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的亚健康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期?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离别与相思一直动人,是因为心灵所思所念的纯粹,它不掺杂功利性因素,甚至会排斥这些流俗市侩的成分。它是牺牲状态的,要与相思对象合而为一。把不能得、不舍得的情欲实现了,我与他一体了,我的生命状态才具足圆满和谐。如此看,爱情其实是有宗教色彩的情感。因此,分别是一种笃信的考验,相思是一种虔诚的证明。

“行行重行行”,四个“行”字已经犯了诗歌创作忌讳,这不特指格律,而是一般意义上用词的审慎。奇怪的是,我们读这首诗感觉不到它是一种冲撞,而是一种突破,它让你听见了那个妻子的惆怅与无奈。这种用法,是李清照《声声慢》的雏形。

以前,屈原在《少司命》里说“悲莫悲兮生别离”,一次远行就足够让她难过和不舍,可是聚少离多竟然是寻常状态,叠词如叹如怨,相接片片哀愁。从难过到无奈的状态转变,有的人是习惯了,麻木了,这叫情之浅,而有的人却积淀为沉郁和敏锐,扩大了生命情致的感受阈值,这是感之厚。因为青春勃发的生命力,才有数不完的思念,千奇百怪的想法。“生”别离比“死”别离更悲伤,正源于在希望和绝望之中牵扯,举棋不定。“死”可以让人绝望,“灭除残梦想”,而“生”却让人除不掉,灭不得,绝不了。故而“行行重行行”的回复往还,更合乎浓情之本,非无情人可道出。无情之人一说,便满口矫词。

游子之远有万里,各自在天的一边。万里和天都是大词,空间越广大,人迹越渺小。草蛇灰线,欲行难觅,这是“涯”所托出的悲哀。然而,我们仍然可以在天涯海角的空间下,听到断断续续的柔细音色,在倾吐渺渺茫茫的牵盼。相隔越远,声音竟然越锥心肠。

道路又艰难又漫长,什么时候见面,哪里有期限?她一直在寻找圆满的准确限度,追求可感可知的美好,追求一种安定的、可依赖的、有安全感、幸福感的生活。只是,“行行重行行”、“相去万余里”、“道路阻且长”的结果告诉他——安可期——也就是不可期。没错,她在暗暗提醒自己不能耽溺,已经在内心自言自语。《诗经·蒹葭》里,有不能亲近的佳人,这里有不能亲近的游子。“道路阻且长”虽然是他们同要面对的现实,但那里的佳人宛然可见,这里的游子却遥不可闻。所以,我们看到《蒹葭》是在希望中惆怅,在惆怅中爱恋,而《行行重行行》是在失望中忧伤,在忧伤中怜悯。《蒹葭》的气质是通向远的,远处可见引他不断靠近,有不竭的动力,而《行行重行行》通向深的,她看不见远,动力在慢慢消退,下潜到对情的关照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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