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怒目 菩萨低眉

唯有写作，既是困顿里的正信，也是游方时的袈裟。这是《山河袈裟》中的一句，作者李修文。

今天推介的《山河袈裟》依然是一本残酷之书。相比《孤灯下的记忆》和《坐等天明》更为粗砺和残酷。如果对“残酷”没有一定的理解，那么这本《山河袈裟》不建议阅读。尤其是深夜打开这本书，残酷会从每一页跳出来，围着你，冷冷地围着你，不作任何声响。

这是一个讲究娱乐的时代，少有人会注意到残酷的存在，即便现实的残酷每天都在发生着，不过，在围观残酷的同时，更多人心里默念的是：幸好不是我。在娱乐至死的时代里，谁言说残酷的现实和本质都会成为格格不入的野兽，野兽的命运很简单，被围猎射杀，被烹饪和成为盘中餐大快朵颐。谁会在意野兽游荡在大地上经历的一切呢！怎么可能没有娱乐呢？如果野兽没有发现可娱乐之事，人们会帮助野兽发现娱乐。直到看到野兽学会裂开嘴哈哈大笑起来，真得就像人一样时，围猎它的人才会放他一马。

在讲究欢笑和快乐的时代里，残酷和痛苦是人们不愿意提起和刻意忘记的词语，这样的词语存在不是为了描述什么，而是为了强化欢乐和快乐的存在。就像PH试纸一样的存在，颜色和数值是为了证明浓度和强度。不是为了别的。欢乐和快乐才是真正被人所需要的东西。这一点不允许质疑！

《山河袈裟》中展示的残酷和残酷性，会让读者怀疑残酷本身的真实存在。很不幸，不论你在与不在，残酷一词在被人创造出来之后就一直好端端存在着，哪怕残酷带给我们的是痛苦和悲伤。

《山河袈裟》中所谓的“山河”不过是作者游历过的“山林与小镇，寺院与片场，小旅馆与长途火车”，所谓袈裟者，不过是见过的每一个人的生活及命运。《山河袈裟》的了得之处就在于在这部散文集中我们分不清哪一篇是真实？哪一篇是虚构？哪一篇是真假互掺？但是这些文字中展示的人和场景，对于读者而言都不会陌生。既然如此，也不必纠结真与假的区分，因为残酷、痛苦和哀伤是不用虚构的------这些人本身就具备的情感到处都有，只不过不是时时就能迸发出来的。当我们欢乐到累，笑到无力时，一定会回想起这些朴素的情愫是如何重返我们的内心。

残酷往往会来的悄无声息。当我们写下残酷之时，时常会把残酷加诸于他人身上，“我们曾经以为自己不是他们，但实际上，我们从来就是他们”。这就是最真实的残酷。

残酷有必要如此记录吗？或者有必要用残酷去记录残酷吗？在十年之前我看到张晓刚的油画时，每一个裂开嘴大笑的面孔让我觉得奇丑无比，但是现在我才明白张晓刚预见到了之后的时代表情。那些大笑的面孔，现在让我觉得残酷。残酷到让我不知道怎么理解残酷？

《山河袈裟》中的故事对于每一个阅读的人都是一种考验。正如前文所述，如果对于残酷这种现实没有充分的认识，那么这本书不建议阅读。我们对于欢乐的理解远远超过对痛苦的理解。痛苦深植在记忆迷宫中。在每一个人的记忆中，快乐的比例不会多过痛苦。相反记忆中痛苦的成份居多。快乐容易获取但不易保存，我们不愿意亲近痛苦但会小心翼翼地保存它。即便我们大脑中分泌更多的多巴酚胺，也不会完全掩盖对痛苦的感知。一旦面临残酷的降临，痛苦就卷土重来。

在阅读《山河袈裟》时常常会让我不由自主的思索作者李修文。这个人不是突然出现的，这些文字也不是突然结集出版的。在这之前，这些文字就已经酝酿了很多年了。否则这些残酷的成份不会那样浓得化不开，就像扑面而来的暴风雪，根本不留一丝的喘息机会。

读者对于残酷的理解程度决定了对这本《山河袈裟》的理解程度。更准确的说法是，读者对于痛苦的认识决定了这本《山河袈裟》是深入阅读还是弃置一边。我相信李修文一定在游历火车站、街边摊档和废弃建筑时，敏锐捕捉了遇到的每一个人的“决定性瞬间”，而这些瞬间集中起来却是痛苦，而不是别的什么。“他把世界那如蚂蚁一样生死的草民的情感与尊严写到浓烈而令人神伤，他使渺小的人成为人而不是众生，他使凡俗之人成为个体而不是含混的大众” （张莉评语）

《山河袈裟》这本书的打开后，就是“如鲠在喉”的具体实践。

---

附加：之所以将《孤灯下的记忆》、《坐等天明》和《山河袈裟》先后推出。乃是我将此三本书归属为描述“残酷”的类别。不论这些书中记述的是历史，还是时代，作者都从未作为一个旁观者去记录。这三本书中的内容都与个人有关。不论采用哪种文字风格来讲述，这三位作者都极力保持了文字的最大克制。也正如此，文字背后的痛苦才会力透纸背，直射入读者的眼中。直到全书结束，不会让读者得到片刻的休息。《山河袈裟》的文字更为华丽一些。不过描述残酷的文字，用“华丽”来形容似乎不太恰当。就像鲜血滴在雪地上慢慢散开，好像朵朵梅花绽放一样得美。《山河袈裟》中显现的残酷和冷静不亚于余华早期作品中的残暴和不安。

这三本被我称之为“残酷”之书的评价未必能为读者所认同。或许有人在这三本中还可以看到慈悲、悲悯和希望。可能唯独我看到了残酷。不过我还是要说明的是，在这三本书中还讲述了一个更为重要的事实：德行和韧性。在这三本书中出现的人都具备这四个字的特征。无论是富家子弟还是贩夫走卒，鸡鸣狗盗之徒，无论在浩荡时代还是在平常生活里，这四个字都是作为人尊严度日的基础。我相信读者一定会在以上这三本书中，除了残酷，还能看到人面对残酷本身时所表现的德行和韧性。也正是这些古老的立命原则，让我们得以看到这些故事流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