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华胥澜谈过后,百里长兴马上派人前去打听消息,得知巫泽家和范家昨夜的确有过一战,交战双方正是南军士兵和百里牧安排的死士。战后,两家家属都去刑罚司录了口供,然后范家就被南军士兵层层保护起来了,巫泽明的老婆孩子则被连夜接进皇宫,暂时与毓秀殿的皇妃同住。此后巫泽明和范琦便争先恐后地招认了探心郎和百里家的关系,指出百里牧就是连环刺杀案的幕后主使,华胥澜赶到相府时,口供的确已经报进宫去了。
确认了这些,百里长兴判断“丢车保帅”势在必行,便连夜写了一封请罪奏疏,说明百里家确实与探心郎有联络,但那是削藩期间为方便刺探消息考虑,削藩完成后便再没有动过,但一直以来直接联络探心郎的都是百里牧,百里牧有没有动,就不好说了。然后强调,近期的“连环刺杀案”,百里家也是一头雾水;那些埋伏在巫泽家和范家的“死士”,他更是毫不知情。但既然百里牧被当场逮捕,当事人也指明是百里牧所为,想必是百里牧背着他培养的的私人武装。
末了,百里长兴还特地提了一句:“西岚长史既薨,牧欲补其缺。臣以其资历尚浅,品级未达,不敢徇私,故举右副史巫泽明接任。牧恐怀恨在心,暗生嫌隙,因而惹出祸端,臣不敢避责,请陛下降罪。”表明百里牧已经不听使唤了,这件事情,他百里长兴也是受害者,整个百里家,都是受害者。
这封奏疏名为“请罪”,其实处处在为自己和百里家辩解,而把所有黑锅都往百里牧脑袋上扣。奏疏递交的那一刻,百里长兴就做好了皇帝找他谈话、询问细节的准备,但最终并没有。皇帝只是回了一封信,表示十分理解百里长兴的处境,也相信百里长兴绝不可能做出杀害无辜官员、在官员家中埋伏死士、与官军起冲突这等“丧尽天良”、“大逆不道”之事,肯定都是百里牧一个人干的;然后在信中保证,既然连环刺杀已经停止,死士也已伏诛,该查的都查明白了,该抓的也一个不漏地抓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待望月朝会公布案件进展后,百里牧等人将接受公审,具体应当如何处置,刑罚司和都察府自会依法给出判决,至于其他人,该干嘛干嘛,丞相也还是丞相,不用担心。
皇帝的表态算是给百里长兴吃了一颗定心丸。虽说在他看来,这件事很多地方都很不对劲:区区南军士兵,就能让埋伏已久的百里家死士“尽灭”,逮了百里牧,还顺便封锁了消息?消灭那些死士的究竟是什么力量?
还有神殿……神殿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又是为何要与百里家为敌?
直觉告诉百里长兴,这些事,很有可能和深居宫中的那位女谋士有关系,但要说证据,却是一点儿也拿不出来。现如今敌暗我明,还远不是撕破脸决战的时候,最重要的还是先从连环刺杀案中脱身,尽量保存实力,日后的计划,才有成功实施的可能。
接下来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十一月十五,望月朝会,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布了探心郎刺杀和连环刺杀案的调查结果,嘉奖了裴宁远等人的突出表现,又几句话撇清了案件和百里家的关系,并且命令丞相府、都察府和刑罚司在一个月内组织联合公审,新年前务必结案定罪。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百里长兴和御史令、刑罚司长史一起领了旨,想到接下来的公审,心里很不是滋味。
按照规定,查案已毕、等待审理期间,任何人不得探监,尤其是丞相这样的案件主审。但让百里长兴意外的是,朝会结束后,文华帝亲自召见了他,赐他一份手谕,特许他前去探望百里牧。
圣谕呈到面前时,百里长兴抬起头,看见皇帝满脸的关切。那双年轻的眼睛似乎是极为真诚的,可是百里长兴却觉得,那真诚之下,似乎藏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他几乎忍不住打一个寒噤:这个人,真的是他认识的小皇帝吗?
那一瞬他忽然想直接发问,问小皇帝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问神殿的态度为何突然转变,问是不是那个女谋士在背后操纵……但最后什么也没有问出口。现在,还不是时候。
于是百里长兴平静地接过手谕,跪下谢恩。他知道皇帝特许他去探监是为了什么。那是在给他最后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
当晚回到家,百里长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第二天卯时初刻,黎明迟迟不来,整个银环城在大雪覆盖之下将醒未醒时,他让妻子熬了一锅姜汤,又准备了几件过冬的衣物,让最信任的老仆一并带上,和他一起来到刑罚司监狱。
狱卒见是丞相驾到,又看了皇帝陛下的手谕,自然不敢阻拦,连忙引着两人来到百里牧所在的牢房,打开牢门,把百里长兴和家仆放了进去,然后锁上门,满脸堆笑道:“两位慢慢聊,小的一炷香过后再回来接丞相大人。有什么吩咐,大人尽管呼唤狱卒便是。”然后收拾好钥匙离开了。
百里牧就坐在墙角的石榻上,入狱的日子还短,看上去还不算邋遢。见到百里长兴,他的眼睛立刻亮了:
“叔父!叔父您总算是来了!侄儿就知道您会来的!”
百里长兴看着自己的侄子,眼底搅过一圈漩涡,最终只是平静地说:“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叔父是来救侄儿出去的吗?”百里牧满怀希望道,“侄儿是冤枉的,那些什么‘连环刺杀案’,和侄儿根本没有关系,都是巫泽明那厮诬陷!叔父一定要替侄儿讨回公道啊,叔父!”
百里长兴眼神一锐:“埋伏在巫泽家和范家的死士,难道也是冤枉的?”
百里牧怔了怔,低头避开了老丞相的目光。“侄儿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一切都太突然了。”
听了这话,百里长兴神色微动,于是在榻上坐下,问道:“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
百里牧想了想,答道:“事情是这样的。那夜侄儿正准备睡觉,忽然有纸条裹着石子破门而入,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欲知真凶否?速至巫泽家宅。’侄儿心想巫泽家宅埋伏了十几名百里家死士,不管这纸条是否有诈,都该趁机把此人拿下才是。可是侄儿赶到巫泽家时,对方却没有赴约;找来死士询问,又得知无人来过。侄儿正犹豫是是否应该继续等下去,便听得院内传来打斗之声,紧接着官军就来了,领头的是南军百户郑熙明,二话不说就要往宅子里冲……”
“所以你就和官军动起手来了?”
百里牧低下了头,表示默认。
“也不知怎地,那时侄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帮人来者不善,千万不能让巫泽明的老婆孩子落到他们手里,更不能让他们抓住百里家的死士。当时场面很混乱,侄儿和郑熙明几句话谈不拢就动起了手……”
“郑熙明有没有问你怎么会大半夜的出现在那里?”百里长兴问。眼见百里牧点了点头,他又追问:“你怎么答的?”
“侄儿如实告知了纸条之事,还把纸条给郑熙明看过。眼见郑熙明这关就要过了,忽然有人从宅子里冲出来,一到侄儿面前就下跪报告,说是巫泽明的妻儿已经被劫走。
“这下就完全暴露了——郑熙明说上头接到消息说巫泽明的妻儿遭人劫持,派他带兵来就是救人的。他要当场逮捕侄儿归案,侄儿知道这个黑锅背不得,但又解释不清,眼见官军来抓人,情急之下便动了手。那些死士本就是侄儿派去的,见侄儿遭到围攻便上来帮忙,于是就变成了……侄儿带领死士和官军对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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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落颜国玄王朝官制-改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