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 夜中提剑行
根据店老板提供的消息,以及胖猴搜集到的大量情报,七邪十一人小队很快就制定了具体的行动方案。
“最近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城里的戒备明显加强了,到处都有暗哨,虽然明面上伪装的很好,但却瞒不过我的眼睛。所以我们的动作要快,事不宜迟,今晚就动手,得手之后立刻趁着夜色出城,雇主委派的负责人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紧急通行令。”
胖猴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中,头狼摩挲着手中盖有官府大印的通行令,若有所思。
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接触的加深,头狼也越来越了解到,七邪绝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杀手组织。其实它和影卫的性质是一样的,同样都是某一个阵营手中隐藏于阴影下的一柄尖刀,只不过影卫效忠的是皇帝,他们查处叛党,将一切心怀不轨之徒赶尽杀绝;而七邪则是暗杀将来对起义军可能会造成危险的朝廷重臣以及祸国殃民、置百姓于水火中的佞臣奸贼,他们接杀人生意的所得,大部分也是提供给了起义组织的秘密活动。
也就说,同是杀人者组织,影卫保皇,七邪谋反。
难怪枯松会说所有杀人者都罪大恶极,即使他们有的,确实心存善念,胸怀正义。
只不过这些和头狼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在七邪,他有饭吃,而且这里,是他的家。
“吱——”地一声,木门被推开。
一席红衣立于门前,“时间到了,开始行动。”
“据可靠情报,今晚沈文卿携夫人前往太安湖畔观赏夜景,留宿摘星楼。”
城外军营。
“摘星楼着火了,有刺客!快去保护沈大人和夫人!”
芦苇丛在晚风轻抚下,微微摆动。一支劲旅被调离军营,火速入城救火。夜色下,马蹄声震动着大地。
“但是,这只是他们使得一个障眼法。其实他们早就收到风声了,对外宣称沈文卿留宿摘星楼,暗中却把他一家老小安置在了城外的军营中。”
四道黑色的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军营箭楼上,脚边散落着康军的尸体。他们都戴着上面纹有黑色鬼面的面纱,诡异的身影在月光下犹如鬼魅。
秃鹫眺望着城中的熊熊大火,烨烨生辉的眸子中跳动着绝戾的火光,仿佛要把整个世界点燃。
“看来草芽他们得手了,找出沈文卿,动作要快!”秃鹫一把扯下面纱,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所有人放下武器,缴械不杀!”冲天的火光瞬间照亮了秃鹫四人的脸。入城救火的那支劲旅居然去而复返,将整座箭楼团团围住。为首军官一身戎装,手持利刃面带冷笑,“见不得光的脏东西,你们的那点小把戏早就被宁王殿下看穿了,乖乖束手就擒吧!”
秃鹫二话不说,狞笑一声便纵身从箭楼顶端一跃而下,如同一只在黑暗中俯冲捕杀的猎隼。在为首军官陡然放大的瞳孔中,一道冷冽的寒光闪过,刹那间,他竟然直接被秃鹫腰斩!
康军士兵愣愣地看着将军的两截尸首从马上摔下来,半天没有回过神。就在这个空隙,秃鹫飞身上马,大喝一声:“撤!”便一骑绝尘而去。
黑色鬼魅们的身影也随着渐渐消失在愈发浓厚的夜色中。
芦苇丛依旧在晚风中弯腰,呼啸。
“我们这次的对手是个相当难缠的角色,无论是摘星楼还是军营,其实都是他事先故意放出的风声,为的就是引我们上钩!可是,他丢下了鱼饵等我们咬钩,自己的注意力也被鱼饵吸引过去了,反而忽略了真正的目标。所以我们只要派人去咬他的鱼饵,让他自以为计谋成功,如此一来,他自然就会放松警惕,然后……”
“那真正的沈文卿到底在哪儿?”草芽问。
胖猴的嘴角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兵者,诡道也。”
沈府。
沈文卿躺在床榻上,静静闭目,拉下一半的帘子遮住了他的面容。
烛灯的火光微微摇曳。
“老爷,喝口茶润润嗓子吧?”一名婢女端着茶水进房,她微微低着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容颜。
沈文卿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老爷?”婢女又轻轻唤了一声,见依旧没有动静,她便把茶水放下,整张面容也终于显露出来——是红衣。
一朵妖艳的血花在沈文卿胸口炸开,一柄尖刀直接贯穿了胸膛,白衫染红,他就这样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死去了。
红衣沉默了一会,忽然伸出手一把撕下尸体脸上的面皮,这竟然是一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男人!
红衣陡然回头。
头狼坐在巡抚衙门的屋顶上呆呆地出神。他的瞳孔中,倒映出偌大济南城中的万家灯火以及在太安湖畔漂浮着的成千上万的莲花灯,门前稚子的嬉闹、家家户户的欢声笑语隐隐约约从远方传来,萦绕耳畔。他这才恍然想起,今天是端午佳节。
今夜每个人的手都会飘散着棕香,而他的手,却要沾满鲜血。
“屋顶上的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头狼没有丝毫的迟疑便飞落进大院,他可以确信,今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摘星楼、城外军营以及沈府,最危险的巡抚衙门反而没有一个守卫,胖猴说这在评书里叫做空城计。
“吱——”地一声,头狼推开公堂大门。堂上一个长相普通两鬓斑白的老人一身素衣,伏在长案上笔耕不缀,手边唯一一盏青灯为整个公堂带来了一抹微弱的光亮。头狼可以想象,在老人大半生的时光里,他正是借着这抹微光独自在这阴冷黑暗的大堂中,日以继夜地为天下百姓操劳。无论寒冬酷暑,仿佛不知疲倦。
“给我点时间,让我把今天的公文处理完。平原又发生了水患,我得赶紧向朝廷上书请求拨银重修堤坝,每耽搁一刻便是好几条人命。”老人头也不抬,“坐吧。”
头狼点了点头,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他一点都不觉得老人是在拖延时间。
一省最高行政长官坐在堂上埋头处理公文,堂下年轻的杀手坐在一旁静静等待。寂静的公堂中,只能听见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终于,老人放下笔,抬头看了头狼一眼,“看你年纪也不大,明明有很多条道路可以谋生,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活呢?”
“四年前大饥荒,家人都死光了,没有饭吃。”头狼的脸上无喜无悲。
老人眉头紧锁,最终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是我沈文卿有愧于你们啊!”
“不,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头狼有些诧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明明只要杀掉眼前这个老头,然后和众人汇合快速出城,一切就都结束了。可他就是莫名的,想安慰一下眼前这个瘦弱的老人。
“你们这些人吶,总想着推翻朝廷结束暴政,救万民于水火,可你们知不知道!”沈文卿的眼中充满了疲倦:“大康立国至今,天下苍生已休养生息百余载。如今若重燃战火,百年安定便将毁于一旦,到时候天下百姓又将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家无男丁地无人耕、枯骨黄沙生灵涂炭!其可怕后果绝不是几个贪官污吏几场灾荒水祸所能比拟的,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的野心……”
头狼莫名觉得有些烦躁,因为他隐隐觉得老人的话是对的,曾经那些他早已不愿再回忆的画面再次在脑海中闪现,可是如此一来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又算什么呢?头狼觉得头痛欲裂,他必须赶紧中断这些离谱的念头,“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是想有饭吃,有衣穿,有一个可以挡风避雨的家,然后好好地活下去,和身边所有对我来说重要的人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老人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老师,你当年所说的,学生都做到了。文卿,无愧于心!”
一柄短刃贯穿胸膛。
头狼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看着这个可敬又可悲的老人倒在血泊中。他一进来就发现了沈文卿藏在袖中的短刃,本以为老人是要奋起反抗,没想到竟是用于自裁。
头狼默默地起身走出去,沉默了一会,转身轻轻关上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