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2008年的初春,2月19日的凌晨我做了一个梦,梦醒来后,我就打开电脑把故事记录了下来。
今天只是再次搬运和记忆。
1.
遮天蔽日的尘土,不像电影里那样,因为我闻到了呛人的硫磺和恶臭。我手上端着叫矛或者枪的东西。我站在队伍的前面,队伍并不整齐,显得有些零散。后面是高耸的城楼。一个指挥官模样的人摇着旗帜用沙哑的嗓音在高声喊话。就在我的前面越聚越多黑压压的,近了,反射着刺眼的亮光,全身金属盔甲的敌人整齐地行进。过去我一直以为电影《无极》和《夜宴》里面的盔甲像日本铠甲。这个时候我终于知道了,其实真的,我们身上的铠甲式样和色彩稍微接近今天所认知的日本铠甲,相反对面开进的敌人的铠甲和我印象中小人书上的中国铠甲更加接近。死亡从来没有这么真切地呈现在我的面前,我几乎没有看过死人,在医院里有人抬出了,我们都努力回避,可是就在面前,烟雾中横陈的尸首和确定是从那里发出的气味。在这里人的身体就像砖块和沙石一样乱麻麻地堆砌着。现实生活中的人都是完整的,而面前的尸体,大多残缺散乱,人体可以变成这个样子,让人看了毛骨悚然!我们零零散散的队伍无论从军容装备和人数上都和敌人相差甚远。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指挥官这么愚钝有城不守要把我们拉到这里,直到我看到城墙上一个巨大的缺口。我明白这是我们最后的努力了。
我们开始布阵了,我被安排在第一排,我把矛端起,斜插在地上,矛尖斜向前方,矛柄压入泥土中,用脚压着,因为骑兵的冲击力是惊人的。后面的士兵把矛或者枪从我肩膀上直伸向前。然后我单腿跪下,把矛撑在腿上,架起盾牌等待敌人的弓箭进攻。对面的旗帜在变换,骑兵换马,下马,又上马,重新排列阵型,这一切让人血液凝固。
梦中的我似乎也有记忆,我是个读书人,似乎不是很得志,有些熟悉的面孔在我脑海里。和一个很瘦的女人磨磨,那大概就是我的发妻。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背着一个婴儿那就是我们的孩子吧。我似乎因为邻居家种树挡风水的事情一直和邻居家不和睦。但是那里的风景真好呀,春天河堤边红色的罗裙绿色的袍子,晚上看书打着灯很安静,就是书太少,考试书看着枯燥。宁可出去聊天。有个地方喝茶很享受,因为可以听隔壁楼上的小曲,免费的,我经常和一个名字发音叫“秉文”的人在一起,因为太亲密,最后才发现他是个爱占便宜的人,久了就没有和他来往了,一个人喝茶。很多读书人会到这里聚众陈词,慷慨激昂,除了皇帝什么人都骂,他们说会亡国,我也说会亡国,生活太苦闷枯燥了我也需要个东西来激动一下久蛰的心。
茶楼里的人形形色色拉帮结派,有有时候就为了一点小事情吵吵嚷嚷,我慢慢沦为看客观众,再和茶楼里的江湖无关了。
我们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过年回城外的老家,我大爷爷还建在,是远近有名的长寿老人,他是地方乡绅,每年会请戏班子来唱戏,专门为我们家唱的,一唱一个晚上。我堂哥哥做了点小差事,没有很高地位但是却很有钱,我们家祖上也有做官的,那些田就是祖产。
梦中我似乎除了读书,没有别的活计,靠着什么生活,无从记起了,只是到了老家,我都坐末席,听着人家喧哗斗酒,依旧是一个观众。
回忆起这些,我感到很心酸,就在自己的身后这一切都将毁于一旦。马上这个不幸福却美丽的世界就要变成活地狱,那些操着野蛮方言用喉咙眼唱歌的家伙都是禽兽,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抗争了这么久屠城已不可避免。我很庆幸我能站在这里,以被动的使我无法因为求生的本能而入他们的魔掌。我不用去看这一切是怎么毁掉的,我的心中一切将永远定格!
我最后一次出门,我女儿亲了我的左边脸颊,我说右边再来一个,到现在我还是感觉到脸上的温暖。我们一起把小儿子哄着睡着了,希望他现在还在甜甜地安睡。
知道城墙被轰开的消息是凌晨,知道这个消息后,全城异常平静,从过去的经验来说,大家都没有做活下去的准备,整个城市大家都开始料理后事,很多人家开始往地低下埋值钱的东西,身上或者家里的财富不但不能带走,还可能会令你在城破之后比较快的死掉。也有人自杀,一家人互相埋葬,为了死的体面,大家用仅有的资源办葬礼,到处一片素白。听不到哭声,人们都很安静。读书人毕竟读过圣贤之书,茶楼里见过的那些朋友不是在守城战中死了就是传来自杀的消息,像我这样还活着的已经没有几个了。城破后,敌人并没有加紧进攻,而是给我们留下了一些时间,这是等着我们投降,或者给我们时间培养恐惧,没有人愿意投降,没有死掉的男人今天都来到了城外。
显然对我们这种抵抗,对方不屑一顾,省略了弓箭的对射,敌人的牛角响了之后,重骑兵直接冲了过来。我们丢下了盾牌,摆好枪阵,面前铺天盖地的骑兵,连马身上都包了铁甲。我们知道只要不到一刻我们就会被马蹄踏乘肉泥。这个时候有些人不顾阵型向敌人冲了过去,我们知道这个时候是不是摆阵都无关紧要了。指挥官还在大声呵斥离阵的士兵,可是没有人听他的了。我丢下长枪,踢倒盾牌,抽出短刀,我脑海里在想,现在妻子一定把他最喜欢的红绸衫穿在身上了,她嫁过来我重来没有给她买过好衣服,那件是她的嫁妆,走的时候我们拿出我们前几天搓好的麻绳,今天该拍上用场了。孩子都已熟睡,我却把残忍绝望的事情丢给了她!我想了想觉得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把所有的家具都放整齐了应该没有什么未了事了。牵挂虽有千万,但是一切都完结了。我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我大声吼叫着,我不冲这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怕这怕那的我现在对这杀人不眨眼的野蛮人宣布自己的尊严了,我从来没有这么痛快淋漓过,我握起拳向边上另一个和我并肩冲锋的战友鼓劲,我不认识他,但是我觉得将死之人的友情如此纯净,大过十年的深交。
敌人的铁骑就在眼前,骑兵刮起的风暴袭向我们,冲在前面的战士都被骑兵和烟尘卷得无影无踪就像把汤泼在雪地里立刻蒸发。我被来到我面前的马撞飞,我的速度加上马的速度,我被高高的抛起,脑袋里面完全是空的,在腾空的一刹那我感觉到四面突然异常的安静,我有意识的时候,我倒在地上,似乎伤得很重,却没有疼痛,我立刻又站了起来,我感到肩膀被重击了一下,我还来不及看我是被什么武器和什么人击中的我就倒在了地上。
我仰望着天空依旧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耳边尽是马蹄的声音,我很不希望被马蹄践踏,上天保佑着我没有被踏着。我觉得很庆幸,我在遭受撞击后能站起来,不用忍受虐待,不用看见满地尸体,不用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而把一切痛苦留给了活者。我有些遗憾没有杀死或者伤到一个敌人,也许我保持阵型位置,那把守株待兔的长矛可以刺倒敌人或马匹,但是要我选择那次为一生划上一个完美结局的不顾一切冲锋还是作为看守长矛的工具去挑死个把冲上来的敌人,我一定会选择前者。
我开始感觉到极度的寒冷,我想动弹但是没有办法动。我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我看见天空,在黑色的浓烟的上面,一只兀鹰飞过。我沉醉在那一冲的激动中。我知道我没有唯唯诺诺满心遗恨,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在人们依旧喧闹依旧淫腐奢靡的某个早上悲惨的终老而亡。在这片血染的土地上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洗尽铅华,抛去名利地位,为了自己的尊严,为了家国的尊严发出了最后一吼!
一个月后的3月16日我又做了一个梦
再次搬运
2.
自从我带着我的族人离开草原天上的月亮又圆了三次,文明人的繁华让我眼花缭乱,知者教导我们远离这些东西,因为它们会带来一些邪恶的力量,这些力量会侵蚀我们本身的力量。但是我们无法抗拒,那些东西钻如我们身体的东西开始发生作用,我们中的很多人开始生病。
早晨雾气将散之前我们将开始新的进攻。我已经两天没有下马了,在马上睡觉在马上吃饭。我有三匹马。战争快要开始,武士们都开始换马。战马嘶鸣,他们也知道新的一天依旧要血流成河。
太阳神指导我们来到这里,风神轻轻抚慰我们的面颊,丛林里和草原上,夜幕中万籁有声,众神在暮霭中俯视着我们为我们歌唱,我们接收神的旨意而来,聆听天启。文明人他们的祖先创造了巨大的财富,而今天的他们却是金银山上寄生的虫蛭,他们凭借着不义之财抛弃信仰蔑视道德与众神为敌,神摇撼着高山,神敲击着大地,神把河中的水抽干,神叫黄色的虫子抢夺他们的食量,可是他们依旧不能醒悟,神便用风做向导,用云的色彩做旗帜,用草原上饥饿的群狼做先锋,指引我们来到这里完成上天的使命,我们来了……,我们依照神的安排,判处他们全部死刑!
文明人的部队整齐地行进在平原上,他们穿着颜色一致整齐的铠甲,最外一圈手持巨盾和短刀,斩马刀手躲在他们身后,然后依次手上持着长枪,腰里别着短刀的长枪手,弓箭手和弩手穿插期间。但对待这些文明人我们有我们的战术,这些人有两个特点,首先,他们都是奴隶,正是因为他们惧怕指挥官大于惧怕我们他们才会战斗。当阵型整齐的时候他们坚强顽强,一但阵型散乱失去指挥,他们就惊叫着奔逃,就像被猎杀的鹿。其次他们害怕死亡,对于我们,我们的生命来源于神,知者告诉我们生和死都是状态的改变,万物皆有生命,我们生时是战士死后是天上的雄鹰或是旷野中的苍狼,而这些文明人当他们直面死亡的时候,他们会跪地求饶,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掏出来,男人甘愿世代做我们的奴隶,女人甘愿脱下身上衣服。他们在死亡面前的怯懦令我们汗颜!正式因为这样他们只要受到一定的威胁就会全军溃散完全丧失战斗能力,这也是我们总能胜利的根源。
号角响起,我们骑着战马分散成无数小分队,从8个方向像汉人的部队靠拢,我们策马飞奔向他们发射弓箭。这一生陪伴我的就是烈马和弓箭,我的弓箭能够越过敌人的盾牌直接射到后面的身体上。我们呼啸着、咆哮着、鸣叫着,我们用巨大的声响来撼动他们卑微的灵魂,我能感觉到那一面面盾牌后紧张发着抖的可怜的生灵。因为他们惧怕死亡所以今天死亡不可避免的属于他们。 流矢在空中穿梭,文明人的弓弩结构复杂力量很大不可小觑,但是发射者缺乏训练,躲在盾牌后发射不能射击直线目标只能依赖落点来击中目标,命中率本来就低,我们依靠娴熟的骑技,等到附近的敌人弓弩装填完毕我们已经游走到其他地方去了。我们围着他们滑稽的方阵游击让他们首尾不顾地忙着。
整个上午过去了,我射完了箭袋里面所有的箭,其他战士上阵,我轮换下去休息。我美美地在马上吃着面团和烤肉,那些文明人却还在阵地上忍着饥寒被箭雨包围着。 传令兵挥动战旗示意我们准备出发,仆从们把铁甲穿在我的棉袍外,换上叫“黑熊”的战马,这匹战马是三匹中体型最大速度最慢的,他身上已经披上马甲。号角又响了起来。我们立刻冲了出去,围着文明人的方阵转圈,在西北角,他们的部队已经被先前的弓骑勇士开出了一个缺口,他们的指挥管正在重新组织抵抗,但是看得出士兵都疲惫不堪有很多还带了伤,我们抓住时机,从4个不同角度同时冲击缺口,在冲锋的过程中队形快速变成契形,作为宗族首领家族成员的我排在小队的峰尖,我拉起长矛带着我的族人向敌人的缺口冲击,武士在骑马冲击的一刹那是对敌人威慑力最强的也是最容易丢掉生命的。马在加速,越跑越快,我甚至感觉不到了我的同伴,我的心情激动而紧张,我似乎听见萨满的神鼓和摇铃,看见萨满们在疯狂的舞蹈。我们围在篝火边,篝火边有我留在草原的孩子,拄着杖子的阿妈,死去多年的族弟,那些生者死者,也许都是我不能再见的梦幻,我们都围绕在篝火边尽情的摇摆着。不远处,星星点点的亮光那是狼的眼睛,青蓝的薄雾后面,群狼在嚎叫,他们在等待着我们,等待我们的加入。
文明人临时组织起射击,几只箭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把圆盾顶在头边,巨大的气流在盾边发出呼呼的啸声。我们速度太快了,成为了第一批冲击者,我知道这样可能死伤会很惨重,可是这就是我们和文明人的区别,我们从来不顾虑这些,对于我们我们就是一个大家庭,只有长者兄弟没有彼此之别。我们稍微调整马头方向,使我们不至于直角冲击,我战马的步子开始很有节律,这样可以提高战马的冲撞力度,同时也有利于我的攻击命中。从看清他们的脸到冲撞发生就是一瞬,我大脑里面空荡荡的,马撞上了敌人,巨大的震动我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长矛不知道插进了谁的身体,因为巨大的力量已经折断,马在撞击了人的身体后失去了动能,右侧一只长枪的红缨已经擦过我的脖子,瞬间,我下意识地抽出狼牙棒,顺着枪杆砸了下去。巨大的轰鸣,骑士们一波一波的到达,到处是铠甲和武器的碰撞声、断裂声,尘土飞腾。我听见此起彼伏的号角声我知道总攻已经开始。文明人的队伍完全被撕开,分割成互无联系的几个部分。他们变得溃不成军,丢下武器拼命奔跑,我们依借马的速度奋力猎杀。我舞动着狼牙棒直到舞动得手臂发麻,敌人的血和体液溅得我满脸满身,我的大脑只有杀戮,已经辨不清方向,像一台开动的杀人机器,随着溃军的人流胡乱冲突……
第二天我们到了城下,看到我们的到来,城里的人大概明白了他们的兄弟丈夫或者是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对于过着锦衣玉食的他们,对于这么惧怕死亡民族,这种痛苦的力量一定是我们无法体验到的强大吧。这个可悲孱弱的民族呀。
攻城的任务由文明人俘虏和我们的回回大炮来完成,首先用火炮打出缺口然后由降兵发动攻击。很可笑是吧,这些俘虏往往对他们本族的仇视大于对我们。他们喋喋不休地说着是怎么被朝廷那些大员迫害掣肘,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些尔虞我诈的故事,在这些故事中他们总是扮演清纯的受害者,似乎我们是他们的希望和救星。其实这就是我们要们杀死他们或要们隔绝他们的原因,我们感到这些文明人狡诈得可怕,我们可不希望这些东西传染给我们。这些人一旦杀进城去就成为劫掠的先遣队,六亲不认的开始洗劫,有的时候我真怀疑到底谁是野蛮人!
攻城进开始了,我们躺着帐篷里美美地睡着。第二天临晨,城破了,我们披甲上马,今天没有战斗只有屠杀……。就在我的面前曾经热闹的街铺,安闲华美的庭院和河边低垂轻婉的杨柳从此将永远消失,唯独留下死亡和大火下的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