定决心。直到有一天,伯伯来了一封家书,伯伯去世了,他的信里有一把精美的很古朴的钥匙,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
爸爸妈妈走到我身边,我从他们的眼中明白他们要告诉我一些秘密,我没等他们说,起身拥抱了他们,“爸,妈,我爱你们。”
我把钥匙插入地下室门的锁孔,门开了,我穿上了黑袍,从头到脚。
后记:我这生最感谢的,是我的爸妈,还有我的爱人,她知道了我的决定仍然决定跟随着我一生一世,她搬到了古镇,我住在炼金术店。
而我这生最愧疚的是对我的孩子,十几年的夜晚都在独自流泪,仍不忘那晚,我们把孩子交给了他们,告诉他们,若是这个孩子长大对人生有困惑,可以来伯伯这里。
仿佛一切都是轮回。
罗威那
全国创新作文大赛初赛参赛作品
来自浙江物理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