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之所以分出类型,因为它们面向的是人类不同的焦虑状态。
比如喜剧片,指向的是人们不敢正视自己生活并不如意的焦虑。
这个主题在那些经典喜剧里,被一再重演。
举个大家耳熟能详的例子:星爷在《功夫》下定决心要做坏人。怎么坏呢?买了“哑女”黄圣依的冰激凌不给钱,还要跳上电车,冲着追赶的哑女,笑出星爷标志性的声音。
那一刻,我们看到的并非一个坏人。
电影想要说的也并非他是一个坏人。
星爷在这里试图强调的,其实是大多数人的生存状态:找到优越感和舒适度的最快方法,就是欺负一个完全不如自己的人。
从底层摸爬滚打才有今日的星爷,太懂得人之所以为人的劣根性。
所以他在这里的笑声,会让人觉得凄惶又悲凉。
不过我们今天要说的不是星爷和他的《功夫》,而是另一部关于Loser的喜剧。
它就是在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上,提名了最佳影片的《布里斯比熊》。
布里斯比熊
Brigsby Bear
这部85后导演戴夫·麦卡里的处女作,是个带点极客味道的喜剧电影。
它的男主角詹姆斯,是个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儿童科幻剧《布里斯比熊》世界里的人——而这部剧其实是他“养父母”,为了把他“圈养”在家,老两口自制的。
也就是说,除了他,没人看过这部不切实际的、充满幻想的儿童剧。
相比于提名2016年奥斯卡最佳影片的《房间》,《布里斯比熊》更像2009年提名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狗牙》。
只不过《布里斯比熊》是温馨的、喜剧的,带着男性导演才有的大男孩似的腼腆。
尽管它们的主题都涉及“圈养”,但《布里斯比熊》的重点不在这里。
电影更多的兴趣,是这部培养了男主角独一无二的世界观的儿童剧《布里斯比熊》,在“养父母”因犯罪被捕入狱后,如何帮助他面对自己坍塌的、与别人格格不入的生活。
这既是电影叙事的重点,也是观众在故事里代入个人体验的切入口。
因“养父母”被捕入狱,詹姆斯被送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抛开亲情因素不说,此时已经成年的他,是个被无端打破既有生活,又被硬生生安置在另一种生活模式里的无辜的人。
虽然投来的眼光像是在看怪胎,但新环境里的人都还算nice。
警察对他是同情的,给他喝可乐,送他回到亲生父母身边。
亲生父母对他是可怜的,帮他收拾好房间,带他去看电影,见识更大的世界。
妹妹虽然觉得他是怪咖,但相处时还算客气,甚至主动带他外出参加派对,让他在一成不变的生活节奏里,体验年轻人该有的、更刺激的生活。
派对上的朋友对他也很友善。尽管不乏猎奇成分,但还是很认真地听了他对“布里斯比熊”的讲述,这些爱好极客文化的年轻人,都觉着这个故事“屌爆了”。
詹姆斯甚至在派对上交到了女朋友——尽管在她要求更进一步时,他吓得落荒而逃。
但詹姆斯还是觉得糟透了,因为他再也看不到《布里斯比熊》,再也没办法看那个穿着人偶套装的棕熊,打败银河系最邪恶的大魔头“猎日者”。
更糟糕的是,父母非但不理解他闹着要看新一集“布里斯比熊”的痛苦,甚至认定这孩子脑袋有问题,偶尔还会有一些不大不小的摩擦和冲突。
就是在需求被拒绝时,詹姆斯才发现自己与周遭是格格不入的。
你是否意识到自己与周遭的人和生活格格不入过?
你是否想过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
以及,你是怎么应对这种格格不入的?
可以断言,面对这种格格不入,很多人都会选择妥协和退让。
因为有太多人告诉我们,这就是成熟,这就是成长——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我们变得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懂得规避自己身上那些棱角,迎合领导或同事的喜好与判断,让自己在大环境里尽量变得如鱼得水。
但不通人情世故的詹姆斯,并没有选择妥协和退让。
反而打定主意,要拍一部属于自己的《布里斯比熊》!
面对爱好,宅男都是行动派。
他先是根据自己对故事的熟悉程度,撰写了属于自己的《布里斯比熊》的电影剧本。
然后找来对“布里斯比熊”拯救银河系的故事同样着迷的极客男孩史宾斯,请他联手拍摄制作大电影。
为了尽可能还原原片样貌,他甚至找到逮捕“养父母”的警察,缠着他软磨硬泡,请他把“养父母”拍摄《布里斯比熊》时留下的道具(现在已经成了警察局“证物”),拿一些给自己。
为了让拍摄效果更真实,他甚至通过谷歌搜索,自己造了一个炸弹。
炸弹爆炸后,他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再之后的剧情,依旧是俗套的大团圆结局:他被亲生父母谅解,从精神病院出来,在大家的帮助下完成了《布里斯比熊》的拍摄,甚至受到整个镇的欢迎。
这就是这部电影让人遗憾的地方:它没能逃脱“大团圆”的思维框架。
尤其对一个人是否成功的标准,还始终停留在被别人接受和认可。
这固然是以考虑观众感受为标准的商业诉求在作怪,但不排除导演自身的怯懦和妥协。更何况他本身要表达的,就不是一种常规意义上的人生,又怎么能用俗套的结尾去迎合观众?
相比之下,它少了同题材的《阳光小美女》的力道。
这部让一家子折腾了一路的电影,到最后也没有迎来选美成功。但这不重要,因为以小美女为首的家人,在电影结尾与自己和解了:
他们意识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不应该凭别人的标准去衡量。
所以他们放得特别开,尽管大家都哄他们下台,他们依然能在舞台上跳“摇摆舞”。
这本来也是《布里斯比熊》的价值观。但它没能像自己的主角那样坚持到最后,反而来了个大团圆结局。
对主角太仁慈的作品,通常都难以让人印象深刻。
因为它们没法把人活于世的凄惶和悲凉,在主角身上做最大限度的投射。
但抛开这个“大团圆”结局,《布里斯比熊》还是个相当不错的电影。
它以“自己与周遭格格不入”做切入点,探究我们与世界的关系。
而这个关系的落脚点,刚好是我们每个人都敏感的点,即别人怎么看我们?讨厌还是喜欢?
这就回到了文章开头说的喜剧片类型,解决的是人们不能正视自我的焦虑问题。
毕竟,我们在现实生活里,习惯了被要求更成熟、习惯了被要求有大局观、习惯了被妥协、习惯了听那些无聊的人说无聊的观点、习惯了渐渐地失去自我……
但《布里斯比熊》给出的答案,与我们日常里接触到的事实截然相反。在电影里,男主角詹姆斯是个与别人格格不入、却又对别人的看法不管不顾的人。
为了强化这种“格格不入”和“不管不顾”,电影甚至造了个假开头,给男主角安上了童年被诱拐、一直被圈养的生活。
导演似乎也不相信,有人能在大家都指摘甚至否认你的环境里茁壮成长。所以给了男主角一个先天偏执狂的成长环境。
也正是男主角偏执的程度,和电影强行赋予的大团圆结尾,点透了萦绕在很多人心头的谜题:为什么听了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之所以“听了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是因为这些道理都来自于别人。
它们不过是别人评判、框定你的枷锁。你若是信以为真,别说过不好这一生,恐怕连下一生都是岌岌可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