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因他开膛破肚,他怪你花了买房的首付
可爱又能打
今天要讲的,是我一个叫做YY的朋友最近的经历。
为方便叙述,这里采用第一人称。
1.脑疝、开颅与渤海湾里的方糖
三个月前的某个夜晚,我大姨骑电动车出门发生了意外,创伤性脑疝。
两次开颅手术,我大姨在手术室和ICU里一关又一关地挺着。亲戚纷纷从外地赶来履行见最后一面的仪式,全家人在手术室外抱团惊慌失措、长吁短叹、痛哭流涕。
我大姨今年47岁。我认为她的前半生是个悲剧,即使有甜,也好比在滚滚渤海湾里扔进去两块方糖,对于中和生活本身的苦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而衬得那苦更鲜明。
她身上,有出生于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妇女那种普遍的韧劲儿与承受力——从未为自己活过一天,任何压力与苦难都无法打倒她们,她们吞咽苦涩滋味的能力就像一个黑洞,永远探不到底。
我大姨之前在韩国打工,每个月能挣一万块人民币,前年回国后同时打两三份工,每天睁开眼就开始干活,像个发条出了故障不会停止的破旧八音盒,不知疲倦地奔波在卖海参、当保姆、刷盘子这些繁琐又劳心劳力的活计中,每月加起来也能挣小一万块钱。
她这些钱,都是给她儿子,也就是我表哥攒的。
2.刀永远架在脖子上的表哥
我表哥是个奇葩,奇葩到不像生活里真实存在的人。从小就又馋又懒,练就了一身跟他爹妈要钱的绝技——一手持刀抵脖子作自杀状,一手伸出去要钱,屡试不爽。他今年24岁,从未上过一天班,整天在家里躺着打游戏。
他还有个自我催眠的特异功能,就是幻想自己的父母其实是隐形富豪,等到他要结婚的时候,可以啪叽一下甩出五百万,给他买个大房子。
这样的表哥,命真是好,在游戏里找了个女朋友,见面后爱得死去活来,迅速谈婚论嫁了。
女方家条件很不错,很多房产,给他在济南的保险公司找了个端茶倒水的闲差。遵循传统的山东价值观,女方要求表哥家在济南买个房子表示一下,不然生出来的孩子要跟女方姓。
于是,我大姨更加抓紧了陀螺一样打工攒钱的节奏,对于她来说,委屈了儿子在女方家抬不起头来是此生的奇耻大辱,生出来的孙子跟了女方姓更是让她此生失去意义!打工、再打一份工,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为儿子燃尽所有的生命之光!
3.月薪三千的牛皮癣大姨夫
我想,你忍不住要问我大姨夫哪去了,是不是死了?
不不不,他活得很好。
我大姨夫,是如今五十来岁这代中老年直男癌的典型代表人物:混了大半辈子,为自己每个月三四千块钱的工资沾沾自喜,不沾一指头的家务活,还要摆出一家之主不可侵犯的威严姿态。
我大姨在韩国打工的时候,大姨夫在家和我哥一起放飞自我,一年没有洗过一件衣服——用我大姨的原话是:他连24年前结婚时候的衣服都找出来穿过了。
这样一位大姨夫,其实有着高度敏感的自尊心,冷战时候可以坚持半年不和大姨讲一句话,每天抖着一身的牛皮癣穿堂过室,在家中每个角落留下他带着月薪三千那神气至极的白色皮屑。
如此混账的老公和儿子,依旧无法打败我亲爱的大姨。她每天照顾完这两个男人的起居、披星戴月地打工攒钱。大概她觉得,只要给儿子拼出一个大房子,就可以盛放自己想象中美好的后半生了。
终于,大姨这卯足了劲吭哧吭哧燃烧的生命,被这场意外打断了。意外的前因是我表哥学车学了两年都没考出来,反反复复交了两万多块钱的学费和考试费。出事当天,我哥又一次考试失败,他愤怒地表示不会再考了,跟着准媳妇一起登上了开往济南的高铁,扬长而去。我大姨心中郁闷,喝了一瓶甜滋滋的锐奥酒,骑着电动车一栽倒在路边,颅内大出血。
我大姨,终于停下了她大半生操劳的脚步,彻底躺倒在昂贵的ICU里,烧光了她几年的积蓄。
4.给我大姨续命的我妈和我小姨
跟着我大姨一起燃烧的,还有我妈和我小姨。她俩和我大姨的奉献基因一脉相承,在我哥和我大姨夫轻飘飘说完“救吧”之后,她俩就卯足了劲儿跟时间和死亡死磕。如果说我大姨在ICU里是靠医生和运气捡回了命,我妈和我小姨则是用她们的坚韧善良和姐妹亲情,硬生生给我大姨续了一条命。
我妈和我小姨,俩人为了照顾我大姨都辞了职,每天四点起床赶去医院,轮班照顾。眼见着我大姨从ICU转到普通病房,我妈也从160斤掉到了不到130斤,换来了我大姨可以张口喂饭,可以认出为她豁出一切照顾她的亲妹妹们。
上个周大姨出院了,我妈和小姨去看了下大姨夫生活的那个家,撸起袖子收拾了整整四天。她们实在不忍心把大姨放在那个家里淋着我姨夫的牛皮癣,最后把大姨接回了我家,她们三个挤在一张床上。
于是,我每天早晚都要伴随着我大姨因为病痛和无法自控发出的哼哼声,吃着没盐没油的寡淡病号餐,还要安抚我妈因为焦虑变得暴躁易怒的脾气。
6.失去了房子首付的表哥很愤怒
事实上,我表哥——这个掏空了我大姨生命的人,一直在济南悠哉地生活,从没关心过一次他妈的病情。唯一一次电话打给我大姨夫,说自己在济南无证驾驶撞了人,要几万块钱赔偿对方。
我表哥对于这次车祸的唯一反应是:她看病花了那么多钱,都是花的给我买房子的钱!
我妈最近情绪很不好,总是挑剔我不体谅她。是的,我确实做不到像她和小姨那样无微不至地照拂我大姨,但是我不懂,作为一个外甥女,我掏了自己的钱给她贴补了住院费,让出自己的家接纳她来休养,力所能及地刷碗、擦地、做家务,以减轻我妈的压力,这样的我,真的应该受到谴责吗?
那个在济南和女友甜蜜相拥的表哥,那个在家里乐得清闲的大姨夫,谁去谴责他们?
7.看不懂的我
我哥和我姨夫的良心,无法被我大姨烧到殆尽的生命所刺痛,无法被我妈和小姨豁出一切的姐们深情所打动,无法被像我这样愤懑不甘的诅咒所惩罚。他们匆匆赶到医院,自我感动地说一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抢救”,然后就轻飘飘地消失在自己妻子和母亲的生命中。
生活对这样的男性没有什么惩罚,对我大姨、我妈妈、我小姨这样永远为家族、为亲人燃烧自我的女性,也鲜有眷顾和垂怜。
而我表哥,一个迄今为止没有任何责任担当的青年,我能清晰地想象出他结婚后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丈夫与父亲:从不带孩子,天天打游戏,不能指望他帮衬一点家务和育儿,同时还有着破罐子破摔的惯性,以及在游戏里隐隐出轨的可性能。
唯一值得期待的,是他再次持刀威胁要钱的时候,不知道是继续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还是架在他未来孩子的脖子上。
现在我是丸子
以上,是我以第一人称,讲述的YY家因为她大姨的一场车祸所引发的兵荒马乱。没有任何艺术加工,全是基本事实。
我想,我们需要正视的是,一个向来深沉隐忍的民族,长久以来有着把女性的自我牺牲和毁灭当成荣光的扭曲价值观。包括我的家族中也是这样。
我奶奶这边作为独子的我父亲、我姥姥那边最受疼爱的我大舅,一生享受着家族中所有女性的包容、照顾与支持。这些女性里不光有他们的母亲和妻女,还有自己的亲姐妹,甚至侄女和外甥女们:他们只要正常地欣欣然地睁开眼,用妻子准备好的餐食将自己喂饱喝足,再雄赳赳地迈出门去,在家庭聚会时按照妻女的要求打扮一新,就能享受诸如好老公、好父亲、好儿子的美誉。
如今,我的舅妈切去了一个乳房,每天身上攀爬着两个孙子,依旧要考虑怎么出门打份工贴补家用。
而我的大舅、她的丈夫,因为醉驾出了人命丢了饭碗,不能如意地赌钱厮混,用一口百草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不知他生命的最后是否为自己的任性妄为而后悔,也不知道他面临生活为何如此脆弱。酒驾和赌钱,这都是一个成年人自己的选择,而他显然丝毫没有能力,去面对自己这些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撒手不管,一了百了。
彼时,他的长孙还在儿媳的腹中;此刻,他的白发双亲还在为他抹泪。
一声叹息。
本打算就此结束这篇沉重的推送,但今早我听说,YY她大姨清醒过来最先关心的是;我看病剩下的钱,够不够给儿子在济南买房子了?
于是,我犹豫着还是加上这几句不太善良的话:
我们身边最普通也是最伟大的母亲、姨妈、姑妈、舅妈、姐妹们,我们怎么忍心看彼此承受苦难和折磨,承受指责和冷落呢?可是,当生活露出狰狞脸色的时候,我们不仅要勇于面对和承担,更重要的是理智地明辨权责。
当我们替他人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之前,首先应该想清楚,自己是否有权力去替当事人以及ta的直接关系人(包括我们自己在内),去承担这个决定随之而来的结果。
要知道苦难和坎坷,本就是每个独立的生命个体都需要承受的。爱确实能给人以莫大的能量,但爱不应该成为消耗自我的畸形借口,更不应该成为自我感动的虚妄加持。
愿所有善良的人儿,所有认清生活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的勇士们,都能获得内心真正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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