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很深的童年情结,虽然我的乡村童年略带苦涩,但那是伊甸园里青苹果的味道。心理学家认为,情结有很多种,但是任何情结的核心都是一个共通的经验模式,称为原型。
一、因为自由而忘了什么是自由
我最喜欢的孙犁作家说:“人的一生,真正的欢乐,在于童年。成年以后的欢乐,就常常带有种种限制。”
因为有了限制,就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小时候,因为自由而不懂自由,因为自由而不渴望自由,或许那才是真正的自由了。
白云在蓝天上自由地飘,可是她不知道,因为她的使命就是翻山越岭、漂洋过海去游荡;风儿在空中自由地飞,可是她不知道,因为它的使命就是吹绿春天,吹黄秋天。
小学五年,我是云,是风,是草,是水,我全然不自知。父母整天忙,不在乎我的成绩;老师们也多半是民办教师,没有把全部的心思放在教学上,我于是就自由地学,自由到不知道什么是学习。
和小学同学聊起来,她们对我第一印象就是学习好。我深感诧异,只记得从门口靠近窗子开始的墙壁上,直到窑洞的窑掌子,全贴满了我的奖状,被冬天做饭时满窑洞的热气打得湿湿的,皱巴巴的,黑乎乎的,我全然不在乎。至于那时候是如何学习的,老师在课堂上是如何教的,我是如何做作业的,全然不记得了,只有和同伴们亲密无间的嬉闹,即便是玩耍时的眼神动作,也历历在目。
为了做一个用黄钱作底座的毽子,满院子紧追大花老公鸡拔毛;为了跳方格而在河滩整整一下午挑了又丢,丢了又挑,总也找不到班里跳方格大王用的那种光光滑滑、圆溜溜的青石块。为自己精心缝制的沙包被同伴玩得飞上了窑洞的顶部下不来而嚎啕大哭,也会因为爷爷一句随口逗笑的话而从前炕笑到后炕,从天色微暗的晚饭时光笑到屋子昏黑,笑到忘了吃饭……
这半年以来,断断续续写了几篇有关童年的文章,微信朋友圈里大学同学有的调侃说我得“道”了,有的说我“成仙”了。因为我在文章中不是以“世外桃源”、“幸福岛”就是以“野花绽放的日子”为题目,我完全回到了当初原生态的乡村风光中,回到了不知何为自由的自由的小学生活中,全然忘了现在的“我”是何许人了。
二十世纪俄罗斯思想家别尔嘉耶夫说,我永远也不属于任何人和任何事,仅仅属于我自己。
这样的一种人生高度,几人能上?
王蒙说,人的可怜之处在于常常会人云亦云,跟风追浪。谁能当真拥有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谁能不管风俗与舆论,说得清自己的最乐最需最适宜的到底是什么?
此言极是!
可是,小学五年,我找到了真正的自己,我在一种原始的生命状态中、在无意识中找到了自己 “最乐最需最适宜的心性”。我便是自由的了。
只是,那时候的我真的全然不知,因为自由而忘了什么是自由。
我在灵魂深处,怀念五年的小学时光。我欣慰,我有这么一个可以安放我心灵的幸福岛,洁净到一尘不染。
一生中,总要有一两次让生命处于燃烧状态.
二、因为爱,我找到了久别的自由
初中、高中的路艰涩灰暗。参加工作,在横山县初为人师的几年,我惶恐不安,疲惫困顿。
没有了梦想,白天也是黑夜。
呆呆地望着眼前一摞考研复习资料,我忙然不知所措。
日本木村久一说:天才,就是强烈的兴趣和顽强的入迷。张爱玲在19岁时写了她的《天才梦》。
只要有梦,只要挚爱,我也可以做我的“天才梦”。
经过一段时间的迷茫和惶恐,我沉静了,好久以来少有的寂静状态,我入迷于书本,废寝忘食,得意忘形。
2007年的冬天,一场罕见的大学覆盖了师大的校园,我不辨东西,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师大的校园,第一次交上了一张张满意的考卷,答题时心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雪花翩翩飞舞的音律。
只是考完最后一堂,在师大通往火车站的600路拥挤的公交车上,我摇摇晃晃站在车厢里,靠在老公单薄的肩膀上,睡着了,沉沉地睡了,老公说,她在我身上闻到了睡觉的香味……
2008年的金秋,我终于迈进了师大的校园,成为师大文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的一名硕士生,一路走来,执迷不悟,捧着一颗赤子之心……
行走在人流如潮的校园,我第一次闻到了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浓烈而酣畅。是啊,八月桂花香,似乎开得有些迟,但也芳香迷人。
我的导师,钟老师,瘦瘦的,高高的,不苟言笑,潜心钻研,光明磊落,淡泊名利,善良诚恳,一张书单用心开列,文史哲贯通,寄托了他对我们同门四个的期望。
六十多岁的全国研究孙犁的知名专家阎教授,把他的心完完全全的交给了学生,交给了学术,上课时没有下课,只管不停地讲,两眼放光,图书馆里,老师写的一本本研究孙犁和鲁迅的书,见证了老师的学识和钻研······
侃侃而谈,带给我们专业领域最大信息量的,学识渊博的李继凯教授,激情满怀的阎岗老师,还有给我们上过先秦两汉、唐宋、元明清的一个个古代文学的老教授们,他们的口若悬河,他们尖锐的思想,紧紧抓住了我干渴的心田。
现代化的图书管理,我如饥似渴地畅游其间。
早上第一个排队等候在门口,晚上在管理员一声声催促声中离开,桌子上一堆堆的书,笑我没有一目十行的的本领。
人生旅途上,我因为搭错车,走了太多不该走的路,乘上了这趟通向归途的列车,心情顿时轻松而舒畅,窗外风景无限好。
执着于挚爱,畅游书海,我找到了久别的自由,心灵的放飞,灵魂的苏醒。
我就是我,我是自由的,因为我爱!
在我们了解什么是生命之前,我们已将它消磨了一半。——赫伯特
三 、给剩余的半程路起名为——自由
2011年,我捧着师大硕士学位和学历的双证,如愿以偿加入榆林学院上班的人流,生活展开了崭新的一页。
榆林学院行政楼六楼,“院报编辑部”的门牌,我至今喜欢,虽然已经更名为“新闻中心”,虽然我早已离开,物是人非。可那间简陋拥挤的堆满了学院报纸的小办公室,似乎总在散发着隐隐约约的墨香。
编辑部主任高老师,是最不像领导的领导。
工作性质的陡然转变,工作难度的骤然提高,让我措手不及。可高老师,总是不慌不忙,淡定自若。
不久,他就信任的把学校的大会小会不时指派给我这个初出茅庐的新手。我乱糟糟,啰啰嗦嗦的生怕错过一个细节的新闻稿件,被他的大手笔一改,每每都有豁然开朗之感。
“小刘,你出手快,进步大”
“小刘,这相片,角度选的好”
他由衷、不带半点虚情假意的平静的赏识话语,却让我不平静!
“怎才一等奖。”我的人物通讯《挚爱点亮了岁月》获陕西高校校报人物通讯一等奖,他似乎对此有些遗憾。
而我已是受宠若惊了。不是因为一等奖,而是因为高老师的一句话!
学校大型运动会新闻稿由于一时的疏忽,竟然一周过去了还没有上传,直到教务处白处长打电话来催,才开始加班加点赶稿,
我很是自责,说,“高老师,竟然忘了”
“这有啥,现在放上去不就好了。”他依然若无其事,平静温和。
我的心一缩,顿时一股热浪涌了上来。
在学生毕业典礼的新闻稿件上,我开首一句用了“七月流火”,榆林学院大学群里的老师们,有的指出这句话不准确,说七月流火不是指天热,不是现在的七月暑天。我百度搜寻,说的也不无道理。问高老师,是改还是不改。
" 改啥改,别怕,有我这个审稿人给你顶着,北大校长在毕业典礼上也是这么说的,古今意义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态度肯定,我也释然!
榆林学院本科合格评估那年,学校大会小会不断,部门的写作、照相高手去中央传媒大学进修半年,大会小会全落在我一个人身上。
“小刘,这半年怕要忙了。“他说,依然很平静。
“我尽力。”我说。其时,我的“子宫内膜单纯性增生过长的”的妇科病刚经过一个寒假的中药调理和休息,有所好转。
那半年,我一个非专业人士,拿着尼康D80数码单反照相机,自如又自信地出入于各大场合,敲打着熟悉的文字,有时一天几个会议,加班加点,内心却感觉到上班以来从未没有过的一种自由。
后来,学校人事制度改革,高老师去管理学院当了院长,我和葛老师也离开了新闻工作,“院报编辑部”的名字业已成为历史。
高老师请我们吃离别餐,从不多喝酒的他,略带醉意,很慷慨的端起一杯酒:
“小刘,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在部门人手不够,任务繁重的困难时期,你不声不响顶了下来。”说完一饮而尽。
我无语,想起了我最喜欢的话:
如果我不干涉他人,他们会关心自己;如果我不指挥他人,他们会自己行动;如果我不教育他人,他们会自己进步;如果我不强求他人,他们会成为自己。
无为无不为,近乎圣人的境界。高老师却做到了,只是他不知,我不知,我们只觉得彼此的自由,有了自由,就有了快乐,能感到上班是快乐的人,在当下恐怕不多吧,这样说,我是幸运的了!
转眼间,在榆林学院工作已经七个年头了,当初的豪言与激情不知何时渐渐退去,多了几分镇定,多了几分淡然。
我能一早上静静坐在电脑前,心无旁骛,不为名利诱惑,凝声屏气进入文字的世界,游离与世俗的躁动和不安,谄媚和恭维。
我能早早起来,推开窗,沐浴着晨辉,尽情地朗读,不厌其烦地在喜马拉雅录音一遍又一遍,直到满意为止,声音平静到连自己也听不出是自己的了。
人迟早会改变的,对我的孩子,我不止一次对自己说:静待花开。
如今,我想对自己说,静待你自己开花吧!
人到中年,我在白天嘈杂的、趋炎附势的人群中,我欣喜自己竟然闻到了夜来香的幽香。记得有经验的花贩曾说过,一般的人在夜深人静时才能闻到夜来香的丝丝味道。
心中的花开了,不论白天黑夜,都能闻到花香。
站在人生旅途的中点,前路曲折,聊以自慰的是还有小学5年这块幸福岛可以逃遁,3年的师大求学可以仰望,4年的院报编辑部上班可以有尊严地找回自我。
所以我想说一个酷似谜语,不是谜语的谜语:5+3+4=40。
何以见得?
因为在5+3+4的时光里,我享受过,我幸福过,我尽情过,我燃烧过,我是我,我是自由的。我充分体验到了灵魂飞翔的感觉。
我的灵魂虽然不是每一刻都干净,但在这十二年的时光里,我体验到了作为个体的人完整的生命形态,一种自由的生命律动。
我怯怯地问一句:上帝应该还会再给我四十个春秋吧?
那么,我将用一颗童心点亮这四十年;我要找回师大上学时在图书馆遨游书海的畅快,细细把玩不同国家文字的温度和颜色;我要沉潜到院报编辑部上班四年里不求回报,只求工作的状态中,用心地写,坦率地写,写尽冷暖人生。
如此一说,在5+3+4的日子,我是真我,是自由的我,是幸福的我。
那么,预定好的后40年,更应该享受到一种真我的状态,一份自由的情怀,不谗不媚,不卑不亢,爱自己所爱,不爱自己所不爱,不委屈自己,在疯狂向上爬的人群里,放慢脚步,听花开的声音,让自己的心芬芳静谧。
这是我的自由!
我们有权利自由, 西方哲学家说,世界的奥秘就隐藏于自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