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医护人员和他们子女的故事。
文 | 林少娟 编辑 | 沈小山
他们是驰援湖北的医护人员:
2月7日中午,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举行驰援武汉医疗总队成立出发仪式,再派131名精兵强将组成“特战队”驰援武汉,医疗队将支援武汉协和医院西院区。
2月7日,武汉机场,山东大学齐鲁医院医疗队到达武汉,偶遇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医疗队伍,两队医生护士隔空呼喊“加油”。据悉,他们将共同接管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东院区。
……
他们也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以及孩子的爸爸妈妈:
2月7日上午8点,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第二批医疗队赴武汉驰援武汉协和医院,在院本部大礼堂即将举行出征仪式。26岁的耳鼻喉科护士卢芷茵正在和爸爸妈妈、同事拥抱。(图据广州日报)
凌晨五点的电话
黄沁是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的——婉转、悠扬的系统铃声曲调,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妈妈的手机铃声。身侧的被子被掀开,随后是拖鞋相撞的声音。黄沁听到妈妈问了一句:“是不是要立刻回?”两秒之后,这名妇产科医生沉稳地回复:“好的,我马上回去。”
这里是江西抚州的一间山庄。大年三十的凌晨六点,天际还未破晓,黄沁一家却已经灯火通明。地上散乱地放着一捆捆蔬菜,还有几条活鱼。“姨妈、舅舅们看到妈妈的微信后,早早起来去鱼塘里捞的。”黄沁说。
如果不塞车的话,10个小时后,这些储粮将随着黄沁爸爸的车抵达900公里外的深圳。而在当晚,深圳市卫健委公布了深圳市15例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病例详情。
妈妈返深后,黄沁的姨妈在朋友圈里感慨:“刚到家就接到归队的通知,姐姐身为一个医务工作者在此时也是身不由己!”晚上,一桌热气腾腾的年夜饭如期张罗,众人斟酒、碰杯。黄沁的外婆生养了六个子女,常年天南地北,很少聚齐。今年是难得的全部到齐的一年,尽管这场大团聚只维持了不到24个小时。
在黄沁迄今为止的18年记忆里,这不是妈妈第一次缺席年夜饭。
“私心地讲,我不太愿意妈妈回去上班。”黄沁的语气有些复杂。尽管疫情并未大规模地席卷各地,但随着感染数据不断攀升,口罩、防护服开始成为微博常驻热搜词,身处疫情中心区外的人都隐隐焦躁起来。
高悬于顶的病毒阴影,让黄沁开始有些信息敏感。“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微博刷疫情数据。”疫情新闻排山倒海,黄沁的心情在雀跃和焦虑之间往复,如同弹珠。
而在1400多公里的山东省,舒朗的爸爸正准备出门前往医院上班。口罩、手套、无菌帽、防护服、眼镜,这是舒爸爸每天上岗时必要的装备。
尽管所在的骨伤科并不是与疫情直接接触的科室,但舒朗的爸爸还是在除夕晚接到了加班的通知。电话响起的时候,舒朗的妹妹正缠着爸爸,撒娇着要拿爸爸的手机看视频。
“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舒朗叹了口气,“尤其怕因为疫情恐慌导致的冲突。”
舒朗的爸爸是本地的一线医生,2003年非典爆发的时候,舒朗曾一连几日见不到他的踪影。为了和爸爸见面,舒朗故意将自己弄感冒直至高烧。“但是我爸依旧没回来。”舒朗说,“后来我才知道,爸爸听说我发烧之后急得跟院长起了冲突,得知我退烧之后在电话里一个劲地哭。”
17年后,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在全国多地爆发,舒朗的爸爸如同2003年一样站到了抗击疫情的前线。舒朗现今已经26岁了。这一次,舒朗不再需要故意将自己弄感冒才能见到爸爸。
“好在我也是医疗行业药剂的一员了。”舒朗的语气带着欣慰,“这次我可以跟爸爸一起坚守在岗位上,共同对抗疫情。”
下午三点的年夜饭
码得整齐的生菜、金针菇,肉丸对成两半切开,汤底冒出微黄的气泡,林博瑶一家的年夜饭在火锅的热气中徐徐开展,而墙上的挂钟显示着此刻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爸爸五点就要去医院值班,只能提前年夜饭的时间了。”林博瑶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原委。“吃完刚刚好。”
林博瑶一家住在广东省某个边远小镇,而爸爸是镇上医院的院长。疫情爆发之后,林爸爸所在的医院被收为定点治疗医院。镇上第一例疑似病例送到医院的时候,林博瑶的爸爸恰好休息。“其实有点小庆幸。”林博瑶说。但很快,第二例疑似病例接踵而至,林博瑶开始有些不安。
小镇地处偏远,经济落后,镇医院的防护物资十分有限。为了将更多口罩留给爸爸,林博瑶一家自觉地取消了所有聚会活动,“尽量不出门。”
随着疫情逐渐漫开,小镇上的部分居民开始听信“封村封路”的谣言,甚至哄抢物资,口罩价格水涨船高,而镇上仍然可见不戴口罩出门的居民。“比较无奈,也是爸爸的无奈。”林博瑶说。
如果林博瑶一家的年夜饭是“速战速决”,那么许雯家的年夜饭则是“姗姗来迟”。许雯的妈妈是河南省一名内科医生,爸爸在食品质量管控行业工作。联系上许雯的时候已经将近深夜23时,而许雯还在等妈妈回家。“等妈妈回家给她做饭吃。”
加班是许雯妈妈近期以来工作的常态,除夕夜也是如此。当晚,许雯的父母姗姗而归,一家人剁馅儿、调酱,深夜十一点,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许家的饭桌。
许雯非常珍惜这种家人团聚的时刻。许雯是一名大二学生,大学地处四川,回家的机会不多。父母早出晚归,许雯跟父母相处的时间变得很少,她偶尔跟父母打趣,“我现在是父爱母爱都极度缺失啊。”
在这场疫情爆发前,许雯一家本来有着非常丰富的新年计划:腊月二十八去买衣服,大年初一看电影,再约小姨一家去滑雪……而节节攀升的疫情数据让许雯一家变得“两极分化”:一边是风尘仆仆的父母,一边是终日宅在家里的子女。
许雯和弟弟经常会向妈妈抱怨居家生活的无聊,而妈妈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你觉得无聊的家,是多少医护工作者想回却回不去的家。”
“我特别特别担心。”许雯连连说了两个“特别”。家里仅有一个N95口罩,许雯的爸爸已经连续戴了一个星期。在妈妈的手机里,许雯曾经刷到一条朋友圈。“有些医护工作者把蓄了多年的长发剪掉,为了工作方便。”当时许雯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照片上的女孩子们剪着短发,笑靥如花,许雯知道,有些女孩子其实跟她差不多大。
为妈妈做饭
切菜,架锅,下油,颠勺,这是侯微每天必做的程序之一。一通忙活后,侯微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猪肉炒莴笋,还有一道清蒸鲽鱼。侯微在准备妈妈的晚饭。时间估算得差不多的话,妈妈的敲门声应该在22点左右响起。
如果按照原本的人员安排,侯微的妈妈是不必在疫情的一线作战的。侯微妈妈已经57岁了,还有3年就可以退休。但在得知疾控中心没有将她安排在疫情应急组时,侯微妈妈有些急了:“经验也在,也还能干,能不能让我做点儿什么?”
进入应急组后,从大年初一至初七,侯微妈妈只有两个上午在家休息。
休息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休息,对于侯微妈妈来说,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作战。侯微将妈妈形容为“记者”,“手机一响她就特别紧张。”侯微说,“基本上处于一个时刻紧绷的状态。”
侯微家住在河北省承德市,妈妈是当地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承德市公交停运之后,妈妈的上班方式变成打车,但能否打到车却是一个未知数。不太幸运的时候,侯微妈妈需要步行近一个小时回家。
天气寒冷,天空有时会飘起小雪,而夜幕的降临让寒意加剧。“妈妈倒想得开,觉得就当锻炼了。”侯微说。
雪中承德(图源腾讯新闻)
母亲不介意,身为女儿的侯微却很心疼。侯微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母亲职业特殊,无法时时陪伴。“非典的时候妈妈值班就把我扔下了。”侯微语气如常。
多年妈妈不在家的日子里,侯微磨练出了一身厨艺。闲暇的时候,侯微会戴上口罩去楼下的饭店买菜。摆摊的叔叔阿姨为人豪爽,菜价优惠,有时甚至冲侯微说:“你随便拿一些,给你了!”惶惶不安的疫情氛围里,这些点滴的细节让人倍感温暖。
“我差点想和医院吵架”
这不是李诗第一次在武汉过年——但从来没有哪一个年如同今年这样人心惶惶。没有年夜饭,也没有看春晚。“实在是没有心情。”李诗偶尔会抬头望向窗外,街道上几乎没有人,很久才会有一个人经过,戴着口罩,行色匆匆。
人口千万的现代都市,城市交通骤然封锁、停运,如同人体的血液停止流动。李诗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下楼了。
但不断上涨的感染数字下,总得有人迈出屋门,为改变现状做点什么。高中生李诗的妈妈是一名妇产科医生,这不是与肺炎直接相关的科室——但人类的分娩并不会因为突然的疫情而有所中止。
出行成了最现实的问题。刚封城时,市民自发组成志愿者团队,接送李诗妈妈等医护人士上班,如今是滴滴司机无偿接送。直至大年初六,李诗妈妈仍然每天在外奔波12小时。李诗很少在白天的时候见到妈妈,妈妈总是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出门。
与李诗的情况类似,穆清也很少听到爸爸的声音了。“总是开会,总是打电话。”穆清的语气里有些怨气。当得知爸爸可能被派上一线抗疫时,18岁的穆清忍不住爆发了:“我当时对爸爸说:我想和医院吵架。”
这是来自一个女儿的担忧。而担忧源自于对未知病毒的恐惧,更源于潜在的风险。穆清爸爸所在的医院几乎没有针对冠状病毒的防护设备,整个重症科室只剩下十几个N95口罩。没有防护服、防护镜,穆清爸爸几乎是赤手空拳地在与疫情搏斗。
“眼结膜是会传染的啊!”与好友的通话里,穆清忍不住哭出了声。
在穆清的眼里,爸爸也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好父亲。“小时候我发烧挂水,他在抢救病人。”“烧饭不会,洗衣机也不会开,我读高三时连我老师是谁都不认识。”穆清一句一句地数落着父亲。
但爸爸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医生。任职重症科室数十年,穆清看着爸爸抢救了一条一条生命,也得到了一面面锦旗和感谢信。“我爸重症监护基本就没有救人失败过。”穆清语气里带着自豪。
穆清在等待着疫情结束的那一天。“爸爸说,疫情没有当年非典严重,肯定治得好。”
*文中所提黄沁、舒朗、林博瑶、许雯、侯微、李诗、穆清等人名皆为化名。
来源|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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