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输液管里,液体一点一滴的滴着,黄兵不耐烦地数着:“556,557,558……”而后一把拿起输液管下方的滑轮,使劲推到最上方,液体果然快了很多,黄兵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可还没等他笑够,护士罗慧娟就戴着大白口罩来查房了,一进门,她就发现了黄兵这边快速滴落的液体,她上前拿起输液管,边将滑轮推回去,边厉声问道:“26床,你是不是自己调液体了?”
“护士,这液体慢得跟蜗牛一样,都快一个小时了,一瓶才快输完,还有两瓶呢吧,我……我这都快憋死了!”黄兵不满的说。
“这已经够快了,一个小时你就嫌时间长啊?还有四瓶没输呢!”卢慧娟熟练的将液体从输液架上拿下来,又换了一瓶新液体挂上去,“你如果想大小便,就让旁边的人帮你提吊瓶去方便。”
“啊?还有四瓶?昨天不是才三瓶吗?”黄兵郁闷的说:“怎么今天又加了这么多啊!”
“你现在得的是痢疾,脱水很严重,必须得给你补充大量体液!”卢慧娟从药盒中拿出药,一一指着对黄兵说:“这是氟哌酸,一次两片,一天三次,这是黄连素,一次三片,一天三次,这是复方新诺明,一次两片,一天两次,这支庆大霉素现在就喝了,可以立即缓解你的腹痛。”
“昨天你就和我交代过了,我知道怎么吃。”黄兵很不情愿的接过药片,满脑子都是提干考察的事情,他突然问:“护士,有没有一种药能立刻治好我的病呢?”
“有!”罗慧娟响亮的回答:“安眠药!你一睡着就没这么多事了!”而后就头也不回的走出病房。
沉闷的病房里,住着几个同样沉闷的病友,一个是阑尾炎手术,一个是结肠炎,还有一个胃溃疡。黄兵四处看看,还是决定自己提着输液瓶去厕所更好一点。正当他准备穿鞋的时候,营部通讯员张峰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小张是黄兵手把手带出来的兵,经常给黄兵提供一些营部的“小道消息”,黄兵一把将小张拉过来,笑着说:“小毛豆子,赶紧过来,扶我上趟厕所!”
小张嘿嘿一笑,将手里的水果放在桌子上,接过黄兵的输液瓶,“班长,寂寞了吧?孤独了吧?失望了吧?彷徨了吧?”
黄兵拧了小张的耳朵一下,边起身边穿鞋:“到医院干嘛来了?”
张峰取下黄兵的输液瓶,用眼睛扫了一眼病房,而后凑近黄兵的耳朵,悄悄的说:“到医院来领今年报提干人员的体检表!”
一听到“提干”二字,黄兵打了个激灵,他忙问:“都报谁了?”
张峰不紧不慢地说:“咱们营报了八个,你们连是你和刘保。”
他那提到嗓子眼里的心顿时落了下去,可张峰的一句话却又让他再次不安起来:“班长,你啥时候能出院呢?再过两天师里就要到营里考核了!”
“我倒是也希望能早点出院,可你看我这架势……”黄兵苦笑一声,“裤子还没提起来,就又想上厕所,腿都快拉软了!”
“你贿赂一下医生,让他们给你点灵药呗!”张峰狡黠一笑,“我看刚才那个护士就不错,你主动套套近乎呗!”
“小坏蛋,滚!”黄兵想踹他一脚,却发现右手还挂着输液瓶子,使不上多大劲儿——可不知怎的,罗慧娟的身影突然在黄兵的脑袋里一闪而过。
下午阳光明媚,望着头顶上的最后一瓶液体,黄兵叹口气,拿出笔和纸,想继续给翎子写信。
该写什么呢?告诉她我躺在病床上,眼看着提干考核就要来临而自己却束手无策吗?——提干,对于黄兵来说太重要了,想起父母伛偻的身影,想起姊妹们衣衫褴褛的样子,黄兵的眼睛就有点发酸,再想想翎子毕业后就是吃皇粮的人了,将来进大医院成为医生,而自己还是个大头兵……
“26床,26床!”罗慧娟的话打断了黄兵的思绪,他忙用手擦了擦眼,幸亏眼泪没有掉下来,不然就丢人了。
“发啥呆呢,液体都已经输完回血了,你也不懂得叫人!”罗慧娟有些生气,可她环顾一下四周才发现,病房里确实一个人也没有,黄兵一言不发,这倒让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行了,今天的液就输完了,晚上记得按时吃药。”
黄兵点点头,轻声哼了一下。罗慧娟发现他的眼睛有点红,忙问:“26床,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黄兵犹豫了一下,而后鼓起勇气问:“护士,我还是想问问,有没有一种能立刻治好我病的药呢?”
罗慧娟不解地问:“你这么着急干嘛呢?好多战士到医院来住院,都想多休息几天,有时候大夫赶都赶不走。你倒好,着急出院。”
黄兵叹了口气说:“护士,你不明白,我们单位马上要进行士兵提干考核,我是考核对象之一。这次提干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罗慧娟略有所思的点点头,态度一下变了,她轻声细语地说:“如果是这样,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帮你,但是……”
黄兵忙坐起身来问:“是吗?什么办法,快告诉我!”
罗慧娟皱了皱眉,说:“我听医生说超量服用黄连素,倒是可以暂时停止你现在的症状,但对你的肠道损害比较大,会杀死很多有益大肠杆菌的。”
“好好,那就这么办!”黄兵不假思索地说:“护士,能帮我多弄点黄连素吗?”
“这……”罗慧娟有些为难,但看到黄兵那渴求的眼神,她的心还是软了,一种直觉告诉她,这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应该是个非常不错的人,这与她平时接触的机关大院里的那些油嘴滑舌的战士不大一样,她决定帮他一把。
晚上交班的时候,罗慧娟趁人不注意,从治疗室偷偷拿了一瓶黄连素。换了衣服后,她径直走进病房,来到正在吃饭的黄兵身边,悄悄地从白衣口袋里掏出药瓶塞到他手中,并轻轻地摇摇头,递了个眼色。黄兵会意一笑,而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从病房里走出来,罗慧娟感到自己的手上还留有黄兵手掌的余温,她感到脸上热辣辣的,心跳得厉害。黄兵的笑容一直在她眼前晃动,她这是怎么了?二十二岁的罗慧娟出生于军人家庭,父亲是这个师的副政委,母亲是这个医院的护理部主任,她是独生女,自小在部队大院长大,使她一直都保持着男孩子的性格,儿女情长似乎离她还很遥远。当兵后,繁忙的工作更让她无暇顾及自己的感情,虽然有几个首长给她介绍过一些各方面都不错的优秀青年,但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让她瞧得上眼的。黄兵的出现,就像冬日里看到的一缕阳光,照亮了罗慧娟的眼睛,也照进了她的心。究竟看上他什么,罗慧娟也说不好,但就是对他有好感,他浓眉大眼笑起来的样子颇像《小花》中扮演赵永生的唐国强,在这个崇拜英雄的时代,这样的形象很讨女孩子的欢心,更为难能可贵的是,罗慧娟从黄兵的身上看到一种很纯粹的质朴和真诚,这种感觉在其他人身上很难找到,仿佛是前生似曾相识的感觉,让罗慧娟怦然心动。
一阵风吹来,松树上的积雪如银屑般洒落下来,在路灯的照耀下如轻纱般拂过罗慧娟年轻的脸庞。她抬起头,闭上眼睛,深黑的睫毛上落满了雪花,笑容如花朵般绽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