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新兵蛋子就是秦行了,当初离开村子,漫无目的的流浪,说是流浪,无非就是来到一个又一个地方找些裹腹的东西。他的娘没有教过他任何谋生的东西,娘爱他如斯,以为可以保护他一辈子。夜里的新兵营秦行转辗反侧,想起了几年前的自己...
二姐临死前要求他远离这个地方,没有目的的他就一直往南走,再没有回头。三年后他坐在一道高高耸起的石阶后面,在地上随意铺了一张黑色的底布,又在这块磨得连边角都露出线头的黑色底布上,放了一只缺了口的碗,然后用一个破破烂烂的蒲扇盖在自己的脸上,看他胸膛轻微起伏的样子,明显已经陷入了梦乡。反而是温驯的趴在他身边,体形大得有点吓人,却因为跟了这样一个主人而饿得几乎露出肋骨的狗,还算尽职的睁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面前那个空碗,似乎在幻想着硬币落到里面发出的声响。
像他这样一个二十左右,身强体壮又手脚不缺的男人,做乞丐也就算了,在“工作”的时候还这样不敬业,也难怪他面前的那只破碗里,连一个铜子儿也没有人丢。
“叮!”
一个小东西在碗里转了几个大圈,又落到了他铺在地面的黑色底布上。
他伸手弹掉通过蒲扇的缝隙落到自己脸上的灰尘,总算慢慢睁开了双眼。他略略寻找后,终于找到了扰人清梦的原凶。他用两根手指钳起了那个落到自己面前的小东西,把它放到眼前的碗里!
他将这枚小东西,丢到了空空也如,没有一枚硬币的破碗里,然后他对着东西丢过来的方向,弯下了自己的腰,低声道:“谢谢老板!”这个硬币竟然是个子弹!
1979年这个年代,边境的人都在奔跑,一旦听到枪声,大街上的人,无论三教九流,男女老少,无不慌了神,第一时间就是跑。
不知道拥挤撕扯多久,大街上终于渐渐平静下来,然后他又慢慢在大街上巡视了一遍,当他再次折回身的时候,他手中又多了一大串不同款式不同材质的鞋子。
看到路边一棵树上有一枚突起的钉子,他顺手就把这一串鞋子挂在了上面。如果这些鞋子的主人愿意返回来寻找的话,他们一定能很轻松的看到这一堆被集中到一起,还在微微晃动的“交通工具”。
就在这个时候,路上传来了沙沙的轻响,听起来就象是微风掠过了树梢,但是这个男人和他身边的“狗”却一起竖起耳朵,霍然转头。
在他们小心翼翼的注视下,一条影子慢慢出现在这条已经无人的街道上。
来的人是一个女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女军人,精确的说,是一个刚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老兵。
她是一个中国军人,身上的武器,却全部都是纯苏联的(在越南缴获),越南装备都是苏联式的。
她随意拎在手上的,是一枝苏联陆军制AK47突击步枪,她别在腰间皮带上的,是两步国产54式手枪,腰上挂的是几枚手榴弹。
这样一个穿着中国军人,大概是战场消耗太多体力所以她走得很慢,但是她的胸膛仍然高高挺起,她这个人的身体,仿佛就是铁打的。
她就用这种缓慢,却比猫还轻的脚步,一步步的走着,当她经过这一人一狗组成的摊子时,她突然转头,那有如刀锋般的目光狠狠划过,正好和他带着淡淡好奇的目光对撞在一起,在这一瞬间空气中仿佛溅射出几点无形的火花。
女军人不由露出了警惕的神色,她停下了脚步,当她的目光落到卧在这个男人身边,温驯得犹如一只宠物的“狗”时,她的双眼更危险的眯成了针孔状,她手指轻轻一弹,在“嗒”得一声轻响中,拨开了九一式轻机枪上的保险,沉声问道:“中国人?”
“嗯!”
“你叫什么名字?”
“秦行!”
“你是干什么的?”
“有活扛麻袋,”秦行伸手轻弹着那个只放了一颗硬币的破碗,用平淡和语气道:“没活当乞丐!”
她锲而不舍的追问道:“你住哪里?”
“有钱住旅馆,没钱睡大街!”
“这在打仗,这个地方你根本找不到工作,为什么不走?”
面对这种已经很不客气的询问,秦行直接回答道:“不高兴!”
两个人的目光再次狠狠对撞在一起,但是这一次,她却露出了一丝微笑,她真的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她也不想知道,但是她能清楚的从这个男人的双眸中,看到一种苦涩的悲伤与苍凉。
他就像是一头独自在旷野中游荡的狼,没有同伴没有战友,有的只是一次次刀锋入骨背水争雄的血战。他决不可能是越南派来的密探!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可是那犹如沙漠风起般的粗犷的野性,却会狠狠扑打到每一个人的心里。
向这个男人略略点头示意,她重新把步枪的保险推到了安全的位置,在这一人一狗的注视下,她继续用缓慢而坚实的脚步,慢慢走远了。她一步步的走着,一步步远离了弹雨纷飞的前线。
一支支中国军队行色匆匆的从她的身边经过,面对这样一个奇特的军人,尤其是这样一个奇特的女军人,所有人都对她侧目而视,甚至是不自觉的为她让开了一条通道。
战场上的硝烟已经掩盖了她原来皮肤的颜色,太多的武器弹药,遮住了她的身材,过度的疲惫已经让她失去了原来让人眼前一亮的英姿飒爽,但是所有人嗅着她身上那种浓重到几乎化不开的血腥,感受着她身上那种只有真正在死尸堆里打过滚的老兵才会拥有的惨烈杀气,无论是军官还是普通士兵,投向她的目光中都写满了两个字……尊敬!
没有受到盘问,也没有受到阻扰,她就一直走到了一支部队的临时军营前。负责站岗的两名士兵,看她直直走过来,刚想上去盘问,可是他们却一齐瞪大了双眼。他们就象是两个中了石化魔法的雕像般,呆呆的站在那里,任由这个全幅武装带着太惨烈杀气的女人,从他们中间走过,一步步的走进了他们的临时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