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这部「植物大战僵尸」令人胆寒

年关，入冬，初雪。电影，依然是这个冬天性价比最高的取暖神器。11月28日在北京开幕的第十二届欧盟影展，是影迷圈一次规模庞大，又似乎没那么多花哨噱头的“抱团取暖”，年度欧洲电影佳作兵分7路，在全国7座城市开启展映，以压轴之态势，用电影的力量，为2019年画上句号。

奥地利女性导演杰西卡·豪斯娜执导的《小小乔》作为本届欧盟影展的开幕影片，在28日当天，在北京进行了首场公开放映。映后与导演的对谈环节中，观众最关心的两个问题是：创作理念、视听语言。毫不夸张地说，这的确是今年我所看到的，气质最为独特的一部披裹着科幻外衣的影片。它的选题理念、文本结构、叙述语言，乃至最核心的诉求层次，都让我感到十分意外。下面我们就来聊聊这部让人看完心惊胆寒的软科幻寓言——《小小乔》

影片的选题陌生又熟悉。经验丰富的植物学家Alice和她的团队培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特殊花卉。这种花卉对成长环境的需求十分苛刻，但作为回报，它会散发出十分神奇的花粉，人类一旦吸入体内，就会由衷地感受到强烈的快乐。Alice的另外一重身份是单身母亲，她罔顾公司规定，偷偷拿了一株花卉送给她的儿子Joe，并给它起了一个可爱的昵称——“Little Joe”（小小乔）。

随着Alice精心培育的第一批小小乔越长越大，她发现小小乔似乎可以用花粉感染人类，改写被感染者的性情人格。换言之，这所谓的快乐之花，其实是一种病毒。不知不觉间，被小小乔感染的人越来越多，“统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唯一清醒的同事Bella因为公然反对小小乔而不幸丧命。小小乔成为一种宗教式的存在，它不断地用花粉笼络着虔诚的信徒，令其为之神魂颠倒。Alice于是陷入两难境地，电影亦因此被赋予了一种由内而外静默外延的张力。

“人工智能”议题大行其道的今天，豪斯娜从独到的女性视角出发，以花扣题，提出了“植物智能”的新鲜概念，在这个概念中，人类继续扮演上帝的角色，飞速发展的科学技术，就是被他们紧握在手中，用以造物的权杖，再由着自我的喜好，和被利益、欲望驱使的灵感，创造出与自然生态逻辑截然相反的“自然物种”。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部植物版的《西部世界》。科技反噬在科幻类型的范畴语境内，人类与技术的双刃关系，是诸般因果的导火索。影片最让人在意的一点设定是：Alice为了保证小小乔的存活率，通过科技手段，剔除了它的繁殖功能，这种在同事眼中“严重违反自然规律”的行为，在Alice看来无可厚非。人类妄图以技术为刃主宰万物规律，可我们无法预料，那些利刃，劈开的是未来世界的光明之门，还是私藏着獠牙巨兽的潘多拉魔盒。小小乔给予人类乐天之心的同时，将他们改造成了高举旗帜的精神奴隶。

科技的反噬发生在平淡无奇的一瞬间，豪斯娜用浓郁而艳丽的红光纪录那些瞬间，以吊轨怪异的东瀛风配乐为被小小乔操控的世界做惊悚注解，再通过人物对话时的平行运镜，打破传统式的情境构图，本该位于画面焦点位置的事物，屡屡游移于影像边缘。豪斯娜张罗了一场视听语言的形式狂欢，寓示反噬之下，人心秩序血淋淋的失控，平添警示之味。独醒之人还记得《奇葩说》里的那道辩题吗？“村子里有一口愚人井，饮井水者，神魂颠倒，黑白不分。村子里的人都喝了，你喝不喝？”选择“喝”的人，不在少数。七年前由管虎执导的《杀生》里，长寿镇诸民皆疯，唯一余下的正常人牛结实，反成一群疯子眼中的“疯子”。后来，牛结实真的疯了。

《小小乔》探讨的是同一类问题。Bella是全片在面对“小小乔是否操控人类意识”的问题时，唯一一位自始至终清醒的人，她清醒到在发现爱犬Bello被感染后，二话不说将其杀掉。当周围的同事纷纷被感染，力挺小小乔，Bella在食堂咆哮，发起最后冲锋，而后被同事推下楼，不幸殒命。Alice的复杂立场，是“众人皆醉”的情境里，“独醒之人”的另一种写照，或者说，从支持到反对，再到后来被感染后的支持，Alice对小小乔的复杂情感，决定了她其实是“半醒之人”。工作与家庭屡起冲突，Alice在无声的挣扎中，选择了妥协。

愚人井里的水，长寿镇里的人，小小乔花蕊里的花粉，皆是扭曲人类对意识形态惯常定义的真凶，这场妥协与对抗的拉锯战，输出着“植物大战僵尸”式的荒诞与离奇。当非常规占据主流，常规就成为了叛逆。冲破牢笼《小小乔》的第三层议题，尤为有趣。Alice赐予小小乔的花粉与人类身体产生化学反应的神奇功效，美其名曰“母性荷尔蒙”。吸入花粉者，便能与小小乔之间建立形同母子的纽带链接。在这层议题的表达里，豪斯娜将快乐的全部定义与“母性”划上等号，并以此作为被感染的症状。感染者视小小乔为自己的孩子，故而以“拥护”为名，践行所谓的快乐之道。可是，正如Joe所说的，正是这份“母性”，让他，以及他们，“很难照顾到所有人”，所以我们看到，Joe为了小小乔，杀死了自己饲养许久的蚂蚁，Alice为了小小乔，将儿子送到了前夫的居所。人类对一株植物的爱走向了极端，他们执行这份爱的方式是，杀死其它的爱。

另一方面，“母性”又不仅仅是母子之情，在更广泛的定义里，它是当今社会中，给女性带来生存困境的铜墙铁壁。影片由此对性别结构的合理性展开了隐性的探讨，并对因此而形成的价值观念固化进行了谨小慎微的批判。而实质上，豪斯娜希望观众看到的，是对女性冲破道德束缚的牢笼，摒弃世俗对意识形态的陈旧定性，同时从内心深处找到觉醒性自由的强烈主张。

全片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最后一个镜头结束后的短暂黑场中，一个稚嫩而诡异的童声响起，“晚安，妈妈”。悲凉性的Happy Ending，将影片留出的思索空间无限拉长。很多时候，我们就是在怀着一颗病态、偏执、贫瘠、自我、极端的心，去自以为是地，为「爱」穿上厚重而笨拙的棉服，并为此沾沾自喜。这很叫人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