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有关的一切都不在了,只有我一个留在这里,和无尽的大日不眠不休。 _____天照
我是被画在神像里的神明,我周身包裹着光明,许多人类对我诉说着他们的不幸,似乎都认为自己是最不幸的人,最应该受到天神的眷顾。
“大神啊,鸟羽村的铁木丸要娶我,邻里说他是个穷凶极恶的人。”
“大神啊,我男人死的早,现在儿子也没了,您说我是不是应该死了算了。”
“大神啊,外面在下大雨,您可要看着啊,如果洪灾来了,我们还怎么办啊。”
我倾听着这一切,其实在他们说出来的那一刻,愿望就在实现或者湮灭,事实的走向和不参与者谁也不能扭曲。
然而,我向来不是代表圣神的神明,至于我外表的那些光芒,我并不想解释太多。
不过,正是这些虚华的光芒让我成了一尊神明,受各方朝拜。
多数时候,我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神明,我只是一个胆小鬼,一个连自己家人都保护不了的胆小鬼。
我是父亲清洗左眼污秽时候诞下的,父亲洗右眼时生成了妹妹月读,洗鼻孔时生成了弟弟速须佐。
一开始,我们就是污秽的,被丢弃的污泥,又何来光明之说。
至于父亲为何会去洗濯身体,据说是为了洗去身上的黄泉晦气,但是至于为什么父亲身上会有黄泉晦气就不得而知了。
我一开始就很喜欢我的两个弟妹。
弟弟速须佐,是个淘气的小孩子。总是有着无穷的问题与精力,我想,如果他再长大些,也许会把高天原翻过来看个究竟。
弟弟长得很好看,眉毛很浓,眼睛很大,也说不出哪里好看,总之见到他时候,我总是开心的。
也许他和我和妹妹性别不同,身体构造不同的原因,我总是对他有着别样的感觉。
听天宇姬说,父亲还有位妻子,和父亲是兄妹。我感到脸颊和耳朵有点烫。
妹妹月读两只眼睛都不能视物,一只只有眼白,而另一只只有眼黑,小时候,她喜欢睁着两只眼睛,冲着天地什物笑笑闹闹,我和弟弟常常夸她好看。不知到什么时候,她就变得阴郁了,再也不睁开眼睛了,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个人静静坐在屋里,只有夜里才出来走走。
她喜欢把头发剪到齐肩,我的则留成姬发式,她把眉毛烧成卧蚕憨圆,我描眉作柳叶细长,她习惯穿一身暗紫紧身小衣,我则袭着一件杏黄色泽的唐衣,不过我还是很喜欢她,喜欢她和我的不一样,更喜欢她可以和那些神女仙子不一样。
突然有一个夜里,她走过来对我说,“姐姐,我真羡慕你。”
“为什么呢。”我真有点好奇,我知道她的老成,不是羡慕我的健全。
“羡慕你能看见弟弟。姐姐,他一定长得很好看吧。”
我的手抖了一下,扭过头去。我不敢看她。
她说,“姐姐,你喜欢弟弟是吗。”
我跑开了,我不敢再往下听,因为我不确信她下面的话是否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
那天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
高天原被翻过来了,黑鸦与蛇四处奔走,无数枯骨夜夜唱歌不休,妹妹被父亲安排到了那里,夜之国,永世不见天日的地方。看着妹妹的身影消失在烟雾里,心里有点快意,这是一种很然我感到羞耻的快意,难道只是那天她说的那句撞破了自己都不曾在意的感情。
不,不是自己不在意,以后每个午夜梦回,都会想起还在屋外小坐的妹妹背影,我都如小兔在心,难寝难安。
弟弟也走了,是父亲逼走的。
父亲说过,速须佐会夺取高天原,紊乱神界时序,招致大乱。
父亲说他没有大义灭亲原就是,为了我。我听说,父亲曾为了一件事杀了亲生儿子。
父亲为了赶走弟弟,要我们立誓。
让我们二人在神的面前起誓,用身上所佩之物生子,若生女则证明心地清纯,若生男则说明心怀叵测。
我与弟弟隔着天安河相对而立。
我取下速须佐之男命腰间所佩的长剑十拳剑,折为三段,在天安河畔的天之真名井里洗干净,然后放到嘴里嚼碎,“噗”地一声吐出来。
随着吐出的气息,生成了三位女神。
轮到弟弟了,他取下我左边发鬓上佩戴的玉串,也用天之真名井的清水洗净,放在嘴里嚼碎,“噗”地吐出,随着吐出的气息,生成一位男神。
接着他取下戴在我右边发鬓上的玉串,用井水洗净放入嘴里嚼碎,吐出,这次诞生的男神是天之菩卑命。用我束前额发的玉串和戴在左手、右手的玉串也各生得一子,皆为男神。
父亲输了。
当然这是我的把戏,我偷偷把我饰物里的气息和他剑里的气息调换了。
一个阳刚男子的配剑怎么会化成阴柔女子,但是父亲并没有说出来,不知道是因为着立誓本就不合理,还是父亲心软了。
后来,父亲的所作证明我多虑了。父亲比我想的更狠。
我种下的幼苗被踩烂了,栏里的猪豚被撕咬致死,沟壑被填满,所有的神明都指正是速须佐所为。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了月读,世上唯一会相信弟弟的那个妹妹。我真是可笑啊。
我想尽一切办法给他开脱。
“大殿上的污秽之物不是屎,是他喝醉酒呕吐出来的东西。”
“他踩毁田埂,填平水沟,是因为他不忍目睹地面遭到破坏的缘故。”
我知道我的话语是多么的单薄无力。
可是,这还不够,我知道,父亲要让我对他死心。他是我的弱点,父亲要我做高天原的主人,就必须抹去我唯一的弱点,哪怕是他的儿子,
可是,父亲,你从来没有想过我是否愿意。
终于,在父亲的引诱下,弟弟杀了两位神,一个是我婢女不提,另一位是大气津比卖神,食物神。而就在那一天,父亲以自己的生命指正了弟弟是高天原的罪孽。父亲死了,胸口插着一把剑,剑尖已逝,只留剑柄,正是父亲赐给弟弟的十拳剑。
父亲的死让我很害怕,原来世上有这么多我所掌控不了的事情。
父亲的死直接指向了弟弟。弟弟难辞其咎,群神暴怒,逼至天岩户,火烟,青雷,山石,嘶鸣,玄光,皆向弟弟发难。
我挡在弟弟前面,招来万方云光。却不想,弟弟却先我一步,以拳为剑,以身为盾。
那个时候,我却一丝也没有害怕,相反,很幸福,像尘间多数小女子一样,依偎在那个可以托付的坚实后背上。
那个时候,我想了很多,也许,我们可以这样一起逃离高天原,去你的高天原守护,去你的天照大御神,我只是个女人,最平凡的女人,我需要爱,也需要被爱。和世上那些被爱过,被抛弃的女子没有两样。
在我刚要开口时,弟弟却先开口了。
“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一直以来,我都知道。”
我知道如果我现在照一下镜子,我的脸蛋一定红过夕霞,心跳一定快过山鸟。
“我喜欢你,可是,你是我的姐姐。”
他拒绝了我,很干脆。
我却没有失落,我等来了我等了几百年的话。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是了。
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可是,你是我的弟弟呀。
我归于平静,默默掩去脸上泪痕,然后狡黠一笑。
“来,姐姐帮你逃走。”
我隐去了天地光明,封印天户岩。这样,弟弟就能逃走了吧。
果然,天地大暗时,群神大乱,纷纷跪求我。
我知道他们不是乞求我,他们乞求的是光明。他们不在乎我,他们只是在乎光明。
大概,这世上唯一在乎我的,已经去了凡间了吧,他会重新爱上一个女孩,和她生出许多孩子。
然后,女孩会老,会死,他呢,会来找我吗,还是去他一直哭闹要见的母亲那儿呢。
我有点心疼。为他,也为自己。
我睡了一觉,梦很长,全是我与他的,不过也有小月读,他们刚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很可爱。肉肉的小手和小脸摸起来很舒服。他们在哭,呜哇哇的,他们在笑,嘻哈哈的。
我突然发现他们小时候其实一模一样,我并不能分清楚。我终于知道了我喜欢他的原因,竟然是我最鄙夷的血脉,我那父亲的污秽,却是我们三个最共同之处。
这是我一生的罪孽,我有点明白父亲了,父亲或许在某个方面和我有特殊的感应,因为这个选我作为高天原的守护。因为这个感知到了我对弟弟的感情。也因为这个,月读去了夜之国,和我永不相见。
可是人都会犯错,吾辈虽贵为神明,但一念之差,又岂能控制。但是我的罪孽却是洗不清了。
如果月读还能听到,我应该对她说句,姐姐也爱你。
以人类的纪年方式,已是八百年后,我重开天户岩,手持八咫镜,尊为天照坐皇大御神。
很久以前写的东西了,无聊了一点,但是还是想让它们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