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年

(一)

大寒至,村里的年猪陆续要宰了,宁静的村里时而传来猪的几声惨叫,我们倒感到振奋。小孩盼过年,能人有肉吃。有能力的村人天天被邀喝酒吃肉,海吃海喝,十分痛快。

离除夕只有两日时,炮声也响起来了,东墙响,西院响,大年的脚步在村头晃悠了。

相逢的村人,见面聊,放几挂鞭子炮?年饭做几个菜?嗓门是大喇叭式广播台,能和河对面邻人打招呼,邻人接话,从拜年到捉猪仔到谁家儿媳生娃的话题,从东扯到西,从西扯到东,流水欢欢地流,村人悠悠地聊,一点也不妨碍手里洗刷的活,该洗该晒,有妇人之家的庭前庭后,杂草被除了,垃圾清理了,所见之处整洁有序,不见一丝马虎。没妇人之家的男人就渴望来年有个婆娘,山区娶一个婆娘不容易啊!

我们小孩不懂成年人这些习俗,也不懂成年人的心思。

就盼望过年穿上新衣,买了新衣,天天看一会摸一会,再会心笑一会,那是一种无以伦比的满足感。要是新衣上下都有口袋,如果出奇的大,长辈倒进口袋的糖,瓜子,花生就会多。一去长辈家,先把口袋“喂”饱,一边听着大人说的奇闻异事,一边把这些美食喂饱自已。吃完的糖,糖纸花花绿绿的好看,舍不得丟,一一展开叠平为一沓,视为珍宝的收藏。

那时,奶奶家的糖能把口袋撑满,能吃饱,外婆家的糖样式多选择难,小舅家的糖賊贵也忒香……

除有糖吃,还有放炮。

大年初一,天未亮,爸爸把家里的灯一一拉亮,把煤灶炉烧得红旺旺,再客气的把家人叫起来。妈妈做年饭,爸爸放炮,把鞭子炮摊开,手持大竹火,点燃炮,噼里啪啦一阵巨响,小孩冲天炮的声音就显弱了,冲到天上“啪”的开一朵小花。炮声一停,爸妈神速接话:“发财!发财!满地红!”来年对“财”的渴求,就连漱口水,妈妈交代要吐在破烂的盆里,这个盆也被荣称为“聚宝盆”。

炮放好,年饭也隆重。

我们四人的年饭,至少六个菜肴,大人有酒,小孩有饮料,相互致敬,互道祝福。再看窗外的天色,天亮了。

该去拜年啦!


(二)

在初一,我们家,叔叔婶婶家都给爷爷奶奶拜年,相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奶奶忙前忙后招呼大家,把五个男孩拉扯大,四个结婚生子,子生子,大大小小两桌坐不下,老人家看着大孩子正壮年,小孩子转眼也大了,难怪自己老了,转身就见至亲,干瘦的脸上也显少许的红润。

饭桌上,家人的谈论粗声大气,互比高低,可一论及大龄青年五叔的婚姻问题,大家语调立改挂念,开导之风,同时责怪,教育的话语开膛而出,不管听者接收如何,只顾一吐而快!一桌的温情脉脉的流走在碰响的杯盏之间。

这时气氛也浓人气也沸腾,小孩也闹腾……我一头粗短发,松垮衣,脚蹬宽大厚皮鞋,和小四岁的堂弟,围着草坪你追我赶,直到摁倒对方为赢,赢了就乐,输了急红了眼,使出孩儿所有力气,死追,连家喂的小黑狗撒开脚丫子一起追逐,完全置身在广阔天地之间挥拳抡脚!家乡有如画的风景,有至亲亲人,爱闹的同伴。

最终,还是在大人的几声吆喝声里结束,身上不是土地的黄就是煤炭的黑,又招来大人几句骂斥。没有这样的追逐游戏,哪有对童年最美的追忆呢,童年的记忆,就如一坛陈年老酒,时间越久就越醇香。

大人个个打着饱隔脸儿红,醉眼朦胧的看上小路行人,着新衣,提礼品,一家人说说笑笑地走在乡间小道上,这就是幸福吧。

各家小孩哪能按捺住,急忙吵着大人,该去为外婆拜年啦!



(三)

初中时,渴望在新年除了穿新衣之外,能穿一双新鞋吗?新鞋就是某某同学穿的那一种球鞋,我费神的为妈妈解释半天,妈妈心里明白,但嫌贵。第二天,天一亮,心里划算好,就编话给妈妈听:“妈妈,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买了一双和某某一样的球鞋回来了。”妈妈见我的想法如此迫切,只好应承。终于盼回提满大包小包的她,她也不容失望的拿出一双鞋,打开的一刹那,只见鞋又肿又丑,码数特别大,眼里的光瞬间熄灭。

她察觉不到我的失落,也在故意忽视,继续说,“这鞋子你不穿的时候,正好我穿,不就买了两双鞋吗?”孩子小小的愿望折断了翅膀,揣满了小小的失望,但不会浇灭期待。

还在盼望初一,初二晚上有炮放,一件奢侈的事。点一根长香或嘴里叼一根烟,点燃手上的炮,等燃到一半,手脚大力张开,把炮甩出去,抛物线落下,落到小溪里,炸出一个大大的水花。

在那个年代,没有足余的钱买炮在初一初二消遣。没有炮声不能把“年”留住,“年”不在了,大人就为做些家事闹不开心。我家的“年”留在初一的早上。

除初一之外其他日子,偶尔会在二叔家相聚,又逢天气好,小孩大孩晒在暖暖的阳光里,懒洋洋,哥哥宠爱的把小妹抱在怀里,她一脸稚气的看向哥哥的脸,若有所思的说:“哥哥脸上有黑蚂蚁爬……”青春期的哥哥一点也不生气,呵呵的笑,连脸上的黑斑点都亮了,哥哥相传小妹的佳话,大家呵呵的笑开怀,宠溺的看着迈着企鹅步的小妹。

童年那些珍贵的记忆,那些关心我们的长辈如数家珍的说着我们的故事,细心的我们也记着小辈的故事。

(四)

那时候,人气王是黑白电视,“滋滋”的冒雪花点,人太多,屋显小,有人坐,有人站,黑压压的人头,看小品,说相声,唱歌,跳舞,大家嘻嘻哈哈的笑。小时的我,惟听得懂“给大家拜年了!”就盼银屏里这些漂亮的人,提些漂亮礼品,来我家拜年。

天天盼,盼来元宵,开学,也不见贵客光顾,只好问妈妈,妈妈一愣,继而哈哈一笑,告诉我,“那是出于礼貌的拜年,口水拜年,不会来!”不觉好失落呀,错失贵客100。

那是小孩关于年的记忆,长大后关于年的记忆呢?

在初中,一个小大人的年龄,只觉得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懂。夜半隔着银屏,倒数时间敲打来年的钟声“咚,咚,咚……”,又长一岁了,不由数着自已的年龄就心慌,正是内心怯弱,害怕长大。而不懂长大即是羽翼要丰满,年龄增长让人拥有力量,却未同步让内心充满勇气,不懂能飞到不一样的天地,能为许多不能为之的事。

在读书时,欢天喜地能偶然得到四叔或小舅的压岁钱,恐怕一蹦一跳弄掉了,就放在贴身的内袋里,最终,带着体香的钱,十分不情愿交付给妈妈。


(五)

在记忆里,只有新年才能吃奶奶家晒干的长豆角煮红薯粉,外婆家的白辣椒冻鱼,妈妈做的雪花丸子,大姨家的灌肠,二叔家的紫菜汤,简直美味之极。

远在他乡,思念这些美味,每每尝试做这些美味,再也没有这些味了。这岁月挽不住“年”的脚步,“年”味渐渐淡了。

莫非成年是一种寂寞吗?连年也索然无味?也不是,成年在追寻内心的欢愉,没有欢愉,就被替换缥缈的空虚,空虚是一个深渊不见底的黑洞,致力把热闹添满黑洞,快乐是黑洞的漂物,漂物是一二,容易消散。

趁过年,亲人都在家,互相走一走,叙旧,交流,说困扰,互道心理话,也能相互学习一二,欢愉他人和自己!也能捉住“年”的头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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