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读《葛覃》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斁。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美国萨克斯演奏家凯丽金（Kenny.G)有名作《回家》，曲子特别好听，悠扬的旋律里飘摇着悠缓的哀伤，让听者听了又听，欲罢不能。还是因为这支乐曲，我才知道世间有萨克斯这种乐器。据说凯丽金作此曲是因为一段失落的爱情，女友离他而去，而他，还停留在爱情的原处，不停地呼唤女友回来，《回家》里，某段旋律再三再四地重复，当是作曲人殷殷流淌的情意。每每听此曲，淡淡的忧伤流溢心头，怀亲思家的情感油然而起。

回家的路短长不同，也并非每一曲回家的歌谣都要夹杂着伤感无奈。《诗经·周南·葛覃》也是一首关于回家的歌谣。这一首民歌，唱的却是回家的无比喜悦和迫不及待之情。

何以喜悦至此？

因为回家的人是位出嫁女。她兴高采烈的缘由是：即将开启回娘家探亲之旅。

三十几年前，东方歌舞团演员朱明瑛有首风靡大街小巷的民歌《回娘家》，把出嫁姑娘回娘家的那一份热辣辣的喜悦表达的淋漓尽致。后来，知道了这首歌的本名，叫《小媳妇回娘家》，原唱是邓丽君，忍不住找出来听，倾听再三，可能还是先入为主的印象更强烈，也可能是邓丽君甜润柔美的旧忆太深刻，总觉得邓丽君唱的多了一点点柔婉，不如朱明瑛唱的热烈，就是更接地气吧。出嫁姑娘回娘家，那份喜悦，饱满鼓胀的要如同一锅刚出炉的热腾腾的爆米花，才够劲呢。

回娘家的欢喜，今人尚如此，又何况古人呢。

古时出嫁女要回娘家，要禀告夫家，预先知会娘家，要夫家派人去送，要娘家派人来接。回娘家，去有定日，归有定时。哪有几人有吴越王钱镠那么通达，哪有几人有他妻子戴氏王妃那么幸运，在娘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丈夫便是惦记催促，也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内敛含蓄。刘兰芝自个儿回娘家，母亲大恸，“不图子自归”！战国时期的赵太后嫁女，女儿嫁得好，贵为燕国王后，赵太后却握着女儿的脚哭着说，千万不要回娘家啊。位尊为君夫人的许穆夫人，被阻挡在回娘家搬救兵的路上，只能悲愤地吟咏《载驰》抒怀。

能回一趟娘家啊，在古时出嫁女子那里，是件大事，是件要事，是件要特别郑重其事对待的事。

在这样的背景下，回一次娘家，又一定一定是件极其喜悦的事。

《葛覃》，恰如其分地表现了这种喜悦。

一切景语皆情语。这份喜悦首先从自然风物里见到。第一章不见人迹，唯有满坡满谷的青碧葛藤缠缠绕绕、蓊蓊郁郁。唯见毛色鲜黄亮丽的黄雀在灌木间飞起飞落。唯闻浓密的藤叶里传出婉转鸟鸣。如斯美景，自然而然地唤起人们内心的喜爱之情。

第二章始见青翠山谷中的幽幽香兰。这个女子，多么地勤快能干！割藤、煮蔓、织布、裁衣，片刻不闲地劳作着，穿着自己制出的细布衣裳粗布衣裳，满足喜悦还不够呢，哪里会有嫌弃厌旧之心呢。对待劳动的态度就是对待生活的态度，这个女子，安然于劳作的生活。付出着、收获着、创造着，劳作，带给她充实的日子，即使是局外人，也能分明地感受到她满心的欢喜。

第三章把这个女子推到读者近前。拉近距离，方便大家看清楚女子眼角眉梢洋溢的喜气。她马上要回娘家了，离开夫家之前的这一时三刻，她竟然更加忙碌了，口中，忍不住把回家这个高兴的话题与老保姆说了又说，手里还在争分夺秒地洗衣裳，一会儿洗内衣，一会儿洗外裳，把干净的和待洗的分个清爽。便是回娘家小住，也要把自己的家打扫归整的干净有序。把活儿都干完，心里没了牵挂，舒舒坦坦地回娘家啊。等从娘家回来的时候，迎接自己的也是满室的清爽洁净。清净地，自然生欢喜心。

这一章里，你若稍稍细致一点，便不止可以感受到女子归宁的由衷之喜，还能察觉到女子积极乐观过日子的心思，甚至能预知她的处境和后来的生活。喜悦，不止在女子走回娘家的路上伴随着她，在女子生活的任何阶段，喜悦都会如影随形，一直陪伴。

《葛覃》，不止见证了出嫁女回家的喜悦，还含蓄地暗示了怎样让喜悦长随的若干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