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气已经转凉很久了,马上就要立冬了,北方的冷空气正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下来,让整个世界发抖战栗。
校园里落了许多树叶,清洁工隔几个小时就出来打扫,装在清洁箱中,推出校园,不知道倒在了什么地方。树叶零零落落飘着,不曾止歇。一会儿,地上又有了许多。
风一吹,秋叶向前卷着。
偌大的校园,偶有两三个人走过,显得凄凉极了。
田野睁开眼来,一看手机,都下午六点了,这一觉睡的,时间可真够长的。顺手拿起放在床头的可乐,只剩三分之一了,他毫不犹豫,一饮而尽。垃圾篓就在离床不远的地方放着,田野随手就扔了过去,大喊一句:“这可乐,喝起来真爽啊!”
“又一瓶了,你真是太能喝了,你看外面阳台,全堆着你的可乐瓶子”,舍友杨涛接道。
“哎,田野,你咋这么爱喝可乐呢,你看这才开学两个多月,你光在宿舍就喝了不下五十瓶”,舍友范少东说道。
田野哈哈一笑,说道:“我也不知道,从小就特别爱喝,喝一口就浑身舒服,我猜吸大烟也就这感觉,以前在家老妈管着不让多喝,这不,出来上大学,一下子就没人管了,那就放开喝,肆无忌惮地喝。”
“这东西,杀精,还是少喝为妙”,舍友许凯诡异地笑道。
大家伙都笑了。
“哎,无所谓,咱又没有女朋友,精多,它慢慢杀吧”,田野说道。
“哥们,保重身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许凯说道。
“去你的,哥们心里有数,不在这跟你们瞎扯了,我要去上自习了”,田野说道。
“什么,你去上自习,真是天方夜谭啊,开学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你去过,我叫过你多少次了都不去,今天怎么兴致来了,知道自习室在哪吗?”范少东笑道。
“以前没兴致,这次我是独闯龙潭。自习室不知道我不会问吗,看你们这些人,就知道笑话人”,田野说道。
“田野,我们主要是受你影响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们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许凯说道。
“得了,打住,您这成语还真多啊,说起来一溜一溜的”,田野道。
“这也是跟您学的”,众人大笑道。
说着,田野起身洗了把脸,收拾了一下书,就出宿舍门了。
天已经黑了,校园里人特别少,很久才见一两个人走过,路灯不亮,昏黄昏黄的颜色,像一排排的幽灵向远处延伸着,不见尽头。
冷风扫过脸庞,田野打了个激灵心里凉飕飕的,不知这校园为何是这般情景,这种感觉。
刚来这所学校两个多月,就是北方一座小城市中的一所二流学校,能考到这里田野已经很欣慰了,自己本来学习就很一般,高考也是超长发挥了。到学校就完全放松了,到现在,还从没有上过自习。有一门课,马上就要考试了,迫不得已,才背起包来上自习了。
想着想着不禁又打了一个激灵。
路边有一小超市,里面射出明亮的光,田野下意识地走到里面,买了一瓶可乐,装进了包里。这已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了,老板也早就认识他了,任何做生意的都喜欢这样的顾客。
继续上路了。
学校中间有一人工湖,名曰“三立湖”,取自“立德、立功、立言”之意。
这湖,挺大,挺深。
这会儿虽然冷,但也还没有到结冰的地步。三立湖没有修在一个花草树木环绕的地方,而是在路边。而路的另一边是一栋七层高的楼,走在这,就仿佛进入了一处绝境,一面是高耸的峭壁,一面是深不见底的湖泊。一不小心,就能丢掉性命。
田野以前想过多次,就是不能理解学校为何要设计这样的布局,今晚走在这,忽然有了种理解。学校这样可能就是要造成一种危机感,让大家明白三立之意。
田野加紧脚步,匆匆走了过去。
田野确实不知道自习室具体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大概的方向,过了三立湖,还有一段路要走。他紧了紧衣服,继续向前走去。
突然间,一股急促的脚步声从后边传来,音量很轻,但节奏飞快。田野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一个人也没有,声音也立即消失了,只有那惊心动魄的绝境与昏黄昏黄的路灯。
怎么回事,难道出现了幻听?
田野拍拍自己的脑门,无奈的傻笑一声,飞快地向前走去。
自习室是一栋十层高的楼,名曰“慎独楼”,在学校的西北方向,平时不上课,只供学生自习,除非发生什么特殊情况。
这时候,里面灯火辉煌,看来上自习的人真不少,但不知为何,楼道口却是黑漆漆的,犹如那桃花源一般,小小的洞口,里面却是一片广阔的天地。
楼门口,一位楼管正襟危坐,严肃地注视着外面,把每一个进入的学生从头打量到脚,目光如炬。
田野走到了前面,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楼上的牌子“慎独楼”,心想,还说我找不到地方,嘿嘿,晚上回去就给你们说说,这楼里有多少个教室,每个教室能坐多少人,看你们知道不。
田野大步流星般走了进去。
“慎独楼”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严禁携带酒及各种饮料入内”,在晚上的昏黄灯光中,一点也看不清楚。
他的背影消失不见了。
2
“慎独楼”里面很开阔,楼道很宽,每一层的楼道两头都有开水房,让学生拿杯子接来饮用。自习室的门特别大,里面就显得更大了,有二十五排,每排又有十六个座位,相互之间还隔一点点空隙,并没有紧挨着,这样子坐着就会很舒服。
快到期末了,上自习的人可真不少,大家都是临阵磨枪。田野在一楼转了一圈,没找到一个地方,又上了二楼,还是一样。有的地方就是没坐人,也在桌子上贴着纸条,“此座已占,另谋高就”,有的还写着“因考研,占此座,通情意,达天理”,有的极尽可怜之意“跪谢诸位仁兄义姐,此座已占”,旁边画一蟑螂,名曰“小强”。
田野顿时一阵怒火,这都是些什么人,不吃豆花还占着板凳,太无耻了。这一句话怎么说着,你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年轻时候的神韵。好不容易来上趟自习,还找不到座位。
田野放弃了上三楼四楼的想法,直接一口气冲到十层,心想,总不会都挤得这么高吧。没有电梯,要想找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只能不停地攀爬。等田野爬到十层,累的气喘吁吁了,这么冷的天,竟然也流汗了。他拉开背包,拿出可乐,拧开瓶盖,仰起脖子,一口气,三分之一的可乐就没了。
“啊,真爽!”田野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十层的自习室里面,人果然很少。在这个浮躁的年代里,勇攀知识高峰的人是少之又少,十层就让大家望而却步了。
田野从后门走进了一间自习室,就直接坐在了最后一排。
教室很大,人很少,异常的空旷,两个灯管有问题,闪闪烁烁,明灭变幻不定。
只坐了不到十个人,大家坐得很分散,差不多挤在各个角落里,埋头看书。就如一个偌大的围棋盘上,零星的落着几个黑子。还没到开暖气的日子,但天气已经很冷了,大家都蜷缩着,包裹的紧紧的。
田野的前边两排一个人都没有,离他最近的人在这个大大的自习室里也感觉很远很远。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田野一向胆子比较大,他无所谓,心想,这下可以好好看书了,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打扰。他拿出可乐,摆在旁边,书也从包里抽了出来,厌恶地看着封面,《电影读解与评论》,张福娃著,杜甫科技出版社。
“哎,这么破的书,也拿来当教材用,误人子弟呀!”田野自言自语道。
考试就这本书,再破也得看,再烂也得读,没办法。田野翻看着,钩钩画画,还偶尔记点什么。
自习室里安静极了。
鸦雀无声……
灯光一闪一闪……
时间过的很快,一会儿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田野抬起头来,伸了一下腰,眼睛酸酸的,些许痛感,应该出去放松一下。
楼道里空无一人,也没有灯,只有每个自习室里透出来的光亮,渲染着楼道昏黄的气氛。田野随意走着,活动筋骨,转转眼球。
走到楼梯处,还有台阶,通往楼顶。
楼顶这会应该吹着大风,寒冷彻骨,但也会很畅快。
田野走了上去。
有一个大铁门,关着,但不知为何没有锁,田野手推了一下,门没有响就开了,手触门的一刹那,冰冷冰冷的,凉意一下子就电击了全身。
田野抖了抖身子,裹紧了衣服,走了出去。
就如一座广场一般,空空荡荡,大大无边,一个人也没有。有各种光遥遥远远,历尽艰辛地折射到这儿来,所以不是完全漆黑,还能看清点什么。
田野在上边站着,可以俯瞰整个校园,星星点点。楼顶四周并不是用那种简单的扶手围着,而是拉着高高的钢丝网,足足有两米高,这样的话,一般人是很难翻上去的。
想在这儿自杀寻短见,难如上青天。
站了一会儿,实在太冷,想着,这儿绝对是夏天夜晚避暑的胜地,凉风吹着,喝酒睡觉一定很舒服惬意。
田野嘴角露着笑意,下楼去了。
自习室依然那般,人数寥寥,灯光闪烁。
还是那样安静。
田野坐在座位上,正准备喝口可乐,拿起瓶子,一看,没了,空空如也,一点都不剩,干干净净。
“咦,不就上楼那会喝了点吗,怎么没了?”田野惊叹道。
他环顾四周,前面的人都在安静地看书,没有任何异状,后面是雪白的墙,上面写着“努力学习,自强不息”,也是没有任何异状。
“奇了怪了,”说着,田野顺手把瓶子扔在了后面的垃圾篓里。
自习室依然很安静。
空空旷旷,灯光闪烁……
人很少……
3
看了一会儿书,实在看不下去了,田野心里老想着那空空的可乐瓶子,到底让谁喝了。前面的同学,不可能啊,隔那么远,再说人家还屑喝别人的可乐,一瓶可乐能有多贵,也就是半顿饭的事,难道是打扫卫生的楼管,那就更不可能了,后面的垃圾篓里还堆着废纸,就算是喝了还会留个空瓶子在这儿,肯定拿走了。
自习室还是静的可怕……
前面的人依然埋头苦学着……
灯光闪闪烁烁……
田野心里有点发毛,七上八下,书是看不下去了,还是回宿舍吧。他匆匆地收拾了一下书包,就一阵风地冲出了自习室。
楼道里依旧昏暗,一个人也没有,掉根针也能闻见声响。
田野快速地下了楼,等到一层,就如到了人间一般,来往的人群,细微的话语,让人感到心情的平静与暖意。
田野的步子就慢下来,他走到楼门口时,那位楼管依然正襟危坐,姿势一点儿也没有变化,比秦琼、敬德还恪尽职守。
刚踏出楼道口,一股冷风嗖的射了过来,一下子将全身穿透,田野又打了一个冷颤,迎着风向前走去。
这会儿路上的人更少了,走半天也不见一个人经过,顺着昏黄的路灯往前看去,这大路真如通往阴曹地府的鬼道,寒意弥漫,阴气森森。
冷风让田野从刚才的慌乱中镇静下来,想想这也不是个什么事,也许就是哪个同学恶作剧吓他一下,或是谁真的口渴难忍,拿着喝了。自己才出来一个多小时就回去,回去要是说被吓回来了,那恐怕就被宿舍那帮哥们笑疯了,回去啥也不说。
田野加快了脚步,也不敢再胡思乱想,一会儿就到了宿舍,
宿舍门紧锁着,他们几个都不在,也应该上自习去了。
再也没有什么异状了,宿舍里很暖和,田野打开电脑,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第二天的夜晚就来了。
考试的压力太大了,挂科就得补考,补考不过还得重修,累积到一定学分留级,再往上一层就退学了。田野从来不曾想过拿奖学金,只要能过就行,自己本来基础就不好,也没有什么宏图大志,顺利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那就万事大吉,谢天谢地了。
背着包上路。
与昨天相比,今天能低五度,天气预报说寒潮南下了,第一轮大面积降温。田野夹紧衣服,嘴里还是冷嘶嘶地响着,再厚的衣服也抵挡不住刀子般的寒风。
商店里的光依然很亮,老板在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看电视,看见田野进来了,老板乐呵呵地打着招呼:“小胖来了啊!”
“刘哥,看什么呢,把你高兴的?”田野随口说道。
“非诚勿扰,看得人心里痒痒的,也想去试试,”刘哥答应道。
“得去试试,你真不小了,在咱们学校毕业后你就一直在这呆着呢?”田野问道。
“是啊,毕业那会找不到工作,就下了个狠心问朋友借了点钱开了这店,不容易啊,”刘哥感叹道。
“我看你现在也挺好的,”田野道。
“哎,凑合着过吧!”刘哥道。
“呵呵,我拿瓶可乐,”田野道。
“好,”刘哥站起身来,从货架上取了一瓶递给了田野,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能喝可乐的,这东西,还真让人上瘾。前几年,有个小女孩……”
刘哥突然支支吾吾不说了。
“小女孩,怎么了,”田野追问道。
“哎,没什么,我记不清了,”刘哥叹气道。
“那算了,我走了,”田野说着走出去了。
“好,再见,”刘哥说着又钻到了电视机旁。
田野将可乐装进包里,朝慎独楼走去。三立湖静静地在路边躺着,就像谁挖的大大的陷阱一样,等待着猎物狂奔之中掉下去。
冷风一阵一阵地吹来,路上几乎没有人走过,路灯昏黄昏黄。
田野疾速地向慎独楼冲去。
情况和昨天一样,下面几层还是找不到地方,坐得满满的,不得已,田野又只能上到顶楼去。十楼自习室人都很少,不足十人,都是异常的空旷。田野走进了昨天的那个自习室,又坐在了最后一排,他看了看前面,发现这些同学坐的位置和昨晚一模一样,一点变化也没有。
那两个灯管没修,依旧闪闪烁烁,明灭变换不定。
田野取出可乐,猛喝一口,一下子顺畅了,他拿出书,专心地看了起来。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田野抬头揉了揉眼睛,起身朝厕所走去。厕所在楼道另一端的尽头,笼罩在幽暗的光影下,田野慢慢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踏着步子,生怕打破这寂静,引来什么突兀的景象。
厕所黑漆漆一片,田野重重踩了一下地板,灯“唰”地亮了。
面前直直地站着一个人,脸色煞白,眼睛直勾勾逼视着田野,田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呆住了。那人提了提裤子,什么也没说,走了。
“我的妈呀,怎么不知道把灯弄亮,装神弄鬼,”田野兀自惊呼道。
出了厕所,田野仍是惊魂不定,径直朝自习室走去,心想再上一个小时就回宿舍了,每天上两个小时自习足矣。
开门的吱呀声在这个寂静的空间中显得特别刺耳,自习室零零散散的那么几个人,简直认真极了,从来不见他们把头转过来。
田野刚进去,还没到自己的座位前就发现可乐瓶子空空如也,一滴也没有留下。
自习室空空旷旷,灯光闪闪烁烁,安静极了……
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瞬间,天旋地转,一股寒风直冲天灵盖,田野全身发抖起来,吓坏了,环顾四周,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哆嗦着收拾了背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了教室,一口气直接奔出了慎独楼。
天更冷了,风一阵一阵……
田野一路狂奔,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什么也顾不上了。
“呯”的一声,脚下一滑,摔倒在三立湖旁,差点就掉进去了。手蹭破了,丝丝地渗着鲜红的血,哪还顾得上这些,田野连滚带爬,狼狈地向宿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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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宿舍的楼层怎么这么高,这么陡,田野的双腿像灌了铅般,往上抬一下,就得使出万钧之力。一步挪一步,终于挨到了宿舍,他推了一下门,大家伙都在,各在忙着自己的事,门“吱呀”一声响,大家齐齐抬头看了过来。
“嗨,田野,你这是怎么了,”杨涛惊呼着跑了过去,把田野扶了进来坐下。
大家定睛细看,田野眼神涣散,脸色白煞煞一片,衣服上沾的全是土,两只手掌血丝丝的,真有点惨不忍睹。
“我、我……”田野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到底是怎么了,不会是谁打你了吧,别急别急,慢慢说,告诉我们是谁,我们几个去收拾那孙子,”范少东说道。
许凯望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叹了口气,道:“必有异事。”
众人动手拍打掉了田野身上的尘土,拿热毛巾擦了擦手掌,找来创可贴贴在了伤口处。
田野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声音特别大,大家谁都劝不住,泪一把鼻涕一把,持续了有六七分钟,慢慢地转入了哽咽,接着蹦出了一句:“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大家看他这样子,相顾无言地摇了摇头。
“别说这些,大家出门在外都是兄弟,理应互相照顾,”杨涛语气平和地说道。
“是啊,到底谁打你了,我现在就去找那孙子,我们729的人也敢欺负,太不像话了,”范少东急躁地喊道,一副火爆脾气。
“淡定,淡定,慢慢听田野说,”许凯总是冷冷静静,不温不火。
大家都把急切的眼神对准了田野的嘴,等着他开口。
田野酝酿了半天,惊恐地说道:“我撞见鬼了”。
“啊”,杨涛和范少东齐声喊了出来,“不要胡说,哪有什么鬼啊”。
“在哪,什么时候,什么事?”许凯追问道。
田野顿了顿,接着就将这两天发生的事详细地告诉了他们。
大家皆大呼惊奇。
惊奇过后,杨涛说道:“田野,你怎么将可乐带进了‘慎独楼’呢,你不知道‘慎独楼’里严禁携带一切酒及饮料入内吗?”
“我不知道啊,有这个规定吗?”田野惊疑地问道。
“是啊,有这个规定,就在‘慎独楼’门口挂着一个牌子,”范少东道。
“你这学期就昨晚和今晚去上过两次自习,晚上光线暗,肯定没有注意到,那牌子挺大的,”许凯道。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规定?”田野问道。
“我也一直挺纳闷的,这事”,杨涛道。
“咱们学校就是个变态,各种让人云里雾里的规定,你看那‘三立湖’建的地方,不就很明显”,范少东一副鄙夷的神情,说道。
“哎,就是就是”,杨涛点头道。
“这事我知道,”许凯横扫了大家一圈,语气格外地平静,但在今晚这种环境下又显得格外的神秘,大家都屏住呼吸,等着许凯说。
“还是刚开学的事,我白天去上自习,看见了那个牌子,也感到特别奇怪,就问‘慎独楼’的楼管阿姨,她在这干了七年了,知道这事,这事就是七年前发生的。当时还是另一位楼管,也正是发生了那事,前任楼管被学校辞退了,才换成了现在这个。前楼管临走之时,告诉了现在的楼管这事,让她以后多加注意,一定……”
“到底是什么事啊,你拣重点的说”,范少东迫不及待地打断了许凯。
许凯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七年前的夏天,大四的六个男生,他们是一个宿舍的,其他的五个都在年前找到了工作,而另一个却迟迟签不了,天天跑招聘会,不管远近,大家都替他着急,帮他查消息、出注意,一直到了来年的六月份,终于签了工作,而且还是个国企。欣喜之余,同时也为了感谢宿舍同学对他一直以来的帮助与关照,于是请大家喝酒。其实这都没有什么,但他们把地点选在了‘慎独楼’楼顶,大概是因为夏天那上面凉快吧,买了好多酒,好多凉菜,就在上面边吃喝边聊,大家都太高兴了,喝得全都忘乎了所以,分不清你我,六个人全醉了。很巧的是,一个人的电话响了,就站起身去接,站在栏杆边,头一晕一晃,就摔下去了,十层啊,哎……”许凯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面容惨淡。
大家皆睁大了眼睛,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田野脑中还全是他自己的事,没有完全浸入许凯的讲述,追问道:“最后怎么了?”
“当场死亡”,许凯幽幽地吐出这四个字。
“喔……”大家齐声惊呼。
“这事学校捂得很紧,没有遭媒体曝光,只是在学校中传来传去”,许凯接着说道。
“哦,明白了明白了,原来这个牌子就是这么来的啊,果真是血淋淋的教训”,杨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
“你们现在也该知道‘慎独楼’里每层的两个开水房及最顶层的那个将近两米的钢丝网是怎么回事了吧,学校也是煞费苦心啊”,许凯道。
“哦,这么回事”,范少东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只有田野默不作声,脸色现在是好多了,但眉头紧锁。
大家还在议论这事,你一言我一语,长吁短叹。
“那我的可乐呢?”
田野一句话,惊醒了众人,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偶尔提出的观点都是田野曾经想到过的,一一被他否定了。
“难道是那个摔死的哥们?”杨涛胆颤地说道。
“哎,有可能,他心里肯定觉得冤枉的很”,范少东附和着说道。
“你们不是不相信这吗?”许凯说道。
“哎,我们瞎猜么”,杨涛和范少东异口同声说道。
“应该不会,这两件事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许凯说道。
大家皆陷入了沉默,苦思冥想。
突然,许凯说道:“莫不是与咱们学校的可乐母亲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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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讲完前两节课,汪老师累得实在不行了,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楼层最边上的教师休息室,心想幸好距离三四节课还有二十分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要不肯定得昏倒在教室里,那就惨了。
里面坐着三位老师,说说笑笑。汪老师走进去,跟大家打过了招呼,就在最靠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汪老师,看你无精打采的,昨晚是不是又没睡好?”李老师问道。
“嗯,又失眠了,”汪老师叹一口气,答道。
“这样可不行啊,你得注意调理,不能听之任之,实在不行就找医生看看”,李老师道。
“哎,不知吃过多少药了,不起作用,天天晚上做梦”,汪老师答道。
“这事都过去这些年了,还折磨着你,真不应该啊”,李老师轻声说道,话里充满着同情与慈悲。
“哎……”其他两位老师也跟着轻轻叹道。
汪老师低下头去,再也不说话了。
太累太困了,汪老师睡着了。
寒风吹着凄清的校园,现在已是初冬了,所有的人都躲在暖和的地方不出来,任凭外面冷风侵袭。
校园中偶尔有一两人走过,脚步匆忙。稀疏昏黄的路灯在这样黑漆漆的夜色里显得软弱无力,无所作为,被黑夜的幽魂随意地蹂躏与践踏。三立湖却因一点羸弱灯光的点缀,反而在这份漆黑中微微发亮,显得鹤立鸡群。这亮色在这冷风吹绕之中如一座巨大的冰山倒插在土地之中,让人全身生出寒冷与畏惧之意。
这附近连一个人都没有,也许连一个活物都不会存在。
寒风呼啸着,“喔喔”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旋,仿佛老天奏着通往地狱的乐章,摄魂夺魄。
汪老师穿的衣服极其单薄,没有穿鞋,光着脚,冻得瑟瑟发抖,两支胳膊搂在一起。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一股特别强大的力量,拉拽着她在校园里光着脚走路,一会到东,一会到西,一会向北,一会向南。
脚裂开数条大大的、长长的血淋淋的口子,每走一步,就像踩在了满地的立着的碎刀子片上,疼得心都快冲出胸腔了,在路上留下一长串血的脚印。
她浑身上下都快僵住了。脚刚开始还有疼痛难忍的知觉,在这股生猛力量的强拉下,脚慢慢也丧失了疼痛的感觉。
天太黑,太冷了。
汪老师就这样在校园里游来荡去,她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了,费九牛二虎之力吸进去的每一口气,就似一把冰冷的匕首直插心窝,全身悸动。
“老天,你就要了我的命吧,不要再折磨我了!”汪老师对着黑茫茫的苍穹,绝望地喊道。
声音嘶哑,这是生命最后的呐喊。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汪老师被这股莫名的力量拖着,竟然来到了三立湖旁。
湖边狂风呼啸,洪若炸雷,轰隆隆响。
汪老师茫然无措,就呆呆地站在湖边,湖水似修炼千年的老妖,渴望着每一道阳气的降临,全力吸允。一股极强的冷流一下子从脚蔓延到了全身,汪老师的呼吸一下子又困难了一截,刺骨的寒冷已经让她觉得这身体早已不是自己的了,随风飘散,状若游魂。
天彻底黑了,彻底冷了。
就在汪老师茫然之际,突然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在湖的另一边出现了。小女孩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面无表情,朝三立湖走去,口里喃喃自语:“妈妈,我要可乐,你不爱我,妈妈,我要可乐,你不爱我,妈妈,我要可乐,你不爱我……”
这不是别人,正是汪老师的女儿小贤。
汪老师一下子崩溃了,她鼓足全身力气向前冲去,可一步也移动不了,双脚仿佛被千斤巨石束缚住,半寸也抬不起来。她站在那里,被钉死一般。
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嘴里大声喊着:“小贤,站住别动,小贤,站住别动,别动别动,快站住……”
小贤不慌不乱,慢慢地朝湖中走去。
汪老师在另一边哭天喊地,撕心裂肺。
这可不是一般的湖水,是冬天的湖水,要人命的湖水,下十八层地狱的湖水。
时间过得很慢,一分一秒,走得格外认真仔细。
湖水一下子将小贤淹没了,她好像现在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湖中,在自寻死路,她拼命地挣扎呼喊:“妈妈,救命啊,妈妈,救命啊,救命啊……”
汪老师泪如泉涌,可是她一步也移动不了,双手向前乱抓着,就如要讲这层层空气撕碎一般,扑上前去,将女儿就出来,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小贤,你挺住,妈给你买可乐,妈救你,妈给你买可乐,妈救你,小贤……可乐……救你……小贤……可乐……救你……”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上课铃响了。
汪老师嘴里呼喊着,铃声将她从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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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凯似乎是各种消息的集散地,知道好多稀奇古怪的事。汪老师就是学校里暗传的可乐母亲,但是大家也只是私下里窃窃私语,没人公开谈论,毕竟这是汪老师的一生都抹不过去的伤心事。
许凯是那天课间休息,在楼道里闲站着,无意中听见了两个楼管在谈论,好像是一位新来的向已干了好长时间的请教,新来的楼管在打扫教师休息室卫生时听见了汪老师梦中的嘶哑呼喊,而且经常听见,大惑不解之下就向别人听见。而这位老楼管也只是知道汪老师那凄惨可怕的梦境以及几年前她女儿死了,至于其他什麽,就不知道了。
许凯知道的也就是这些。
田野的可乐无端神秘地失踪,让许凯突然想到了这件事,他建议田野去找找汪老师。
下午六点半,上完最后一节课,田野买了点东西就去汪老师家了,这都是事先打听好的。北方初冬的下午六点半,天已经麻了,路上的行人就显得有点模糊不清。汪老师的家就在慎独楼的后面,那是学校的教职工家属区,有十六栋楼,都是七层高,横七竖八地排着,但错落有致、散而不乱。
田野从来没来过这里,但还是很轻松地找到了。这块楼群每四栋组成一个棱形,中间夹着一个特别大的花坛。十六栋楼分成了四组,而这四组又组成了一个大的棱形。
古怪,实在是古怪。
田野站在花坛旁边,四栋高楼围着,仿佛四堵高高的围墙,抬起头来,整个天空就是这般大了,灰蒙蒙的,他感觉特别的压抑,四面楚歌,黑风吹来,黑云压来,整个就被包裹起来,出不去了。寒风在里面打转,在身上一遍又一遍地飞过,将身上仅有的温暖带着旋转着飞上天了。
田野心想,这学校的建筑和格局为何处处透露着诡异与阴森,真不明白当初是怎么设计的,领导者在追求独特、精巧的同时,却放弃了该有的温暖与阳光,失去了建筑最根本的追求与意义。
汪老师家住四楼,田野敲了敲门,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开门了,这就是汪老师。田野第一次见,这不是他们学院的老师,因此从来没给他们带过课,也就没有见过。汪老师戴一副红框眼镜,镜片特别大,占了三分之一脸,个子不高,长长的披肩发,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脸色有点黄,很没有精神,但田野觉得汪老师很迷人。
“您好,您是汪老师吗?”田野忐忑地问道。
“我是,你是?”汪老师疑惑地问道。
“我是咱们学校文学院的学生,想向您请教些事,汪老师,您有时间吗?”
“哦,那你进来吧。”
田野随着汪老师走了进去,环顾一周,汪老师家不大,装修得也很是俭朴,简简单单。
田野拘谨地在客厅沙发上坐着,汪老师倒了一杯茶水,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什麽事,你说吧,”汪老师语气很平缓,对田野挤出了一丝笑容。
“老师,这件事也不知道和您的事有没有关系,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汪老师有些诧异,但随即就调整过来了,说道:“没事的,你说吧。”
田野看着汪老师凄美的容颜下挤出的凄美的笑容,没有轻松,反而更加忐忑不安,但他还是将自己的事战战兢兢地从头到尾说了出来。
汪老师惊异不已,追问道:“你真的在三立湖旁听到脚步声了?可乐真的被喝的一滴不剩?”
“嗯,千真万确,”田野点头答道。
汪老师一下子怔住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前边,一动不动,田野小心翼翼地望着,屏声静气,生怕打破这种寂静,产生什麽山崩地裂的严重后果。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走着,安静极了。
大概过了三四分钟,汪老师缓过神来,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田野,说道:“你来找我,是听人说过我的梦?”
“嗯,听我一个同学说的,”田野恭敬地答道。
“哎,看来我这梦传的是满城风雨啊”,汪老师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谁让我在教室休息室里都做这梦,让人都知道了,哎,真没办法。”
“汪老师,您这梦到底是怎么回事?”田野大胆地问了一句。
汪老师没有回答,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静静的,似乎在回忆悠悠往事,过了半饷,她慢慢地说道:“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那会我女儿六岁,在上小学一年级,聪明可爱,特别听话懂事,老师朋友们都很喜欢她。只是有一点,她嗜可乐如命,每天必须喝半瓶,要不就没精神,情绪也不稳定,大家都很奇怪。
哎,都怪我啊,爱子不明。刚开始没有觉得什麽,就想小孩子爱吃好吃的,爱喝好喝的,很正常,结果就让她这么小的年纪慢慢上瘾了,哎、哎、哎……”
汪老师说道这里,不停地叹气。田野爱莫能助,也不知道该说什麽,该做什麽,还是傻傻地看着汪老师。
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地响着。
过了一会,汪老师继续说道:“那段时间,我和小贤她爸关系很不好,她说我教育孩子方法不对,溺爱孩子,而他整天呆在科研室,每天下班回来的都很晚,对什麽事都不闻不问,就责怪我。那年的寒假,都腊月底了,每晚还是回来得很晚,那天晚上八点多了,他才回来了,吃晚饭倒头就睡,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就说了他两句,他也很生气,说自己在外面那么辛苦,回来还要受气。我们两人就吵起来了。
哎,那时候真是愚蠢啊!”汪老师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哽咽着抽泣道。
田野掏出兜里的纸巾,给汪老师递了过去,汪老师接过,一边抹着眼睛,一边又说道:“小贤毕竟还小,拉着我们的一角不停地哭,哭着哭着,她突然喊道:‘我要喝可乐,妈,我要喝可乐’,她爸顺势就骂道:‘你看,把孩子惯成啥样子了,还一天到晚说我怎么怎么’,
我当时真是气疯了,那会对小贤每天喝可乐也很担忧和烦恼,就把小贤一把推倒了旁边,吼道:‘滚,喝什麽可乐’,接着就和她爸撕扯起来。小贤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她爬起来就哭着跑出去了。哎、哎……”
汪老师抽泣声更大了,她不停地擦着眼泪。
顿了顿,汪老师继续说道:“那年的冬天不是很冷,,三立湖结着一层薄薄的冰,但再不冷的冬天能不冷到哪里去,依然寒冷刺骨。等我和她爸意识到孩子好大会还不见人时,就已经出事了。小贤在路边跑的时候,在雪上一滑,就摔倒了三立湖湖边上,那冰一下子就碎了一块,那才六岁的孩子啊,小贤就、就、就……”
汪老师的抽泣声一下子更大了,后面的话接不下去了。
“哎,”田野叹了口气,说道:“汪老师,节哀顺变,哎,都怪我。”
汪老师抽泣了一会,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叹道:“哎,没事,都过去这些年了,现在想来都怪自己。每次做梦,女儿都来找我,她还是想着自己的妈妈。”
“嗯,您这么爱她,女儿怎能忘记自己母亲的恩德,”田野说道。
汪老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喝你可乐的是不是我女儿?”
“叮咚”,钟表骤然响了一声,分外刺耳,田野一下子毛骨悚然。
“我要跟你去看看,”汪老师接着说道,眼睛幽幽地朝窗外看去。
7
晚上八点钟的校园,黑漆漆的,那些路灯在浓烈的黑暗中不但没有分外的明亮,反而越发的害羞与胆怯,被黑暗肆虐。冷风呼啸着,声音一阵一阵地响,怒吼着想把整个天空撕碎。
这个时候,感觉不到一点人的气息。
汪老师一直在田野身后跟着,她要亲眼看看田野可乐被悄无声息喝掉的过程,以此来寻找一点关于女儿的蛛丝马迹。对于田野来说,这实在是一个比什麽都难办的事,黑夜、可乐、跟踪、鬼魂、淹死,这些词汇重叠在一起到底是一幅怎样的场面,田野心里害怕极了。但汪老师眼神中的激动与坚持、满是泪水的脸庞、几乎痉挛的双手,让田野实在没有办法拒绝。
他只得答应,拿着可乐再上一次慎独楼。
刘哥还在看《非诚勿扰》,边看边乐。田野这时也明白了,上次刘哥吞吞吐吐地说了半截的小女孩爱喝可乐的事就是汪老师的女儿小贤的事,之所以遮遮掩掩,可能也是怕影响自己的生意吧。
田野拿了可乐就走,和刘哥没说两句话,他心里发毛,慌得很,脚都有点站不稳。
出了门,就一脚踏入了黑暗,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汪老师跟在田野身后将近有十米远,这样中间留一个间距,让小贤有一个活动的范围。
安静极了,但汪老师的脚步声在风声的消磨与打压下,田野听到的也只是飘飘渺渺,极为虚幻。他尽全身之力调动双耳之能,以便听见汪老师细微的脚步声,这样心里才能稍微平静一些,寻得一丝安全感,不至于连脚都移动不了。
就仿佛一根附着在万丈悬崖边上的稻草一般,抓住了,才能活着,否则,死路一条。
田野紧紧裹着衣服,两只胳膊把上半身夹得死死的,朝前艰难地迈着步子,挪一步算一步。
狂风呼啸着,不留一点情面。
从小商店到三立湖,不算很长,但田野走了足足有十分钟才到了三立湖的边上。这时的三立湖在他的心中,已然如地狱一般,小贤就是在这冷水中活活淹死的,多么可怖的湖,多么可恶的设计者。
汪老师浑身冷的颤抖,但她心中的激动早已压制住了这彻骨的寒冷,身体和心灵完全是两回事了,彼此分开,没有关联。她双眼死死地盯着田野,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小贤从眼前飞掠而过,她身子前倾着行走,随时准备冲上去。
三立湖其实不大,就是建的地方碍眼。不知哪来的力气,田野几乎是飞奔过去的,三立湖一下子就落在了身后,是太恐惧了。
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就出现了,和前两次一模一样。
声音很轻,节奏飞快。
田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马上就要蹦出来一般。他的头再也不敢往回扭了,前两次都是因为什麽都不知知道,才好奇地一看,这次是打死也不敢了。他强压着心跳,战战兢兢地向前挪动着步子。
这脚步声越来越轻,但节奏依然飞快。田野的全部神经都集中在这里,他还能分辨得清这脚步声和有点飘渺的汪老师的脚步声。
这声音和呼啸的风声搅合在一起,更加狰狞,更加恐怖了。
风雷滚滚震天响,九海十洲凄凉地。
汪老师双眼注视着田野,双耳听着田野的脚步声,凝神静气。这突如其来的、又期待已久的脚步声让汪老师的心也一下子蹦起来了。她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汪老师怎么能够忘记女儿奔跑在家中、奔跑在院子里那急促而又轻快的脚步声,太熟悉了,这声音早已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刻在了她记忆的每一个细胞里,什麽时候也不会消失的。
轻盈、急促,宛如小贤的性格,聪明、热情、可爱,在汪老师耳中,这脚步声是一首动听的曲子,勾魂夺魄。
汪老师全力压制着,不让哭声出来,她害怕声音一出,就打破眼前这幅景象,小贤立刻就消失无踪,永远再听不到这天籁之音了。她束紧双耳,收进每一瞬间的声响,决不能放过。
汪老师的脚步声尽管飘渺,但田野听在耳中,还能觉得自己尚在人间,不是周围全是妖魔鬼怪的十八层地狱。路灯太昏暗了,这光不但起不到照明的作用,反而在渲染一种幽冥世界的魑魅魍魉。
这到底是一个什麽世界。
田野已经看见慎独楼的光了,就在前边不远,可他丝毫没有因为光亮而感到轻松,心跳动地更加强烈了,慎独楼才是见分晓的地方,才是这件事情可能的终结点。“慎独楼”三个字依然在楼门口挂着,特别晦暗,田野眼睛在牌子周围扫着,终于隐隐约约看见了那一行小字“严禁携带酒及其它饮料入内”,不注意是根本看不见的。
楼管依然正襟危坐,双目如炬,将进来的每一个人从头观察到脚,生怕漏过一个不法之徒。进了慎独楼,里面的各种细微的声音一响起来,身后的脚步声就听不见了,完全遮掩过去了。田野明白此行的目的,一刻也没有逗留,直直地冲上了十楼。
一切都是把前两天的情况重复着来一遍,自习室不能变,作为不能变,出去的时间不能变,绝对不能发生任何反常的举动。
那个自习室依然不到十人,大家坐得还是很分散,散布在各个角落,灯管还是没有人维修,闪闪烁烁。
安静极了……
田野喝了一大口可乐,一点快感也没有,就象是被强迫着喝一样。他拧上盖子,将可乐摆在桌子上,掏出书,假装看了起来。心是跳得越来越厉害了,哪能看见去书,感觉一阵一阵的冷风在脑后嗖嗖地吹着,头发立着,全身在颤抖。
汪老师在自习室外的窗户上趴着,时刻注视着里面的情况。
时间过得好慢好慢,度秒如年,田野只有靠数书上的字数来消磨这段无法言说的惊悚时刻。
大概半个小时过去了,田野拉开了凳子,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自习室。他看见汪老师踮着脚尖,双手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他悄悄地走了过去,也同样趴在窗户上,朝自己的可乐看去。
8
整个时空戛然而止,一切的一切没有了生命一般,都被定在了那里。田野和汪老师都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呼吸声,生怕如此微小的声响打破这里扑朔迷离的神秘气场。他们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安静地立在桌子上的大半瓶可乐,一动不动。
大概一分钟过去了,没有丝毫的动静。田野转头看了汪老师一眼,汪老师全身就像电击着一般,绷得紧紧的,抓着窗户地双手青筋暴起,这力气、这架势,恨不得将整个窗户撕碎。汪老师的身体突然抖动了一下,田野闪电般扭过头来向自习室里边的可乐看去。
可乐缓缓地起来了,微微倾斜着,慢慢地向桌子后面移了过来,一下子停住了,在空中虚悬着,和桌子的高度就差那么一丁点,这是一个五六岁孩子的身高,而且可乐倾斜着,很明显,是被拿在手里的。
田野的呼吸瞬间停住了,全身冰凉冰凉的,这种场景只在电影电视中看过,如今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
汪老师早已泪流满面了。
可乐盖子拧开了,瓶口慢慢朝下翻转过来,大体与水平面成三十度角。大半瓶的可乐一泻而下,到了瓶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平白无故不见了。过了五六秒钟,一半可乐就没有了,瓶子翻转回来,直直地立在空中。
极细微的一口喘息声,从可乐处传到了汪老师和田野的耳中,要是神经不绷紧,根本听不到的。时间过去了五六秒钟,可乐瓶子再次翻转了过来,这次,一饮而尽。
盖上瓶盖,可乐瓶子放回了原处,一切正常了,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时间还是一分一秒地走着,他们两还是静静地趴在窗户上,一动不动。汪老师终于支撑不住了,手上劲一松,就倒在了地上,田野赶忙扶着坐了起来。汪老师的哭声终是抑制不住了,在楼道里回响起来。田野眼见汪老师如此悲恸,也已猜到这肯定是小贤无疑,但他实在不知如何让劝慰,便小声问道:“汪老师,应该没错吧?”
汪老师慢慢强压着哭声,说道:“绝对是小贤,没错的,我死也不会忘记她那走路时的脚步声,她的身高,举着可乐瓶子的角度,那一声轻微的喘息,她是我的女儿啊,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能忘记,我、我、我对不起、对不起小贤啊……”
汪老师的这番话,不禁让田野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高考前,自己生了一场大病,住在医院里,心急如焚,母亲看着自己这样,每每流下关切、心疼的眼泪。每次回家,母亲总是要买好多好多的菜,不厌其烦地给自己换着花样吃。这是多么伟大的爱啊。
“汪老师,您不必自责,天下父母心,谁不知谁不懂啊!”
“哎……”,汪老师重重地长叹一声。
歇了好大一会儿,汪老师终于缓过来了,田野小心翼翼地扶着,慢慢地下了楼,他一直将汪老师送回了家里。路上汪老师不停地说着谢谢,让田野明天下午下课后一定到她家来。
田野答应了。
这会儿已经九点多了,天更冷了,田野一路小跑。他没有走三立湖那条路,而是绕了一大圈回到了宿舍,并及时向宿舍的哥几个汇报了今天的情况。现在田野突然觉得不害怕了,反而生出满心的欢喜来,这是自己应该做的事,天经地义,一对母女,能让人感到的,只有凄凉伤悲过后的温馨与感恩。
第二天下午上完课,田野直接去了汪老师家。
原来汪老师请了寺院的师父来家里做法事,以超度亡魂。一般来说,人死之后就会经历六道轮回,去投胎转世,但那些含着愤怒死去的人无法入轮回,煞气太重,孤魂野鬼就在死去的地方游弋飘荡,需要藉助外力洗去他们满腔的愤怒与怨气,才能去转世投胎。
小贤就是这样。
八点钟准时开始,寺院的师父法相庄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一项仪式与程序,不慌不乱,不紧不慢。田野和汪老师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
田野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整个法事做完了,汪老师拿过一瓶事先买好的可乐,拧开盖子,将师父做法事时烧的纸灰装进了里面,与可乐混在一起。然后,她带着田野出来了,朝三立湖走去。师父还在房子里诵经。
外面寒风依然在呼啸着。
他们来到了三立湖旁,汪老师坐在地上,田野在身后站着。汪老师的眼泪又下来了,抽噎着说道:“小贤啊,妈对不起你,是妈害了你啊,多亏你田野哥哥发现了你,妈才知道你还在这里游荡。哎,妈今天给你买了一瓶可乐,你喝了以后,消了怨气,快点去投胎吧,来生咱们有缘再做母女。”
田野的心一阵阵地悸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汪老师说完,将可乐拿起来,哗哗地倒入了三立湖中。
哭了好长好长时间,汪老师慢慢地站了起来,她再次表达了对田野无尽的谢意,甚至要跪下来,被田野硬是拉住了。汪老师说田野有空的话常去他们家做客,田野也谢过了汪老师。
汪老师不让田野再送她了,太晚了,太黑了,让他早点回去歇息吧。汪老师一个人,艰难地挪动着步子,朝家里走去。
看着汪老师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田野转过头去,一阵欣慰,一阵恍惚,一阵惆怅,慢慢朝宿舍走去……
真是“三上慎独楼,恍惚一场梦,人生本无常,奈何痴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