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学的被遗忘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中国学界出现了一种新思潮即政治儒学出现了。它在承续国(境)外汉语世界儒学研究成果的前提下,力图给可能出现的宪法改造提供一个的文化合法化资源。紧接着,在它取得相当话语权力之后,又被商业化了。在商业包装与推进之下,以复兴儒学为导向的文化内含变成了国学的等价物。结果,政治儒学中的“政治”色彩被极大地淡化,而所谓的“文化底蕴”就扬作暴尘。

在一份名叫《神州》的月刊上,编者以特别醒目的方式推出一个专题--“国学沉寂?”。

这份杂志的主办者是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它的理事会则完全由商业人士组成,如投资公司的董事长、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等。更有趣的是,这份杂志主要对准的好像不是公众读者,而是中高级政治决策机构和个人,每期赠出的杂志就高达27100册之多,它的名单是:

全国各大部委,500册;

29个省委省政府领导,600册;

500个地级市市长、市委书记,1000册;

2000名全国人大代表,2000册;

中央国家机关领导,500册;

国内国际36条航线指定乘机阅读,6500册;

北京8000个高档场所设立展示赠阅点,16000册。

刊出“国学沉寂”之间的那期是总第56期,即2005年第9期。

作为一个专题,其分篇各为《国学之忧》、《寻找国人的精神家园》、《访人大国学院副院长袁济喜教授》等共13篇文章,所有文章对国学的定义都是基于对孔儒理念的描述,有的稍涉一点《三字经》、《百家姓》、唐诗等,但没有一篇文章提到墨子。

这不是国学的一个耻辱,至少也是一个笑话儿。

如在《国学之忧》一文中,作者三处提到他本人的国学观:

其一曰:“随着甲午战争、戊戌变法的失败,北洋军阀倒行逆施,而社会上‘尊孔崇儒’也被别有用心的政治者利用…”

其二曰:“当代中学生可以穿宽大的和服,流(似应为“留”)着个性的发式,窜(似应为“穿”)梭于校园之间,可能不知道‘三字经’,对史诺比、米老鼠、kitty猫、皮卡丘和机器猫等耳熟能详……”

其三(引用一位叫楼宇烈的教授的话)曰:“我们对传统文化的理解、恰当的宣传应该与时代的潮流更贴进一些,把‘安身、立命、齐身、平天下’的精髓运用到实践中去……”

在这个记者眼里,国学中没有墨子的地位。记者写错别字不可避免,但不懂经史子集之“子”的含义,显然是个“社会问题”!那么教授就一定懂什么叫国学吗?

人民大学国学院的副院长说到何谓国学精神时说:“它首先指的是一种学术文化所包含的精神理念,是结晶,是一种形而上的东西,一般指中国传统学术文化中最核心、最精华的价值观念。例如《易经》所提倡的刚健有为、厚德载物,儒家所说的‘以天下为已任’,和道家所倡的逍遥独立精神。各家学说综合成为一种民族文化及精神结晶,意味着中华民族的精华。”―-当然地没提到墨家。

墨家的学说究为何物?

简言之:它是儒家的批判者!

已故著名历史学夏曾佑先生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写成的《中国古代史》中说:“(墨子)其说与孔子相反。惟修身、亲士为宗教不可无,不能不与孔子同。其他,则孔子亲亲,墨子兼爱;孔子繁礼,墨子节用……孔子知命,墨子非命;孔子尊仁,墨子贵义。殆无一不与孔子相反。”

在孔儒几乎完全等同了国学的时候,重提墨学不仅学术意义重大,而且还有利用重构文化合法性基础上的制度创新。

简单地说,构建政治墨学已实有必要,构建政治墨学的要点有六:

一、反对政治儒学

儒学的核心观念是等级制度,所以它在社会政治方面造成了两个严重后果:

1、政治家族化,任人唯亲,并造就大量无公义感的利益集团;

2、模拟血缘化,造成从政者以人格为代价换取高位者认可的习惯,从而使整个社会政治心理处于不健康状态。

而墨学则无此缺点,它是一种普贤选能的观念。如《尚贤?上》云:“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以墨学的尚贤思想来改造中国政治,则可避免儒学的“亲亲原则”。

中国社会分层已经处于严重的对立状态,政治资源分配严重畸变,在传统改造上,只有选择优良传统即墨学,而不是用儒学为畸变提供文化合法性。

二、关心弱势群,建立普爱原则

普爱也就是墨学的兼爱原则,即“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儒学的仁爱是有差别的,而墨学的爱是无差别。

中国当今社会存在大量的多构态的弱势群体,只有引入好的文化传统--兼爱主义,才能唤起整体良知。

更重要的是,依据墨学的尊重他人的原则,社会伦理就能正当地反对强势群体对弱势群体无限度的剥夺。《兼爱?中》有去:“天下之害孰为大?,强之劫弱,众之暴寡”。

众之不能暴寡在公共选择意义上,就是要尊重少数人,不能形成多数人的暴政,从而也防止“大众法西斯运动”的形成。

三、绝对和平主义原则

儒家讲究怀柔远人,但它一方面动用国家财力收买远人(不服从者),另一方面又力伐不服者(如孔丘之请鲁君伐田成子)。所以,在儒家思想主导中国的两千多年中,战乱相仍、篡弑不绝。

以墨家非攻思想改造政治伦理,则很自然地导向绝对和平主义。这在为学者所深知的《非攻》中已全面体现,此处勿须赘述。

四、明智的利用原则

儒家思想中虽有个人节俭的原则,但绝少与自然的协调原则。在墨家则有节葬、节用观念,在这个基础上,可以阐发出明智利用原则,保证节约型社会的出现。

中国当今经济体积已庞大至巨世界第二、三位,但能源消耗值却高居世界之首,而有效利用率反居中下。这种经济模式持续下去,不仅是国人之灾而且也是世界的灾难。

五、民选原则与有信仰的生活

孔儒的政治原则是贵族政治与精英政治,即一种拒绝民选的政治,只有君选(征、试)有权威性,而墨家则不同,它的“同君”思想就是一种道德性全民选举原则:“选择天下之贤可者,立为天子”。

中国当代著名思想史家侯外庐、赵纪彬、杜国庠称此为:天鬼与人民一致同意的原则(《尚用?上》)是“天子由民选举。”

现代政治文明已经确立了全民直选原则,这与墨家思想相契合、不违背。墨子说的“民”不是什么代表,而是“万民”即全体民众,其原句为“上者天鬼有厚其为政长也,下者万民有便利乎其为政长也。天鬼之所深厚,万民之所便利,而能强从事焉,则万民之亲可得也。”

墨家的“天鬼”概念不是巫术意义上的鬼神,而是与自然法中的“天”相一致。所以,深入挖掘墨学政治原理,不仅能导致自然法的文化合法性确立,而且能使人民过上真正的宗教信仰自由的生活。

六、构建一个创造性的世俗社会

孔儒基本上勾勒的是一个封闭的、反对创造性的社会,在宗教意识上它宣扬安贫知命。但是,墨家提供的思想资源则是非命即不服从命运的原则,提倡国民(公民)的自由竞争,从而构建一个创造性的世俗社会。

在这种创造性的社会里,对天的敬畏固然重要,但墨家更主张“自求”即自我奋斗。这与新教伦理之资本主义原则相契合。

创造性的社会必是善于改革的社会,墨学的“取实予名”的观念完全否定了儒家的“因名责实”的反改革逻辑,也就是当一套指导社会生活的政治逻辑失效后,就不用修修补补来搪塞社会,而是勇敢地放弃失效的逻辑,代之以全新的政治思维方式。

如果以上六点得以知识系统化,它将很容易与现代政治文明相契合,推进中国社会的政治现代化。

本文为转载,作者綦彦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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