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馨传 第三回

妄相思书生寻故地 太疏忽姊妹露真颜

翌日午前,徐晋懵然而醒,忽觉手中似乎抓着何物,掀被而见乃是一只白瓷酒壶,应是昨夜树下那只,竟被自己带回房中。端起细看,却不见壶盖,徐晋翻遍床榻仍未寻得,想必是遗落在那核珞树下了。徐晋翻身下榻,坐到桌前,已有下人备好清茶,遂小饮一杯以解酒。闻有人叩门,呼其入内,乃是藏云馆中丫鬟。丫鬟言柳子承已返京师,故遣其送来书信一封。徐晋展开信纸,其上乃子承文墨:

徐兄亦卓亲启

忽闻家父因公即至京师,子承依礼返京相迎。徐兄醉意甚笃,不妨于苑中逗留一日,明日即可乘船返京。不告而别,望请见谅,苑中花销,俱已付讫。

子承 敬上

信已阅毕,徐晋不禁觉得腹中饥饿,丫鬟自报餐食已备,顷刻呈上。徐晋午食过后,独卧房中,无所事事,才想起手边那只瓷壶,回想起前日在芊觥园所遇神秘女子,如梦如真,亦不敢肯定前夜之事可是自己醉梦中奇想。记忆朦胧,但饮酒瓷壶却着实在手,徐晋心思不如回芊觥园寻那瓷壶盖,或许亦可在那里寻得蛛丝马迹,想罢便离开卧房。

徐晋出门至走廊,见左右两侧皆有客房,猜到这藏云馆应是苑中客栈。下楼至室外,烁日高悬,烈光曝下,似是酒劲尚在,徐晋略感晕眩。环视四下,甚为陌生,乃不知何处寻那芊觥园。见藏云馆外一名小厮在浇花,徐晋欲上前问路,才想起昨日那女子曾言芊觥园乃苑中私密之所,不便直言打探,因询如何返回漱露阁。小厮指路,向西途径戏雨楼继而转南即可返回池边,沿池东行即可见漱露阁。依小厮所指,约莫半刻徐晋便返回揽月池边,立于池边甬道,与池水相对一侧则是竹林。徐晋步入竹林,果然林中三两紫竹断续而立,沿紫竹迂回环转,终走到竹林另一边。

行至芊觥园,一井一树如昔立于园中,那核珞树在午后炎阳下更加明艳,满顶朱红显得甚为油亮。行至树下,果然在树脚发现一枚壶盖,徐晋拾起壶盖,掖入袖中。核珞树犹在,树后佳人却不知所踪,徐晋自觉怅然,回想昨夜之事,恍如隔世,不禁怀疑是否当真遇上了狐精树妖,抑或只是酒后清梦一场。微风吹过,核珞树乘风轻曳,枝荫斑驳交织,碎光错落相映,令人神迷。恰有一串核珞果离枝坠下,迎面拂来,遂落于徐晋怀中。徐晋拾出核珞果端详,其形若葡萄,通体朱红,翻弄观之,半数果实已熟至粘腐。徐晋拈下一颗未腐之果,放入口中,唇齿微阖,果皮便受力爆开,汁水在口中迸窜,一股绵软甜腻之味道瞬间爬上舌尖——此味分明与昨日树下所饮之酒甚为相似,欣喜之余,徐晋又食下几颗。

忽闻芊觥园另一侧似有人声,徐晋甚为慌乱,心忧倘若是昨晚树后那位姑娘倒也罢,若是苑中哪个蛮横之人,被其发现自己擅闯私地,恐怕要惹出不少事端,便慌忙寻找藏身之所。本想攀上核珞树躲一躲,怎奈何那树干甚粗,环抱不得攀爬,才想起园中有井,不及细想,忙钻入井中,双手扣住井口以掩身。

闻人声渐近,是两女子在交谈,其中一人竟是昨夜树后对诗之女子,另一位女子语气听上去则更年幼一些,只听她嗤笑道:“姐姐可知昨日程大人家的公子酒后胡言,哭闹着要见你,险些把玥姐姐的脸抓花了。”年长女子也笑道:“程大人倒曾闻其声,这程小公子倒是不曾会过,承想也是纨绔子弟,竟也嚣张妄为到苑中来了……那玥姐姐可有差人教训他?”年幼女子道:“那倒没有,玥姐姐虽然倚仗萧大人之势建此雅苑,按理说勿须惮怕那程家之人,不过既然营门接客,旨为和气生财,便也隐忍了。”年长女子道:“为了筠茵雅苑与众多姊妹,委屈玥姐姐了。”年幼女子又道:“说道委屈……此事也有姐姐的责任。那程公子本是来饮合欢酒,玥姐姐差紫珊去‘醪仙居’取酒,却许久没取来。程公子一时不悦,多饮了几杯,才耍起了酒疯。”年长女子语气中似有尴尬,回道:“这……紫珊找我取酒一事我倒知晓,只是昨夜居中’珑夜草’用尽了,只得临时趁夜赶来芊觥园采几株……怎奈……园中昏暗,丛中草木难辨,便……便耽搁得久了些,待我返回醪仙居,见紫珊已离开,未曾多想,便睡下了。哪知沐风轩中出了这档子事……”徐晋心思莫不是昨夜自己将此女取草之事耽搁了?为何她昨夜又将酒留在树下?又听年幼女子说道:“既是如此,也不能怪姐姐,你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了。只是醪仙居中珑夜草既已用尽,应早些教小厮移栽一些回去才好。”年长女子答:“妹妹所言甚是,待我浇灌之后便……”正听着,徐晋仰望井口探出一张女子的脸,虽光线昏暗,但却隐约可见此女面若盈月,眉若黛羽,鼻梁纤巧,朱唇微咬,青丝自耳畔垂落,拂打着徐晋双手,亦轻撩着徐晋心窝。此女初未觉井中有人,欲放下手中提桶汲水,才见徐晋悬在井口望着自己,继而一愣,待还过神竟叫了出来,举起木桶便朝徐晋扔去。徐晋顿觉两眼一黑,鼻子一酸,涕泪难抑,双手一松便坠了下去,直至井水沁顶,方觉出疼,顾不得鼻酸眼痛,慌忙扑水,大喊救命。不久便有井绳自顶上垂下,徐晋抓住井绳,颤颤巍巍沿井壁爬了上去。

徐晋爬出井口,望见方才井口窥见的姑娘正举着木桶望着他,似欲补上一击,另外那个年幼的少女则躲到了核珞树后探身窥视此处。徐晋力竭,瘫坐在井边呼喘不止。举桶的姑娘发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藏于井中?”徐晋踉跄起身,方得细端详眼前此女,其双眸明澈如蕴流萤,两颊浸红若含春桃,弦眉紧蹙,朱唇紧闭,双手举桶高擎,神色中嗔意尽露。再观其身着,上穿皎月辉纺广袖衫,下着素绸流云纹丝摆,顶插水珀环银钗,青丝如瀑凭风舒荡。此女虽不似玥娘美艳摄人,却有别番风韵,周身散发素雅之风,令人难以移视。徐晋定神,抱拳道:“徐晋见过姑娘,承蒙昨日指点迷途,不胜感谢。今日藏于井中,致二位姑娘受惊,诚非我所愿,在此赔罪,万望海涵。”女子闻后眉头舒展,放下木桶道:“昨日我已言明芊觥园禁入外人,公子为何今日又返此地?”见有他人在侧,徐晋不欲将昨夜女子赠酒之事言明,便道:“小生昨日离开芊觥园之后,发现有一随身饰物失于园中,故今日折返来寻。闻有人声渐近,恐被苑中之人发现,故藏身井中,以避责惩。岂料……”女子道:“公子是否已寻得所失之物?若寻得此物,还请速速离开。”徐晋道:“小生万幸,方才已在树下寻得。只是小生尚有一事相求……姑娘既与在下相见,不知可否告之芳名?”徐晋心中仍有疑问,欲询证眼前之人是否传闻之“馨娘”。女子少思片刻道:“小女名婵儿。树后乃舍妹磬儿。虽告于公子小女之名,但公子日后万莫提及与我二人相见之事,否则恐惹祸端。”徐晋甚为疑惑,问道:“徐晋擅闯芊觥园在先,得遇姑娘二人之事自不敢说与他人。只是姑娘所言祸端……”徐晋言之未尽,忽觉一阵晕眩,脚下一软,竟仰倒在地,只觉浑身若火烧,抬手端看,小臂不知何时变得通红。

磬儿见状忙从树后跑出,至徐晋身边,问道:“姐姐,这厮竟然……”话未说完,婵儿似早知其意,附身问徐晋道:“你可曾食过核珞树上之果?”徐晋无力言语,止点头相答,便昏死了过去。

待到徐晋醒来,自觉已身卧香榻之上,仰面而视,有青罗纱帐自顶垂下。起身而坐,顿感天旋地转,遂闭目斜倚扶栏,半刻方觉好转。继而神定,环视四下,对面洞开一扇明窗,窗前立有花架,架上横置一船青色长瓷盆,盆首高翘,盆尾呈波浪状向后铺展,其形恰似一枚玉如意。再细端看,盆内交错插着几株植草,其茎弯曲呈半拱状,顶端育有蓓蕾,整支植株躬身低倾,甚似一排垂暮老妪交相耳语。花架右边,目及之处,是一面薄纱屏风,屏面绘有一轮明月,月下青竹相依而现,仿佛摇曳欲出,甚为生动。透过屏风,似是正堂,只是房内光线晦暗,堂中景象未能尽知。再观花架左边,乃是一座楠木镜台,台上立有黄铜圆镜,是已日薄西山,残阳斜照,藉由铜镜映入房中,洒落一片昏黄。眼前断然非藏云馆应有之景象,装潢陈设恰似女子闺房。

徐晋自忖为何身处此地,隐约想起井边偶遇蝉儿姐妹之事,不由低声自语道:“此地莫非蝉儿姑娘香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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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人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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