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不归故里

打小就是个热爱故乡的人,甚至于内心视背井离乡之辈为叛徒。仍记得高中卧谈会,姑娘们把身子锁在珊瑚绒外壳的羽绒被里,四双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我才不会回N城这个小地方。去大城市才能有发展。”

“等过几年,N城可能会变好很多。”

“能和北京比吗?能和上海一样吗?”

“可这毕竟是你的家啊。”

为何在高中时仍执意要回乡的我,会在大学就读后选择宁可漂泊异乡,也不要故里呢?是我真的心高气傲了吗?直至一次由N城飞往澳门的航班,我才骤然相通这个问题。

取背包,后面刚好过了个人,手滑了一下,背包准确无误地往底下的大妈头上而去。

“谁啊!”大妈恶狠狠地盯住了我。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嗯,没错。我的血液冲上耳根了。

大妈瞟了几眼我之后,一场大型“社会”表演教学秀开始了。

“哇,好疼啊。我的头整个都痛起来了。”大妈捂住磕到的部分夸张性揉头,伸长脖子把头送到身旁另一位大妈(代号B吧)的面前。“你看看!是不是都红了!”

“何止红了,这一会肯定要肿的。”

“是吧,我就知道,包都起来了吧?”

“你这个包里放的是什么呀?”又一道恶狠狠的目光。

在尴尬羞愧到跳机之前,我选择老实交代:“电脑。”

大妈一下便像抓到我的痛处般,更大声地叫嚷起来:“电脑!你看是电脑!电脑多沉啊!这砸下来要脑震荡的!”

“抱歉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过道太窄,刚被挤了一下才”

“你别说了!反正就是你的问题!”

“是是是,对不起对不起,我之后一定小心。”

“这要赔的的呀。”

直到我听到这句话,我才恍然大悟。哟,在这等着我呢。

我并不是个爱用方言的人,普通话中也并不带口音,常被人误以为是北方孩子。这位大妈很可能是将我视为了异乡人,可以借此讹上一笔。一飞机都是N城人,她自然也觉得底气十足。这种蛮横和理所应当让我心生畏惧,也登时明白了这是我一直抗拒家乡的理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欺软怕硬,且见可凌驾者绝不放过。

她当然清楚,这么砸一下,没有任何外伤痕迹,最多只是一个小肿块。即便真的走法律程序,也拿不到什么钱。她故作疼痛且夸大症状的底气来源,是环境闭塞停滞所诱发出的人性之恶。疯狂的原始村落里,违逆者就应当被烧死。在全村人的指责面前,妖女是没有资格辩驳的。真相就是人们眼中的真相。

事情的解决也到有点英式幽默的意思。在我用方言开口说话后,她的态度也就180度转弯了。我自然也能想象,如果她知道我的父亲在N城并不是普通白领,而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公务员。所谓磕伤之痛,脑震荡之忧都将与蚊虫叮咬误异。就像每次奶奶家的聚会一样,除我父亲之外的任何亲属缺席,晚饭都会照常开始。但若是父亲迟到,全家人都会等着他出现。

在这座小城,每条路上都能遇着熟人。利益勾连如蜘蛛结网。当你越靠近网络中心,越能在此混个风生水起。中国式人情,是伴随我成长的东西,是我幼时就见怪不怪的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勾连是束缚是枷锁,却也给安定的生活带来便利。有此滋生的排外、固守、谨慎、传统,更容不得以我为代表的“异端邪说”。我不愿回到这样的家乡。我很清楚,我应当去为家乡做些什么。但我真的无法想象,在这样一个地方,我能做些什么呢?我又真的是否有勇气,在逆流中坚持自我,不改变初心呢?

大城市很孤独,寂寞,凄清。我甚至会因上海的忙乱与孤独,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一个只是能给我陪伴的男人。但这样的孤独,都不能促使我回乡。于我而言,家,乡,二字。完全是不同的两件事情。

大抵是知道,自己生于这里,但不仅限于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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