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诉讼简史——头条与百度、腾讯及其他互联网老兵在法庭上的角逐与较量
作者：娱乐法俱乐部（同名微信公众号）
一、新晋互联网行业巨头
成立不过数年的今日头条（此处今日头条，并非今日头条APP，而是指拥有今日头条、西瓜视频、火山小视频、悟空问答、抖音等核心产品的字节跳动公司。因为媒体报道中一般使用今日头条来指代，此文也遵从这种共识），在竞争极为激烈的互联网赛道，杀出一条血路。时至今日，公司估值已经超过750亿美金，构建了强大的产品矩阵。
从估值（或市值）角度讲，今日头条虽与中国互联网的两极——阿里、腾讯尚有差距，但已经成功超越百度（BAT之一）和京东（BATJ之一）。
而且，也大幅超越美团、滴滴（三家曾被并称为TMD，作为仅次于BAT的存在）。
无论是从估值，还是产品矩阵、用户数量，或是营业收入、成长速度等各个维度来看，今日头条都堪称互联网领域最成功的企业之一。
如果，再考虑到他的年龄（仅仅只有7岁），可能连“之一”都要去掉。今日头条创立于2012年，距离中国互联网元年（1994年）已经有18个年头。
当时，在互联网领域，不仅有百度、腾讯、阿里巴巴组成的第一阵线，也有优酷土豆合并组建的优酷土豆集团、在电商领域与阿里激烈竞争的京东、利用互联网玩法搅局传统手机市场的小米、成功登陆资本市场的欢聚时代（YY）和唯品会、稳坐安全市场头把交椅的360，另外还有传统的互联网老兵（强兵）新浪、搜狐、凤凰、网易，以及在游戏市场风生水起的盛大等。
互联网江湖，赛道拥挤，高手林立！
但也恰恰是在这一年，这条赛道的玩法却悄悄发生深刻的变革，这场变革会深刻改变中国互联网的格局，也为今日头条的崛起提供了契机。
2010年，被成为中国移动互联网元年。这一年，乔帮主发布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iphone4。手机不再是可以上网的通讯设备，而是可以打电话的智能终端。
搭载了苹果IOS系统的iphone迅速风靡，其竞争对手，谷歌的安卓系统也日臻成熟。
这一年，小米公司成立，第二年（2011年）发布的第一代小米就迅速引爆。从此，智能手机迅速成为全民标配。只能硬件的普及，呼唤软件及内容。2012年，今日头条成立。
二、关键词：版权丨今日头条大战传统网络媒体
一般认为，今日头条推出的第一个获得极大成功的产品为今日头条APP（尽管此前的内涵段子也表现非常亮眼，但其成功主要体现在贡献流量上）。
基于精准的个性化推荐引擎技术，今日头条APP可以根据每个用户的兴趣、位置等多个维度进行个性化推荐，推荐内容不仅包括狭义上的新闻，还包括音乐、电影、游戏、购物等资讯。
其开创和大力推广的信息流模式，也迅速成为行业内标杆。今日头条APP也凭借此快速积累海量用户，成为媲美腾讯新闻、网易新闻、凤凰新闻、搜狐新闻等老牌玩家的存在。
但是，不同于腾讯、凤凰、网易、新浪、搜狐等传统网络媒体，创立伊始的今日头条，并没有强大、优秀的编辑和内容生产团队。其大量的内容来源于网络，其中不乏上述竞品。
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并不生产内容，只做新闻的搬运工”，可能是对今日头条APP最早尴尬解释。并不生产内容，却把其他平台辛辛苦苦生产的内容链接放在自己的平台上提供给用户，而且还凶猛生长，挤压竞争对手的生存空间，这无疑极大触怒了传统的互联网内容巨头。腾讯、搜狐等竞争对手纷纷向法院提起诉讼，爱奇艺等内容平台也加入诉讼大战。
围绕今日头条APP版权侵权事宜的争论，一度成为法律领域（特别是知识产权领域）的热门话题。中国政法大学的王迁教授甚至专门撰文《“今日头条”著作权侵权问题研究》，对此做过深入、细致分析。
这也从一个侧面，反应出今日头条APP的火爆。
以今日头条APP的运营者北京字节跳动科技有限公司为检索关键词，案由选定知识产权和竞争纠纷（大部分为上文所述的版权类纠纷），相关判决就多达265个。但是，因为有部分纠纷以和解、调解方式结案，以及并非所有的判决书都选择网络公开。所以，今日头条APP相关的诉讼实际远不止于此。
从公开的判决书来看，腾讯、搜狐、爱奇艺基本都取得了胜诉。但通过网络查询，今日头条APP也曾引用“避风港原则”抗辩成功，取得胜诉（例如现代快报案中的两篇文章）。当然，公开的判决书中涉及的案件，今日头条答辩主要集中在原告不享有版权和今日头条发布文章是经过授权后的转载，很少涉及到深度链接的问题（现代快报案中有所涉及，但没有进行深入探讨。今日头条在答辩称系链接至第三方网站，但没有明显的跳转）。
其实，从法律争议的视角而言，今日头条APP深度链接的问题，才是考量司法裁判的难点。“并不生产内容，只做新闻的搬运工”这句话，对应的也是深度链接。据网络相关报道，今日头条对于这一点的答辩，在于主张自己提供的是“搜索链接”服务。
其所谓的搜索方式，并非来源于用户的直接搜索（类似于百度、搜狗搜索），而是基于用户浏览习惯的算法推荐。其提供的链接，也并非一般搜索意义上的链接跳转，而是深层链接。即链接对象并非对方主页，而直接达到二三级路径以下的最终目标。正如王迁老师在文章中阐明，“未经许可利用自己的手机客户端软件对其中的新闻内容以上述方式设置链接，直接分流了来源网站的手机客户端软件用户，与来源网站形成了直接竞争，也即实质性地替代了用户对来源网站的访问或对来源网站手机客户端软件的使用，有可能被认定为违反诚实信用和公平竞争的原则，从而受到反不正当竞争法的规制”。
因此，今日头条APP在版权侵权之外，还存在着不正当竞争的风险。针对今日头条APP的版权问题，行政机关也毫不手软，多次亮剑。2018年9月29日，针对网络转载版权专项整治中发现的突出版权问题，国家版权局在京约谈了今日头条，要求其进一步提高版权保护意识，切实加强版权制度建设，全面履行企业主体责任，规范网络转载版权秩序。
今日头条一边喜看今日头条APP的凶猛生长，一边又深陷版权争议烦恼不已。
新闻搬运的模式存在巨大的法律风险，促使今日头条上线头条号并全力推进，借此消除版权争议，为海量用户提供大量内容。
今日头条的战略无疑是成功的，海量的头条号可以产出大量的内容供给用户阅读，不但再无版权之忧（甚至反客为主，以版权人身份发起维权诉讼。裁判文书网上，就有今日头条对百度的诉讼案件，只不过内容的权利归属是悟空问答而已），而且确实也提升了用户粘性。
在注意力经济的模式下，今日头条利用自己的算法优势，通过信息流向用户精准推荐广告，从商家赚取大量广告费。这一自循环系统，一旦成功运转，就天然具有抵抗力。
与微信、微博并称为“双微一条”的名号也自然而然被喊出来了。
二、关键词：不正当竞争丨“头条公司”大战腾讯
因为腾讯的产品矩阵比较全面，今日头条推出的第一款应用就与腾讯公司的“腾讯新闻”APP形成了直接竞争关系。
正如上文所述，包括腾讯、搜狐在内的传统网络媒体向头条发起了多起法律诉讼，但最终也没有阻止住今日头条APP的快速崛起。
今日头条显然并不满足于今日头条APP开辟的疆土，接着又孵化推出了另一个王炸级产品——抖音。
这款可以拍短视频的音乐创意短视频社交软件，自2016年9月上线，一路高歌猛进，迅速积累了海量用户，在用户使用总时长这一互联网公司竞争的终极标的上，与腾讯竞争。
据36氪消息，截止2019年7月，抖音的日活已经超过3.2亿，并成功出海，参与国际市场的竞争。今日头条另外推出西瓜视频、火山小视频等与抖音组成短视频战略矩阵，向着互联网传统巨头发起了挑战。
根据QuestMobile发布的2018年度报告，短视频占了33.1%，即时通讯占了18.6%。
虽然腾讯稳坐社交的第一把交易，霸主地位牢不可破，但今日头条已经通过短视频软件开始在用户使用时长上跟腾讯展开了激烈竞争。在总时长大体变动不大的前提下，在短视频花费了更多时间，大概率会减少在社交软件上的使用时长。
腾讯帝国一直被视为社交帝国，其开发推广的产品之所以成长极为迅速，最关键的原因就在于其通过社交掌握了流量。动摇社交，无疑是在动摇腾讯的根基。
如果说抖音、西瓜视频、火山小视频还是从侧面对腾讯的社交造成威胁，那么多闪无疑是“头条公司”发动正面进攻的信号。
2019年1月15日，多闪APP发布。多闪是一款好友小视频社交APP。
以短视频+社交为基础，其中主要功能为“随拍”，用户拍下的视频在72小时内可以被别人看到，而72小时后则转换为个人相册。随拍内容还以人为聚合，并且能够知道谁在关注自己，看自己所发的视频。
多闪+抖音，向着腾讯的社交领地发起了进攻。
一面是今日头条在社交上的频频出手，另一面腾讯主打的短视频应用微视表现不佳。
腾讯公司没有犹豫，果断出击。
腾讯以抖音、多闪涉嫌违规使用用户数据为由，向天津市滨海新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并同时提出行为保全申请。
后天津市滨海新区人民法院做出裁定，要求抖音立即停止将微信/QQ开放平台授权登录服务提供给多闪使用的行为，同时多闪此前通过抖音擅自获得的微信/QQ用户头像、昵称也被勒令停用。
一记重拳！
此后，多闪似乎也没有再延续“头条系”的产品神话，没有成长为参天大树（至少现在看起来是），仅仅在社交榜排名第11位。
社交帝国，似乎依然是腾讯的独角戏。
三、关键词：不正当竞争丨“正面刚”百度
如果说腾讯是社交帝国，那百度就是搜索帝国。
李彦宏首创的百帝国，曾经是中国互联网领域的第一王牌。坐拥万千流量，指点江山。
在阿里、腾讯崛起后，三家并恃BAT，傲据中国互联网第一阵营。
特别是在谷歌退出中国（大陆）市场后，更是一家独大，长期占据中国搜索市场70%甚至是80%的市场份额。搜索赛道从来不乏搅局者，但从未动摇百度的霸主地位。王小川的搜狗、周鸿祎的360搜索，都表现不佳。新兵神马搜索虽快速成长，但也没有对百度造成威胁性的挑战。
百度近年来虽然负评不断，但依靠搜索王国的海量流量，地位依然稳固。
直到今日头条入场，百度似乎有点慌了。
头条做搜索的意愿萌发于何时？不得而知。但是，据网络报道，张一鸣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酷讯，当时酷讯想做下一代的搜索引擎。或许，彼时，做搜索的种子就已经埋下。而且，之前在相关版权诉讼中，头条也曾用自己提供的是搜索服务作为答辩。
搜索，不同于之前头条打造的其他产品。搜索对于技术的依赖极高，没有优秀、专业的人才队伍，打造搜索产品，就是一句空谈。据报道，前360搜索业务负责人吴凯在2018年年底的时候加入了今日头条，担任搜索业务的负责人，是为拜将。
良将已有，强兵何在？
公司内部调整换岗、面向社会公开招聘自然都是好的选择。据报道，头条公司的搜索部门已经汇集了来自公司推荐/广告/AILAB团队的技术精英，还有谷歌、必应、360团队的搜索技术骨干。
另据报道，百度一名前员工因涉嫌违反竞业协议，竞业限制期内，一边继续拿着百度给的竞业补偿金，一边悄悄违约入职今日头条，被百度申请劳动仲裁。百度要求其立即停止违约行为，返还竞业限制补偿金并支付违约金共计100万余元人民币。该案纠纷涉及的技术人员是否与搜索业务有关，不得而知。
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两家在人才争夺上的角力。
劳动法上的较量只是开胃菜，反不正当竞争法上的较量才是大餐。
先是，2019年4月26日，百度认为今日头条大量窃取百度“TOP1” 的搜索产品结果，“头条搜索”服务的搜索结果中，存在大量盗用百度“TOP1产品”搜索结果的内容，盗用内容既包括百度公司运用算法和历史数据挖掘出的匹配用户需求的“TOP1”搜索结果，也包括百度花费大量成本与生态合作伙伴一起运营的“TOP1”搜索结果。
因此，以不正当竞争为由起诉今日头条，要求立即停止侵权，赔偿相关经济损失及合理支出共计人民币9000万元，并连续30天在其APP及网站首页道歉。
为了证明自己的主张，百度还向法院出示了两份证据显示在今日头条搜索“螃蟹和西红柿吃会中毒吗”，首个搜索结果中的图片上打着百度LOGO水印；而搜索“1立方厘米水等于多少升”，首条搜索结果中，嵌入了“抄自百度”的字眼。百度表示，这些是百度为防止TOP1搜索结果被抄袭预先打下的“防伪标记”。
除民事起诉外，百度也同时向法院提交了行为禁止保全申请书。真可谓一记重拳！行为保全的杀伤力有多大，从高通申请对苹果行为保全禁令的效果可见一斑！
今日头条也不甘示弱，在百度起诉的当日，因发现百度在搜索中窃取了海量抖音短视频，以不正当竞争为由将百度诉至法院。
要求百度立即停止侵权，赔偿9000万元，并在百度首页连续道歉30天。这起诉讼的角力场并不在搜索领域，而是在短视频及信息流领域。“头条公司”在杀入百度的主场，百度也在杀入头条的短视频和信息流的主场。
双方竞争，已经形成犬牙交错之势。
在信息流产品领域，据百度世界大会的数据显示，作为百度信息流主要产品的百度APP日活用户数已经突破1.6亿。
根据极光大数据的统计，截至2018年6月，腾讯和字节跳动的两大信息流核心产品——腾讯新闻和今日头条的DAU分别为1.11亿和1.07亿，百度APP的DAU高出两家约40%左右，稳坐新闻资讯信息流第一APP的地位。
在短视频产品领域，根据百度公布的2019年一季报，好看视频增长势头强劲，日活破2200万。
今日头条杀入搜索领域，百度加码信息流和短视频，双方赛道重叠交叉，业务领域的激烈竞争，引发司法诉讼在所难免。
当然，百度的诉讼，似乎并没有止住今日头条搜索的野心。
近日，有用户发现，今日头条已经正式上线了“头条搜索”网页版（搜你想看）。
帆已升起，即将起航。今日头条真能超越自己的前辈，在搜索领域真正挑战百度的霸主地位？只能拭目以待了。
四、关键词：监管风险丨互联网公司共同面临的课题
随着互联网的快速发展，监管部门对于互联网公司的监管也逐渐提上日程。
据报道，今日头条曾被相关部门（主要是网信办、广电部门等）多次约谈，主要原因在于平台传播低俗、有害内容。
约谈集中于两个APP，今日头条APP和抖音APP，今日头条的两大核心支柱。
虽然今日头条已经采取了多项措施大力整改，包括引入大量审核人员、从技术上提升审核机制等。但，无论是今日头条APP还是抖音APP，都有海量的用户及内容，很难保证可以完全杜绝违规内容。
今日头条的产品出海战略推进得不错，特别是抖音海外版大获成功。
但另一方面，海外市场国家对抖音监管的传闻不断。特别是前段时间广为流传的抖音海外版因非法收集儿童信息被罚570万美元，更是引发广泛关注。
虽然事后今日头条辟谣，处罚事项与抖音无关。但，抖音在海外市场的扩展，在收获用户的同时，确实需要面临不同国家、不同层次的监管风险，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当然，上述的问题，不仅仅是今日头条的问题，也是所有互联网公司出海面临的共同问题。
互联网经济的快速发展，必然会对相对稳定的法律秩序和既有的利益格局造成挑战和冲击，（uber在全球遭遇的监管麻烦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如何在期间平衡各方利益冲突，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后记
据报道，截至2019年7月，今日头条旗下产品全球总日活跃用户量超过7亿，总月活跃用户超过15亿，其中抖音日活跃用户量超过3. 2亿。
年仅7岁的今日头条确实已经成长为行业巨头。
一路风雨，今日头条在诸多领域的开拓、进击必然会对传统利益格局造成冲击。业务上的激烈竞争，一定程度上在司法诉讼中有所体现，在所难免。
我们简单梳理了下今日头条的相关诉讼事宜（网络及公开报道），希望从这个侧面展示下这家有所争议、但又活力无限的行业巨头的历程。
不粉不黑，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