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大家都醒醒,还有十分钟就到啦。” 长时间的沉寂后,导游通过车内的扩音器叫醒大家。
三个多小时的颠簸,小提琴手们没有演奏音乐那般的享受,分明是攥着琴弓锯木头那般的疲惫,苏醒的车内早就没有了中餐的芬芳,人们的心情像两面翻熟的烙饼想逃离铁板那样的迫不及待。
二、白蝙蝠公寓
车子已经驶入小镇,路面很窄,像洗过的裤腿被拧干了那样细长。街边的楼房像山间的树林一样,贴着车窗擦过。人们都伸长了尼斯脖子想在导游宣布前,抢先识别出即将入住的250年的酒店。
车终于在一栋楼房前停下,导游说了声,到了。车里传出了失望的叹息声,在车里虽看不到酒店全貌但完全不是想象中的古宅模样。看来比想象的要大,外墙是白色砖墙,并不是一厢情愿的古木。门厅不大,有个小柜台,应该是登记入住的服务台,导游在和一个经理模样的人拿钥匙。嘈杂的人声中混杂着金属钥匙的碰撞声,声音中能辨别出青铜的颜色,难道是小时候常挂脖子上的长杆铜钥匙吗?呵,还真是!
拿了钥匙,拖着行李,顺着走廊找房间。房间号是延边顺序排开的,而不是一般分单双号左右排列,像队列手足顺拐那样的别扭。人们只好盲目地顺着走廊随机地绕着拐角,直到人群渐散,听不到嘈杂的人声。地毯上发出了阴森的霉味,昏暗狭窄的楼道此时像华威城堡的暗道,安静得有点慎人。
拿着钥匙人们已近回到童年,可是却忘记了如何用长杆钥匙开锁,费劲地把长杆的一头对进锁孔,转了一圈钥匙听到锁簧机关的咔哒声,推门门仍然纹丝不动,回拧钥匙又像是锁上了。反复几次还是在做无用功,有智者忽然想起是不是该转两圈钥匙?一经提醒,转两圈方才感到门锁的松动,一推门,开了。
屋内是简单的床和家具,好评——朴素,差评——旧,但一定不是250年前的古董。洗手间有一个浴缸,一个冲水马桶,一个......脸池。脸池这个词差点儿要从字典上消失,看到脸池,我差点叫出声来——又是童年是用过的那种,更令人叫绝的是水池使用四根细长的铁棍撑着,妥妥的实用古扑。水池一边一个老式水龙头,分管热水、冷水。水池的橡皮塞子用金属链子拴着。冷、热水龙头分开,冷水冰冷,热水贼烫。又不会用了,温水怎么调?必须接一池子水吗?还真要把这里当家了不成!
吃饭的时候,大家围坐在一张被公认的地道的披萨塔桌旁(注意,不是比萨塔)。这张披萨塔桌名副其实——有着意大利人爱吃的披萨饼的大小,又有意大利引以为豪的比萨斜塔的长相。可惜意大利人听了不感冒:凭什么苏格兰人的破桌子要我们意大利人躺枪?仅有的两张凳子也不够用,还得把桌子挪到床边才能坐下所有的人。
电视里播放着施瓦辛格巅峰时期与沙朗·斯通合拍的《宇宙威龙》(Total Recall),现在印象中的阿诺德仅剩下他当州长时的疲惫不堪了。好久不见!又回忆起原来施瓦辛格年轻时的钢铁雄风,真是total recall!
趁着广告换了频道,又是老片子——凯文·贝肯(Kevin Bacon)还是小帅哥时拍的《异形魔怪》(Tremors),在沙土底下的“尼斯怪兽”三十年后仍然一样的恐怖恶心到影响食欲。赶紧换频道,再不换,好像怪物要从披萨塔桌下翻腾出来,狼吞虎咽它迟到的晚餐似的。
《发现频道》在播《地外文明和UFO》……连电视节目都这么配合这个古宅的恐怖怀旧风格。难道这个古宅就没有一点现代一点,欢乐一点的节目吗?
吃饭时隐约听到了楼上的脚步声,是怪兽来了还是外星人来了?我示意大家屏住呼吸,是楼上的木板传过来的,看来楼板是有年头了。好在天花板还有石膏层的防护,否则木屑和灰尘能像胡椒粉一样撒在晚餐上。 正当我们屏气凝神侧耳细听时,脚步声也停了,是噶然而止的那种,好像楼上也察觉到楼下的没有了动静。电视里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楼上的木板声也随之流淌起来。我赶忙关掉电视音量,楼上也陷入窒息般的寂静,感觉有一只眼能透过天花板从上方看下来,那是外星人?或是怪兽在用它的红外感官……
我终于忍受不了这寂静,打算出门走走,一来透透气,看看这小镇,二来让楼上那只还没脱下来的“鞋”放下。
出门时,酒店经理诧异这么晚还要出门逛,提醒说十一点锁门,然后示意了桌子上的铁链和大锁。哈,看来是要动真格呀!想起了大学,女生宿舍门房大妈,最后一声提醒门外的缠绵的女生。嗯,有点old school的味道。
出了酒店大门左手是个死胡同,右手边儿走一小段就到了小镇的“大街”。小镇特别安静,就像电影《福尔摩斯》里看到的,或者《雾都孤儿》里狄更斯描写的街景,虽然没有雾,但是我的脑中已经把雾加到这个小镇中来了,所以夜幕里灯光昏暗。这个丁字路口,路面是河卵石铺垫的,像童年家乡的马路,皮鞋在卵石上跺出的声响,如同马蹄在石路上踏出的那般清脆。路两边儿的建筑像话剧院的两侧墙壁,酒店这一侧是白色,显得更亮一些,像电影银幕,夜幕中有东西在飞,看不见,但是影子却投到银幕上,像是蝙蝠。
我想起了小时候最怕看的电影《红蝙蝠公寓》。
要说剧情已记不清,不如说从来就没弄清过剧情,因为第一次看基本上是低头闭着眼睛“看”完的,别人议论电影时,不敢说闭眼睛,只好“谦虚地”睡着了。越怕还越想看。第二次看的时候有进步,有一半时间是睁着眼睛看的。每当音乐紧张时,知道大事不好“鬼来了”,可又不敢低头不看,生怕别人识破笑话,于是,器宇轩昂地闭着眼,熬过紧张的音乐,看完电影则是一头的汗水。
长大后不知是否是学工科的原因,凡事都有了物理解释,特别不怕牛鬼蛇神,重温《红蝙蝠公寓》居然觉得好没劲!气愤影片用恐怖音乐渲染气氛,年轻气盛地要告导演反人类罪。
想到这儿,眼前的马路则更像舞台,街道上的房屋像舞台背景一样的虚假。
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拐角那边有人大声喧哗,听不清在说什么,甚至都不确定是否是在说英语还是苏格兰语。
第一天刚落地希斯罗机场,问路,听到正宗的英国“乡音”,有种莫名的亲切而幽默——这犹如汉语南方话之于普通话的亲切,又有英语区别于美语而故意调侃着撑直舌头的幽默。但是到了苏格兰,不仅“苏音”又有别于伦敦音,而且苏格兰人有自己的盖尔语,而且为保护自己的语言,大学盖尔语专业是免费攻读的。
虽然细听还是听不出是英语,但是能感到语音中的气愤和混乱,不用多说这是从醉汉口中发出的声音,声音在街道的两侧房屋间反射着,真的发出那种舞台剧场里才能听到的,话剧演员口中发出的底气实足的混响,在这天然的舞台上,醉汉的叫骂声回荡着向周浸透,在习惯者的脑中催眠,在不习惯者的耳中敲鼓。
起初,不想与醉汉在拐角处打个照面,实在是没有与醉汉打交道的经验,尤其是苏格兰醉汉。但是听出来声音渐去,于是不作不死的好奇心又上来了,这静静的小镇,俺要是把醉汉放翻了,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那般成就感?想到这儿,不由脚步加快但落步放轻,不想让脚步声在这剧场里引起注意,明天福尔摩斯来断案,邻里街坊也不至于说听到第二个人的脚步声。想到这儿,心跳不由加快在恐惧中又有了点儿兴奋。
今晚将有噩梦临头!头一回我预告了噩梦的时间和地点——子夜,白蝙蝠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