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套失落的张伯英四幅屏说起
张铁建
我家原藏有民国书法大家张伯英的一套四幅屏,是祖辈传下来的。
张伯英(1871一1949),出身于徐州望族,是清代康熙年间,督标总兵、副将张胆(字伯量)后人。稍微有些书画常识的人都知道,在徐州书画史上影响最大的画家是李可染,而影响最大的书法家则是张伯英。他的书法名重其时,在他的影响下,徐州出现了“彭城书派”。
说起张伯英,就得说说,清朝时我们铜山百忍堂张重家族与铜山榆庄张胆家族和徐州段广瀛家族,三个家族的特殊关系。
一: “金殿订宗”的故事
先来说说在清代中早期,我们徐州铜山百忍堂张重家族,据《徐州府志》、《铜山县志》记载:我一世祖张鉴,以同知起家,后被赐封为韶武都尉,同知是知府的副职,相当于现在的副市长。张鉴是大清正四品官员。我的二世祖即张鉴儿子张永成,为河营协防,后被赐封为韶武都尉,也是大清正四品官员。张氏家庭里最传奇的当数我三世祖,即张鉴的孙子张重,在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家族之中,张重起到承前启后的作用,至今在徐州地区仍然广泛流传着他的许多故事。《徐州府志》、《铜山县志》记载:张重(字惠元),铜山人,官小店汛千总,擢宿南营守备、署淮徐营游击。嘉庆二十五年(1820),调赴河南马营坝堵闭漫工,功最,赏蓝翎,加都司衔。为大清从三品官员。张重长子张梦麟(字绂亭))即我的四世高祖,累任河北省永清县、东光县、固安县、平山县知县,因功被保升直隶州知州,为大清正五品官员。
晚清时期,徐州八县走出的四世官宦家族并不多,除了段广瀛家族,便当数张重家族了。
由于我四世祖张梦麟(字绂亭)喜藏书画,故我们铜山百忍堂左洼支族流传下来的古代书画很多。特别是民国书法大家张伯英的作品,在老家左洼张氏家族之中,很多家庭都收藏有他的墨迹。我自幼便听说“金殿订宗”的故事。后来,今年100岁的三祖父张鹏舞,在他的自传里这样记载这个在家族里流传很久的故事:金殿订宗,讲的是我们左洼张重家族(左洼解放前隶属铜山七区)和榆庄张胆家族、房上张的关系。三张原是老本家,同姓但血统不同;这三家先祖都是大清朝的三品官。左洼先祖张鉴,以同知起家,后被赐封为韶武都尉。清朝康熙(1654-1722)期间,有一天,上朝完毕,皇上询问这三家先祖,了解到他们都姓张,又都是徐州铜山人,说:“朕赐封你们三张为一家,从即日起,你们三张便是一张、便是一家人。”三张先祖相视一笑,欣然领会,当即跪拜:“谢主隆恩!”在大殿上的众大臣也纷纷表示恭贺,这件事被群臣称为“金殿订宗”。从此三张先祖走动更加亲近,在老家三张家族更是互动频繁,红白喜忧,皆有往来。(节选张鹏舞《百岁老人张鹏舞回忆录》)
二:张梦麟与张伯英祖父张省斋的关系
咸丰二年(1852),时任大清河北省直隶平山县知县的张梦麟因父亲去世守孝在家。江苏巡抚陈銮,来到徐州接见张梦麟。陈銮一直十分赏识梦麟才干,对于张梦麟家族与萧县段广瀛家族、榆庄张胆家族后人张省斋(张伯英的祖父,而段广瀛,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在龙城书院就读时,师从陈小桥、张省斋等名师)的特殊关系也有较深的了解。特奏请皇上恩准他在徐州组织附近有影响的几大家族创办团防,共同保卫徐州,抗击捻军袭扰。当时徐州团练立四营,曰前捷,梦麟领之;曰后胜、曰左锐、曰右劲,张省斋、佟永标、权汝钦领之。
清咸丰三年(1853)五月,洪秀全命大将林凤祥、李开芳等率精兵两万,由扬州出师北伐过徐州。北方各地捻军立即纷纷武装起义响应。在太平军北上徐州的过程中,铜山小店寨首当其冲。小店寨是张梦麟的老家,在徐州东南50里黄河南岸(今属铜山张集镇)。当时,张梦麟与张省斋率领铜山各乡組织的2000多名兵勇,配合驻徐清军,顽强抗击北伐的太平军和北来的捻军。咸丰三年(1853)到咸丰五年(1855)前后,太平军和捻军曾多次逼近徐州城,均被张梦麟、张省斋所率领的团练兵勇击退。《徐州府志》、《铜山县志》这样记载张梦麟:咸丰元年(1851),以内艰归,遂不复出。里居,增设凤冠山书舍,倡办团防,贼数至徐,皆以有备不敢近,郡人倚为‘长城’云。
之后,京师大吏来徐抚慰,看重张梦麟的才干,保升他去做直隶州州牧(五品州官)。张梦麟在徐州守孝期间,仍长期带兵操劳,率地方团练与太平军、捻军日夜鏖战,终致积劳成疾,病逝在徐州莲花井张府深宅大院之中。张梦麟的莫逆之交,铜山县县令、音乐家、古琴收藏家高丙谋在《诰授奉政大夫,例晋朝议大夫,绂亭张君墓志铭》中这样写到徐州人士当时的悲痛心情:咸丰丙辰,余摄铜邑篆剌史,张君绂亭以团练兵捍卫乡里,余心善焉,嗣因公往来益数,交日益亲,方冀君以练达才为世大用,讵意积劳骤陨其生,徐人士悲且涕者,踵相接也!
三:张梦麟与段广瀛及段广瀛与张伯英的关系
段广瀛,字紫沧,号雁洲,安徽萧县龙城镇人。清道光二十六年(1846)中举人,咸丰三年(1853)中进士后,为翰林院编修,任河南粮储盐法道,署按察使司,加布政使衔,为大清从二品官员。段广瀛段家不仅是萧县首富,在徐州也是“萧城一个段、徐淮半个天”,意思是徐州的一半都是段家的。段氏父子两朝为官,位高权重,显赫一时。段家的势力和影响在徐州地区可谓首屈一指。
因为张绂亭与段广瀛同朝为官,彼此很熟,张绂亭便把段广瀛的女儿介绍给自已的胞兄张锡麟的四儿子张寿广,段的女儿被称为“四奶奶”,“四奶奶”的娘家是萧县段家花园的。并且段广瀛为了这位女婿的前程还在陕西给张寿广捐一个知县。
咸丰五年(1855),直隶州州牧张绂亭在徐州去世,越十四年,同治八年(1869),其孤珠树等,卜吉葬有期,匍匍乞余铭。段广瀛应绂亭公三儿子张心树之请求,为绂亭公手书了一篇近千字的《诰授奉政大夫,例晋朝议大夫,绂亭张君墓志铭》落款曰:赐进士出身,布政使衔,河南候补道,愚姻侄段广蠃顿首拜书。后面的愚姻侄,就向外人传达了对绂亭公的尊重,又表明了和张家特殊的关系。绂亭张君墓志铭,碑文由铜山县县令,音乐家,收藏家高丙谋顿首拜撰,碑额由徐州太守汪尧辰顿首拜篆。据了解,段广瀛一生手书墓志铭仅为二块,另一块,是为张伯英祖父张省斋撰写的《诰赠朝议大夫入祀铜萧两县乡贤祠清毅先生鲁门张公墓碑铭》张伯英曾是段家塾馆的西席,后来又成为段家的女婿。张伯英入段书云幕中后,曾兼任段氏家馆的塾师。段家适龄的晚辈,都是张伯英的学生。(光绪三十一年(1905),张伯英娶段广瀛三弟广庭之女段端书为妻。因端书在姊妹中排行第四,所以段毋怠、段拭等人,皆称张为“四姑夫”)。徐州榆庄张伯英与段广赢自然也属姻亲关系。
四:我五世祖张心树与张省斋的关系
《徐州府志》、《铜山县志》这样记载我五世祖张心树:字惺原,梦麟子。世居小店圩。咸丰二年(1852),梦麟以母忧居里。陈銮抚苏,道徐见之,因奏留创办团防。立四营,曰前捷,梦麟领之;曰后胜、曰左锐、曰右劲,张省斋、佟永标、权汝钦领之。时心树随父著劳,及接领营务,以功保候选知县。观察使吴棠迁漕督去,调赴清江,以小店圩陷于匪复归,董县之西南乡团。同治五年(1866),曾国藩奏定微湖涸田,观察使某(张富年,继吴棠任徐州观察使)委心树往勘,经界田则,一时正定。后欲并凤冠山书院于云龙书院,心树力争,乃分其款设义塾于四乡,学子便之。年61岁卒。
通过《徐州府志》、《铜山县志》我们发现,张梦麟为四营领军人物,当为首领,然后是张省斋等三人,说明张省斋等三人职务与影响颇小。时心树随父著劳,及接领营务,接管徐州之西南乡团,因功被保候选知县。
从咸丰二年(1852)年,张梦麟奉命创立四营,到咸丰五年(1855)年,张梦麟病世,张梦麟带领张省斋和其他二个营共与太平天军战斗了三年整。其后张心树接领营务,1855年至1865十年间,一直是张心树与张省斋、佟永标、权汝钦配合清军作战。太平军和捻军围攻徐州,并非只杀贪官,掠夺钱财,他们亦滥杀无辜,激起民愤。同治四年(1865)四月麦黄芒时,徐州东南小店寨被太平军从北面水路攻破。张梦麟长子张宝树背着母亲外逃,太平军见之将张宝树大腿刺伤,血流如注不能行走,宝树哭求太平军说:“您只要不杀我母亲,我愿替俺母亲死”。太平军允之,遂将这个孝子杀害于小店寨。《徐州府志》、《铜山县志》这样记载张宝树:梦麟长子。同治四年(1865)四月,亦以圩破(指小店圩被埝军攻破)负母逃,贼刺其股不能走,涕泣求代,贼杀之,免其母。张心树与张省斋等三位将领,始终患难与共,同仇敌忾,并肩战斗,这种生死与共的情感关系,是十分深厚的。而兄长殉难,更让张心树誓与太平军为敌,不共戴天。
光绪十二年(1886年)绂亭二儿子张澍洞逝世。三子张珠澍(字惺原)主持,经子侄议,将徐州城宅与沙家汪董姓调换城南五十里左洼村土地数百亩,张珠澍全家(澍字辈三房带寿字辈八房)迁左洼村定居。居住在左洼青瓦房,座北朝南,三进院。这是一个很大的宅院,寿辈的兄弟皆族居在院内。而那套张伯英四幅屏,就是后来从左洼张家大院流出的。
五:张伯英、张从仁叔侄与张寿臣、张鸿震叔侄的关系。
据张家老人口口相传,由于张梦麟、张心树父子与张伯英的祖父张省斋的关系,两个家族来往一直都很密切。民国三十年代,张心树的儿子张寿臣任铜山县农会会长,张寿臣的侄子张鸿震同期任铜山县商会会长。张寿臣和侄子张鸿震与张伯英叔父张从仁(字云生)走动频繁,(张从仁1938年后出任徐州市市长)。后来,四世祖张梦麟遗留下的古字画又被张珠树二子张寿铭(张寿铭1930年逝世)继承,张寿铭长子张鸿翔(张鸿翔1943年病世)在分家时,啥也没要,就分了一捆字画。(这捆画里面,有一幅很有价值的画八大山人《松鹿图》,因《松鹿图》我小祖父张鹏彭、我父亲张钊均另有行文,这里暂不行述)。
张寿臣(字觐卿),是大清候选县令张心树第五子,叔伯兄弟推行为第八,八爷即此得名。据说,八爷当时在铜山、徐州一带十分有名。我三祖父,今年已经百岁高龄的张鹏舞曾经对我说:1923年,张伯英母亲陈太夫人在铜山三堡榆庄病世,张伯英从北京匆匆返回徐州,在老家停留三月之久,在赴皇藏峪小山口外祖母家小住期间,曾借道左洼看望张寿臣,张伯英称张寿臣,也称八爷。张伯英在张寿臣、张鸿震叔侄陪同下,欣赏了已被张寿臣家兄张寿铭收藏的八大山人《松鹿图》,拜谒了在村西南张家老林张心树墓地,参观了墓地西边不远处的古迹树驳桥景观等。临别前,张伯英特将刚编印好的《张母陈太夫人讣状》一册送给张寿臣,作为此次赴左洼村的留念,这本由张伯英亲自校订印刷的线装书,现为铜山百忍堂十世孙张铁建珍藏。据说,张伯英从1923年5月回到北京后,到1949年病逝,期间再没有回到徐州。
而左洼这些张伯英书法自然与张寿臣有关。张寿臣是我六世祖张寿铭(居二)的胞弟(居五)。那么,这幅书法,应该是通过张寿臣到了我祖父张鹏仙手里。张鹏仙1947年前,曾供职国民党宿县县政府军事科任科员。当时,祖父的姐夫田砚青任军事科科长,朱大同任宿县县长。祖父文革期间被划为历史反革命分子,病逝于1973年文化大革命期间。
1986年后,我到宿州监狱工作,那时我还是个小青年,经常到小叔家吃饭,期间小叔先后三次向我展示家里残存的一部分家传古字画,我记得清代何焯的大六尺横幅书法与程式润的大幅梅花尚在,只是由于年代久远,四周已稍有残缺。何焯是清代中期四大书法家之一,字义门,苏州人,武英殿纂修,是杨州八怪之首金农的老师。这些书画均为我四世祖张梦麟曾经的藏品。
1993年9月,我结婚时借了我小叔(我小祖父张鹏彭之次子)张勇1000元。一年后,到了我还钱的日期,可我哪有钱还呀!于是我把这套四幅屏找了出来,计划把他卖掉来还帐。当时,全国的书画市场都沒有繁荣起来,书画买卖也根本没有什么市场。那时候,张伯英的名气也沒后来那么响亮,四幅屏被宿州人多次带到北京荣宝斋和上海朵云轩,均因出价太低,没有成交。后来,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宿县地区书画院院长王少石老师到我西关监狱住处,看到这幅条屏,经过协商,他给现金1000元,另送我他画的鸭子七幅。这套家传四幅屏,就这样,被我给卖了。
一年后,听说王少石老师将这套四幅屏,请开画廊的郭光重新装裱后,转让给宿州宾馆工会主席、收藏家李军。后来,李军女儿考上天津美院,这套四幅屏,又被李军以37000元的价格转让给了他的战友。
这套祖传四幅屏,再往以后的下落,便不得而知了。
而我们铜山百忍堂张重家族与铜山榆庄张胆家族的关系,自康熙约1722年“金殿订宗”,到1949年张伯英去世,在经历约200多年的沧桑之后,留给后人的,除了无限的感慨,便是无边的遐想了。
2016年7月7日一15日于合肥望江西路万科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