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笔记八-阿奎

阿奎是我西安交大的校友，比我高两届。大二的时候我参加散打队，从小学武术的阿奎曾经当过我一天的教练，但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大学毕业去上海，在一次校友聚会上又见到了阿奎。早来上海几年的阿奎已经混的风生水起，在施耐德电气做采购经理，收入高还有外快。最得意的，是身高一米六的阿奎居然找了一个一米七的大美女做女朋友，真是羡煞旁人。手头有了积蓄的阿奎有自己出来单干的想法，那时候正好我们搭档运作西安交大上海校友会，所以就经常在一起喝酒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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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吧的快乐时光：

当阿奎把开网吧的想法告诉我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彻底否定。我说我们都研究生了，还要干农民都能干的事情吗？！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和欧洲做大宗贸易，对开网吧自然不屑一顾。但阿奎拿出了他做好的调研报告，投入的资金半年就可以回本，还不用自己管理。阿奎的意见是既然要创业，就别挑肥拣瘦，先赚到钱最重要，有了钱想干什么都可以。几顿酒之后，我被阿奎说服了，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和阿奎每天开着车在上海的大街小巷穿行，目的是找到一处合适的商铺。2000年左右的时候，上海的房价还没开始涨，陆家嘴也就是几千块钱一个平方，但商铺已经开始旺销了，租赁更是一铺难求。我和阿奎忙乎了几个月，后来收购了普陀区一家正在运营的网吧，又给原股东留了一部分股权，然后就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我虽然不参与管理，但经常会过来找阿奎聊天，偶尔也打打牌。周末的时候我们玩杀人游戏，或者找几个校友打球，然后再胡吃海喝一顿，日子过得有些慵懒和颓废。这样过了半年，我和阿奎都意识到网吧不管赚不赚钱，确实不是该我们干的事情，于是就转手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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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P to P：

阿奎是智商很高的人，而且敢想敢干，网吧之后他干的事情，就是中国最早的P to P。那个时候我的主要精力还是做国际贸易，但敏感的阿奎立足上海摸索出一套清晰的赚钱模式。阿奎成立了一家财务公司，一方面利用多年的人脉和各种金融机构洽谈低成本的资金来源，一方面大量发广告寻找需要小额资金的用户，然后将二者对接赚一两个点的中介费。这其实是一条稳赚不赔的盈利模式，而且没有任何风险，因为阿奎只是中介而已。两年不到阿奎就赚的钵满盆满，公司规模越来越大，还兼并了几家小公司。阿奎在上海买了别墅和车，准备和女友结婚。故事到这里如果接下来一切顺其自然的话，那应该是一部上海滩金融大佬的发家史。但人性中的“永不知足”在这时候开始登场，故事的结局也开始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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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产：

那时候VC和PE在中国还没有兴起，要不然阿奎的公司作为早期P to P的杰出代表，卖个十几个亿绰绰有余。但可惜2000年初的中国，还是实业的天下，于是阿奎开始不满足于一两个点的中介费。阿奎出生于山东一个四线城市的农村，他也是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从上大学的第一天起，阿奎就很努力。当我们大部分同学还在象牙塔里风花雪月的时候，阿奎就承包了学校的电教室放录像赚外快，还偶尔批发些服装啥的在学校兜售。因此，大三的时候阿奎一个月就有万把块收入了，这在九十年代可是一笔大钱，尤其是对于一个学生来说。阿奎那时候就励志以后一定要做亿万富翁，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光宗耀祖还要娶最美的姑娘当老婆。

阿奎身边有几个在股市赚钱的大户，这些人利用阿奎的金融平台借钱，再利用各种内幕消息和庄家联手炒股，赚的钱数以亿计。这样的故事一直让阿奎艳羡不已，一夜暴富的心态也逐渐占了上峰。于是，不顾女友和身边朋友的劝解，阿奎玩起了P to P最忌讳的短债长投。阿奎利用客户的名义找金融机构借钱，然后推迟一段时间放款给客户，利用这个时间差把钱扔进了股票市场。因为客户数量很多，而且阿奎炒股确实有些水平，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不仅没有穿帮，而且还让阿奎赚了不少钱，于是阿奎又给资金池加了杠杆。但接下来2004年到2005年的那波股市下跌，让阿奎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如果不用杠杆的话还有的跑，但一切都来不及了。阿奎用了各种办法，借钱也好卖房也罢，最终的结果是总算补上了金融机构的欠款，这样起码不至于被关进去。但所有的钱和房子等资产全没了，公司倒闭不说，阿奎还欠了一屁股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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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不应该有的救赎：

在阿奎租住的房子里，每天都会来各种讨债的人，女朋友也受不了压力和阿奎分手了。但接下来阿奎的做法，确实让我大跌眼镜。阿奎没有从头再来慢慢还钱的想法，他受不了这样的失败，还幻想着有什么办法能迅速扭转局面。于是，他居然想到了找个富婆结婚的想法。第一次见到这个年纪又大容貌又粗的女人的时候，我很难相信从来只交校花女友的阿奎打算和她结婚。这个女人是江苏一个农村人家的独女，初中没毕业就在家里闲着，父母是开桑拿的，很有钱。阿奎和这个女人在网上认识，很快就确立了关系，一个月不到就开始筹备婚礼。阿奎说女人的父亲答应借钱给他东山再起，还给了一台奥迪做嫁妆。虽然我很清楚阿奎走的路绝对有问题，但还是帮他筹办了婚礼。婚礼很热闹，然后三个月之后，阿奎离婚了。

一切都是意料之中，女方的父母很担心只是为钱的阿奎能否对自己的女儿好，于是对阿奎提出了很多要求，做到这些要求才会给钱帮他做生意。心浮气躁而又被债务压的喘不过气的阿奎折腾不起，每天回家和老婆吵架，这样的恶性循环没多久就结束了，阿奎利用婚姻拯救自己的尝试失败了。

债务缠身的阿奎彻底崩溃了，某天晚上来找我。他说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也没地方去，找我借点钱救急。后来我知道给他的钱是他跑路的路费，阿奎人间蒸发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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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阿奎：

五六年后的某一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有个声音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阿奎。见面聊了以后才知道，阿奎还不起债务，于是买了一个假身份跑到西部的某个城市，在一家公司里打工。在完全没有人认识的城市生活了五六年，阿奎本来是想就这样吧，用假身份工作结婚生子，做个普通的老百姓，和以前的人生彻底决裂。但事实是，阿奎这几年没有一天能睡好，脑海中是各种债主要账的情景和以前生活的画面。

阿奎终于想通了，一个人是不可能和以前的人生决裂的。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活在以前的阴影里了却一生；另外一种，就是勇敢面对以前的生活，包括失败和债务。我很高兴的是，阿奎选择了后者。回到上海阿奎第一件事就是和所有的债主联系，告诉他们自己回来了，所有的债务他都认。阿奎说我现在没钱还，但我接下来赚到了每一分钱，除了吃饭我都用来还债。阿奎又见了一些以前的老朋友，也拜访了几个企业老板寻求帮助。后来有人看他挺有勇气的，就帮他进了一家金融机构，承包了一部分业务。阿奎很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打着鸡血的干了起来。

一切，就和阿奎十年前刚来上海一样。一样热情、一样拼命。不同的是，阿奎的心态变了，终于开始踏踏实实的干活和生活了。有时候我会想，这到底是成熟哪？还是屈服？也许都不是吧，只是大千世界里面一个普通人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的故事。故事里，没有好和坏，也没有对与错，有的只是真实。真实的人性，真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