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天堂电影院”

父亲的“天堂电影院”_第1张图片
图片来自 朱塞佩·托纳多雷《天堂电影院》

电影会散场,人生不重来

文 | 余小鱼

编辑 | 猫咛

中秋刚过,这已是我在广州的第三个年头了。

九月的广州,依旧暑气未消。晚上,我如往常一样下班,拐过转角处,忽然发现挨着祠堂的外墙竟然支起了一片银幕,走近一看,原来放映的是《战狼2》,听说去年这部电影票房50多亿,果然爱国主义永不过时啊。

周围三三两两的人群,大多都是些大人带着小孩纳凉,倒不是电影多好看,不过是为了逃离狭窄的空间,出来放放风,动动身子骨罢了。放电影的是一个约摸40岁的男子,穿着白色的T恤,时不时摆弄着机器,这物件和我父亲那台倒是有些不同,可能是更新换代了吧。

|拾忆

我的父亲也是个放电影的人。上个世纪90年代,有一台电影机和一台摩托车,那时没多少个人有这些物件,放电影是个“威风”事儿!

小时候,他经常开着嘉陵摩托车,载着电影箱子穿过田野与街道,去一条又一条村放电影,有时候一个月也没见他晚上在家,偶尔在家,他也在电影房里摆弄机器 ,只听到了电影机发出的吱吱声,那是电影带子摩擦发出的声音。父亲一般从中午就开始准备,银屏很大很沉,我也想帮忙,但是总被父亲呵斥,只好安静坐在旁边的电影箱子上。

晚饭后,父亲便通过喇叭告知大家电影快放映了,赶紧过来看。很多孩子老早就在银幕前打闹了,卖小零食的商贩也早早地占好了位置,那时的零食有甘蔗、有腌制的芒果和杨桃,还有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火筒”,一种米膨胀做成的长筒子,可以穿在手指上,一点点地咬,还乐滋滋地和小伙伴比谁吃的慢,谁啃的形状更像指甲。  

不一会,空地上便坐满了人,大家时而大骂,时而大笑。小孩子也跟着笑,笑大人为什么在笑。那时小孩子哪看得懂电影,不过是看那些人打打杀杀便觉得那个人很厉害罢了。我们更关注的是零食,那么多人凑在一起,比今晚可热闹多了。


父亲的“天堂电影院”_第2张图片
图片来自网络

夜渐深,电影也散场了,小伙伴都被大人陆陆续续牵走了,他们拿着手电筒,穿过空地和田野,在黑夜中,像天上闪烁的星星,也像纷飞的萤火虫,一时上一时下,一时远一时近,一时明一时暗。

我总是最晚走的那个,看着父亲把所有的物件归位,然后和他一起回家。夜风夹着虫子,吹得我睁不开眼,父亲以为我犯困,总在我耳边时不时叮嘱:“别睡着啦,抓紧了,不要跌下车啦。”

|破碎

电影下乡的黄金时代,各家有什么喜事,都喜欢叫电影人来放几场电影,请大家过来看,当贺一贺喜。电影带是从市区的一家公司电影租的,租一部电影带子,只能放1-2次就要还了,别人还等着拿片子放呢。

但这般好光景没维持几年,随着电视机、VCD及DVD的增多,盗版光碟盛行,在家里都能电影,清晰度也高,慢慢地很少人请父亲去放电影了。最多就是过年期间或碰上了喜事,有些守旧的老人还会请父亲去放两晚。再后来呀,就没有人请了。

有一次回家,看到客厅墙边叠放了大概10个小铁盒,还以为是有人请父亲放电影了,没想到电影公司倒闭了,将这些片子以低价卖给了父亲。后来的日子里,父亲又将这些片子看了又看,带子也是倒了又倒,到最后,片子被磨损了,也就放不了了。

那时,放电影几乎成了我家最重要的经济来源,没得放了,父亲也没有其他手艺,家里的情况一天不如一天。父亲脾气一天大过一天,逢人就说他当年的光彩。我和他的隔阂也越来越大,记得小学六年级因为顶嘴,挨了棍子后,我便发誓再也不要这个父亲了,好在那时我要上初中了,可以寄宿,除了拿学费和伙食费,我再也不想和他多说话。

我的脾气随了父亲,要强也很犟,就这么僵持了大概6年时间,我考上了大学。那时我在想,从此我再也不用回这个家了,再也不用和这个守旧的人共处了,我终于要解脱了。

|现实

命运总喜欢捉弄人,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来。

大四那年秋天,父亲因为酒驾出了车祸。当我赶回到家时,我看到他已经安置躺在祠堂里了,就像睡着了一样,再后来就有人帮他换了衣服,抬出了祠堂,穿过田野,抬上了车。我也上了车,去到了火葬场,再后来,手里就多了骨灰罐子,我抱着它,穿过父亲载我的田野,停在了他曾经放电影的空地上,准备念斋,这是一种道教仪式,通过仪式可以让往生之人飞升极乐世界。

有人帮忙清理父亲的房子,搬出了电影机,已经很旧了,想拿出去扔了,说不能留着,晦气。我不管什么晦气,我只知道这是父亲最喜爱的东西,一定不能扔,如果他回来了,就找不到了。

我一滴眼泪也没流,不知道自己怎么坚持过来的。只是觉得那个陪我一起看电影的人,那个散场后载我回家的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就只有一个人了。

这些年,我的朋友不多,来来回回总是那么几个,父亲在世时,为数不过的通话中,都有意无意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总用几句话搪塞过去,老人家渐渐地也就不过问了。后来,听旁的人说,父亲对我的人生大事之所以这么着急,是怕他离开后,没人照顾我。

电影散场了,大家都散了,我也准备要走了。

这些年,我还是一个人,习惯了一个人加班,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习惯了一个人看电影。

即使一个人,我还是喜欢广州,喜欢这里的祠堂和空地,喜欢空地前那些以天为幕,以地为席的老电影,是的,我也念旧。

此刻我想念父亲,想念他的电影机,还有那片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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