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孤魂影——《倾城之恋》

《倾城之恋》中的爱情藏的很隐晦,没有大起大落,也没有惊心动魄。只是在精神意志上的较量,在言语情感间的弹压。他们是他们自己的,而不属于任何一人。合上书的那一刹那,你会觉得有点悲哀与空茫,他们的情丝往事似两只折足雁,叫得人九回肠。

从范柳原和白流苏的关系说起吧,他们之间或许曾有爱情,但绝不纯粹。范柳原一开始对流苏是有新鲜感的,不可否认他动过心。他在深夜里给她打电话,月色朦胧里他隔着电波和一堵墙说爱她;烟雨迷离的港口,他说流苏是医他的药,多婉转的情话,如果我是她,当时耳朵就要酥掉;他对她说过些真话,只是她听不出来或许也不想听出来。她总是想要得更多却又想存留着自己的自尊与底气。

但范柳原是情场浪子,不会只在她一个身上停留,二人之间是场博弈,谁先低头,两人关系中,谁便陷入被动。他冷落了流苏一个秋天,终于还是流苏先屈服,她输在了家庭的压力上,输在了经不起老去的年华上。被动来港后,她成了他的情妇。如果不是战争爆发,香港倾覆,他不会娶她做太太。书里是这样写,“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

可是做了夫妻,也便归于平淡,柴米油盐里过日子。“你是医我的药”之类的俏皮话再也不会说,想想也会牙酸,于是去对别人说。爱情到了这一步,难免凉薄,或许只有生存才是有意义的。真正是生为乱世人,宿世如飘蓬。所以有那么一个人在身边,那么就是这个人了,只有这个人了。而一旦回归往日的平安奢华,那么就该像词里写的那样,“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其实对流苏而言,是谁都不要紧,只要能带她逃离白公馆,光鲜亮丽就好。恰好范柳原闯了进来,七妹消受不起,她可以和他跳舞,夺了他的兴趣过来。耍尽手段,报复白公馆里那些人,叫他们瞧瞧,被你们糟践的人不是只能枯萎凋落,她还有资本有手段,叫一个男人慢慢和她周旋。

就像书里说的,“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着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女人们就是这一点贱。”张爱玲的书里总有这样的透彻话,说的有点刻薄,可是好像一根针钉到你心里,你知道它是对的。《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烟鹂得不到振保的爱,连女佣都怠慢她,所以她总是不停地换女佣。这事并不新鲜,搁在任何时候也是一样。

流苏搅了七妹的好事,四奶奶这起人虽然骂她不要脸,心里却还是忌惮,怕她真飞上枝头做富家太太,来日见面关系太僵,脸上不好看。所以也收敛收敛,偶然称流苏六姑、六妹的。女人啊,说不尽是人心。

流苏心里定然痛快,在黑夜里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一定抿出一朵花来,艳丽无匹。她是精刮的人,即使范柳原的心不在她这儿又何妨,她是他的太太,正室地位,经济上是安全的。想到这,她连点蚊香片都会笑起来,那么那点不如意也就尽可以忽略了。

读张爱玲的书多了,会觉得她是不信世间有纯粹的爱的,她的一支笔千娇百媚,精细卓绝,写着旧上海的灯红酒绿、男女间的辗转纠缠,看似对男女情爱警醒洞察,实则恰是不能全身而退,连同自己也在凡尘情爱中打滚、不能自拔,只好做了然状。

胡兰成在自己的书里写她爱喝浓茶,吃油腻熟烂之物。迷恋气味浓烈、色彩鲜艳的东西,爱的是刺激的像旭日般辣挞的光辉色泽。她的文章里对色彩的把握非常精准而又对比强烈。比如她写红得不能再红了、不可收拾的野火花,一蓬蓬一蓬蓬窝在参天大树上,壁栗剥落燃烧着,一路烧过去,把那紫蓝的天也熏红了;写蒲公英黄的粉墙上一个一个的绿手印;写埋在巨大的蓝影子里的山麓,山上有几座房屋在燃烧,冒着烟——山阴的烟是白烟,山阳的烟是黑烟;写被海浪染蓝了的窗帘布。她的人也是浓烈的,姹紫嫣红,据说她对自己的衣着别有一番看法,甚至自己动手设计,无论颜色或是形制总是那样的出挑和独一无二。

爱玲对文字的运用是夺得千峰翠色来,只独她一人想得到写的出。她好像没有何种感觉或意态形致是描画不出的,凡事只要过了她的眼,存在心里过一过,总可以说的明白。像是红玫瑰白玫瑰的隐喻,或是隔着白手套的月光以及她文字里说不尽的情事辗转,梦回今朝。

繁华终会落尽,而这《倾城之恋》里的男女纠葛却永远说不清道不明,这是千百年来人类共通的情感,不会因为时代的不同就存在天壤之别。乔张作致,漂亮精刮,人前人后瞒得了他人却瞒不过自己。

所谓光鲜背后总有艰难,算计仔细里总有过不去的牵绊,一切一切不过像西山余影,白云悠悠而过,突然从一隙间扑棱棱飞出一只雁,尾羽上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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