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到那份属于自己的信,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在邮局间往返的义务邮差。趁念字的空子,心里把压积在胸中冲撞了很久的长叹吐了出来。在梦里,她的影子凝结成花的模样。
你可能还没认真的观察过你的影子,和他比划出奇特的形状,作为你们彼此问好的暗号。没关系,等晚上灯亮起来就可以尝试了。如果你不曾同你的影子玩耍过,那你一定还不知道他的小把戏。到时骗你他是一位魔法师,你就天真地信了。他确实是,但远没有他所描述的那么夸张的强大。
他会分身术,至少我见过她就有四个影子。他会告诉你:当有多少颗星星跟着你走,你就可以拥有多少个影子。别太欣喜好吗?事实上,你身边有几盏灯,在晚上,你就能有几个影子。但即使有1万束光打在我身上,我也变不成两个人。
他有伸缩自如的超能力,孙悟空的金箍棒和你的影子一样棒。唯一差别就是,你无法把它从地面扯出来打妖怪。
所以,他一定也有飞檐走壁、伏在地上爬行的武侠特技。这是我所了解到他能施展的一些魔法。想想吧,这多么神奇!他和你的肉躯连接在一起,足以感知你每一个毛孔的颤动和心跳的频率。他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相处时间最长的家伙。洞知我们一切的心思,而我们对他的了解却甚少。这多么可怕!
那么,现在请那些肯定世上没有灵魂的术士闭上嘴吧。也许是有的,也许在你看得见的周围,也许在光明和黑暗产生矛盾时他才出现,也许他就是被你踩在脚下的影子。这很难说呢。就在你彻底肯定一件事情之前,请用尽全力去怀疑它吧。直到你无法辩驳他而保持沉默,也就成了死理。
她的梦都是她的影子先生造的,100个里至少有99个是。剩下的那一个也许是回忆糅合的。影子先生每次都竭力想要传达一些什么给她,可在早上醒来,她不能一问清楚就糊涂了;在晚上,和影子相处时,便忘记了这件事情。
她的生活里,经常出现这般那般的意外:
要路过那个路口时灯就暗了,走出十余步又重新亮了起来。她刚才是暂时失明了吗?她一个人走,旁边也没有人陪着。去问多三天后就会枯萎的小花吗?还是墙壁缝里冒出来的草叶,他们会知道吗?
稳稳地搬着一叠书,最上面的那本走到半路跳了下来,她弯腰去捡,又摔了半摞。
刚好和一个陌生的男孩坐在面包屋一起聊天。聊着聊着,就成了后来中学班里唯一一个升学以前就认识的人。
……
我给这篇文章的主人公都定名为影子了。你说这些巧合,可能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吗?她知道以后,是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能让影子先生满意呢?
影子在她上课打盹时又溜走了。他跳进一家咖啡店,碰见了来喝咖啡的另一个影子。他们在这里轻轻握了一次手,她的手那边就一阵暖意涌了上来。像被一只宽大温柔的手包着了,她的梦里开始呈现一个逐渐明朗的面孔。她想瞪大眼睛看清楚时,两个影子松开了手,她醒来,就只看见黑板上写着两行公式。
对于不安宁的梦,她的脑袋被失落灌了铅。走路,说话,吃饭,头都低着。就差点没埋没在衣领里。一个意识钻进她的脑中。
“记录下这些记得住的梦,也许里头会有什么发现。”影子先生趴在她的耳边说道。她暗暗摇摇头,以为自己疯了。她喜欢文学,但绝不是记叙类型的苗子。尤其是把一件事情说完整,这那简直是要她的命,她连开始和结尾都分不清。
虽是这样想的,她把自己的诗稿翻到了最后一页。写下:
一个男人坐在悬崖的那块大石头上,她走近,想拍拍那个人的肩膀,那个人却成了一块石头。
“不行!”她尖叫道。什么细节都没有。想追溯到那个梦的回忆里,却像被人窃取了,无法在脑子集中起来。除了那个男人的木然表情,所有细节她都忘了。她用手捶打着脑袋,梦的味道却还漫溯在空气里。
有一个女孩,一点也不希望别人帮助她拿到那罐糖。她的父亲替她取下来了,她因此恨透她父亲了。
这个梦让她纠结了很久。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怎么能做到让事事称心呢?而自己,到底是为自己还活还是为了别人而存在着?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应该给出什么样的答案,才是正确的那个。她自己甚至猜过一种可能,现在所有现象都源于一个人所想,每一个人都不同看法都取决于他内心的个人体矛盾。那么,这个思想的总体是自己吗?还是自己也只是以一个漂泊的思想附体的形式存在着。随着那个人终止了思考,于是就不存在了。
影子先生蜷缩在她身旁,他开始担心自己把那些危险意识反馈回这个身体里的做法是不是错了。他来不及自责地掉几滴眼泪出来,就跟着她来到书桌前。
坐定,她翻开那本看了一半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落眼一行是:文化就在大批制造、语言的泛滥、数量的失控中逐渐消亡。相信我,在你原来的国家的一部禁书,就远远胜过在我们的大学随口乱喷的亿万字。
她掉入了思想的漩涡里,自己发表在刊报上、网页上、被人喜欢过、被人忽略过的那些文字,算什么?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的垃圾产物?“如果每个人都当着文人,文学就死了。”
也许,文人想做的。只是为了把这篇文章写下来,后来有没有人知道都无关紧要。把思想全封藏在脑里,随着死亡一起带走,和苏格拉底不再世间留下一笔一次的做法相似。所以写完文稿把纸烧了的文人,也不在少数。那些文字如果存在,要么足以摧毁一座城市居民的思想城池,要么被其他庸俗之作埋没去了。那不如一手抹去,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如果创造出文字,就要对他们复责。如果不够好,就不必让它们出世。
她发疯似的把那本诗稿成撕破了,影子先生慌了。他想像从前一样,把这段记忆带走,就像从前她被孤独吞噬时,他所做过的。但梦泄露了太多事情,他没办法冲进每个梦里保护她。他只是旁观操纵着,不让事情变得更坏。即使她忘了,那个想法仍是一个潜在的炸弹。
她把脸埋进那堆纸里开始哭,哭到自己累了,睡着了。
影子先生开始行动了。既然事情由文字开始,那就……
他拿起张纸,打开笔盖。一时下不了手,他找不到什么可以安慰她。他记得她最喜欢拿尘埃来自比。这应该是个较好的切入点,那么……
“写作可以事件很平凡的事,文字的存在也可以像尘埃落定。它记录了生活,记录一个人平凡的过程记录,记录内心鱼死网破的想法。写作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神圣,你也不需要为谁负责。他们看过了你的文字,就像你无意间遇见过一个男孩,都是很随意的事情。你的文字能够愉悦你,影响你自己,就已经足够了。有些东西存在,它本身就是它的意义。”
他低叹了一口气,把纸压在她手下。
她醒来,看到那些文字。不知道自己哭的时候,怎么开窍了。她还想再辩解几句:真理是用文字叙述不出来的,那么为什么人们想要去挑明它?只记住自己的感觉那不很好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她勾起一个笑容。他们有权力按照自己的喜好为生。这是她为梦里的人辨别过的死理。她知道纸上写的那个理由,很蹩脚,但足以支持她继续写完很多文字了。她把那些零散的诗稿用胶水拼合在空白本,翻开新一页,开始写下……
如果你看见了这篇文章,就说明她已经成功了熬过自己的那关卡。是她的影子先生告诉我这个故事的,在那个拐角处的咖啡馆,作为交换他托我写封信给她。
你身边一定也有像影子先生的存在,他也许不具备什么超能力,但他一定舍不得你伤心难过。他是那个可以让你相信“生活也并没有那么糟糕”的人。
The end.
附录(关于她的独白)
《你的文字,一钱不值》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特点。在这个时代,信息量的爆炸、空泛文字、口水文章的泛滥,还有陈列在书架上的一本本著作。没有人功夫翻看它们。大家的心都太浮躁了,这时候我就想,伟大的哲学家苏格拉底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件事情了呢?所有一个文字也不肯留下。那么,写文章的意义又在哪?如果教导不了别人,反而增加了社会信息的垃圾负担,那我们的灵感是不是该全部搁置给遗忘、去做时光的茶点。想一想,过后就罢。再也没有人为了救一页文稿出入火海,再也没有为了读书连月誊抄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文章,他们在写写他们自己想说的话,没有人听清他们却一直在讲。在社会顶上观看,只是一片嘈杂。而我写下这些的意义呢?就是删繁就简的说一次一文不值的废话,希望能够成为平息这种现象的一根引索。
(以上思考内容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