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说:“有三种东西你留不住,流逝的时间、泼出去的水,还有不爱你的人,所以纵使我无比害怕孤独,却不得不坦然面对,直至孤独老去”。
我看着仅比我大一岁,却有些暮气的阿文,叹了口气,此刻的阿文实在是有些英雄末路的悲壮。
阿文毕业于一个三流或许都算不上的大学,却学了一个高大上的学科——服装设计,以至于毕业之后根本找不到对口的工作,做过打字员,做过收银员,甚至做过一段时间安保。那时候的阿文,虽然做着只能刚好养活自己的工作,但多少还有些意气风发,因为他的女朋友跟他一起,他做打字员,女朋友就在同一家公司做文员,女朋友换了一家公司做文员,他就换到女朋友公司对面的便利店当收银员,女朋友升职了,他就去女朋友上班的公司面试当了个保安。
毕业四年,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他们的感情却愈加深厚,偶尔在一起玩的时候,我们对他们这种“妇唱夫随”的关系羡慕不已。
时间是把无情刻刀,它的无情不在于它能改变一切,而在于它对你的改变你却看不见。
四年,阿文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他爱她,她也爱着他。然而,他却没有发现,她从一个文员变成了主管,而他依旧只是那个只能做打字员、收银员、安保的他。
爱到深处,你的眼里有她,有爱情,却没有了自己。
每周五,阿文都跟同事调休半天假,提前回到他们的出租屋,这间屋子虽然只有12平米,却见证了他们四年满满的爱。阿文尽他的所能把屋子打扫到最干净,然后买了她最喜欢吃的排骨和鸡翅。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就可以享用到每周只有一次的美味了。
她说:“我最喜欢吃你做的饭了”。
阿文说:“等我们将来有了自己的家,有了时间,我每天做给你吃”。
她一脸幸福,红霞晕透白皙的皮肤。阿文最喜欢看到她这样子,阿文想“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又是一个周五,阿文照例跟同事换了班,但他今天没有去超市买菜,他用攒了半年的钱,买了一枚戒指,他想用这枚戒指正式圈住属于他的心。
她下班回到家,看着漆黑一片的出租屋,杂乱的桌面,凌乱的衣物丢在任何一个都可能被随脚踩到的地方,她的心忽然有一种空洞。四年,通过自己比别人多的百倍努力,才从一个微末的小文员走到今天的位置,然后自己的生活却依旧没有改变,就如同这出租屋,凌乱不堪,这一刻她很想哭,只是生活似乎已经耗尽了她的气力,让她欲哭无泪。
阿文回来了,看着正站在门口的她,心里一阵甜蜜。但又突然想起今天还没做饭,她应该饿坏了吧,忙说:“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她说:“不了,我们出去吃吧”。
阿文说:“外面既不卫生,又贵,还不好吃,你等我一下就好了”。
她说:“四年都这样吃过来了,又何必在乎这一次”。
阿文一想今天也应该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难道这就是心有灵犀么?也就不再坚持,欢欢喜喜的陪着她下楼去了。
她说:“今天我们去一家好一点的餐厅吧”。
阿文心想是自己不小心暴露了吗?应该不至于吧,唯一的解释那就是——因为爱情。
他们去到附近一家最高档的餐厅,以前从来没舍得来过。精致的餐具、舒缓的音乐、欧式的装修风格,让他们似乎有些不太适从。服务员把菜单递给了阿文,阿文看了一遍菜单,然后又看了一遍,最后又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服务员说:“先生,麻烦您先点餐,我们的菜谱图样仅供参考,菜色以实物为准”。她说:“我来吧”。
她从服务员手中接过了菜单,点了糖醋排骨、可乐鸡翅,还有小黄牛排。
阿文说:“这也太贵了吧,一顿饭就是我们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了啊,况且也没见得比我做的好吃多少,以后再也不要到这种地方来了”。
她微微的皱了皱眉头,阿文立刻闭嘴了,因为邹眉头是她不开心的表现。
这顿饭,阿文吃的很谨慎,就像一个久住乡下的穷亲戚到城堡做客一样,服务和环境虽好,却无心欣赏。
回到出租屋,生活又回到了原点。她看着依旧凌乱的房间,看着走近电脑的阿文,心再一次沉重,这是第一次她开始怀疑往后的人生。
阿文说:“宝贝,我们来玩个游戏好吗”?
她说:“我今天很累了,我想休息了”。说完就去卫生间洗漱,准备休息了。
阿文想:“或许是真的累了吧”。
这一夜,全世界多了两个人失眠。
求婚的计划暂时被搁置了下来,阿文想要等到下一个情人节。
天亮以后,似乎所有的乌云都随黑夜被隐藏在了暗处。日子依旧平静,阿文依旧能感受到幸福。
数着越来越近的情人节,阿文的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只是突然有一天,她说:“阿文,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阿文说:“什么事,说吧”。
她说:“我表姐在北京开了一家小公司,现在正缺人,她想让我去给她帮忙,你看可以吗”?
阿文说:“行啊,这是好事啊”。
她说:“可是你”?
阿文说:“我没事啊,到时候跟你一起辞职,一起去帮表姐吧”。
她说:“嗯……可是表姐说,现在公司还小,不需要那么多人,我过去就可以了”。
阿文的心突然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要来了吗?
她看出了阿文的不安,心里有些发酸,说:“算了,反正我不去,她也可以找人,我这就跟她说不去了”。
阿文忙说:“别啊,外人哪有自己人靠得住,表姐创业,正是需要你鼎力支持的时候,你这个时候打退堂鼓,这不是拆她的台嘛”。
她说:“可是……”。
阿文说:“没什么可是的啦,你先去北京站稳脚跟,等你稳定了,我再去北京找你”。
她重重的点点头,说:“嗯”!
从相识到相知,直到现在,他们共同陪伴了彼此7个春秋,2000多个日日夜夜。眼看8年抗战就要胜利了,却面临上千公里的距离,以及稳定的遥遥无期。
阿文送她去车站,她泪眼婆娑。
阿文说:“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更何况等你稳定了我就来北京找你了”。
她不住的摇头又点头,突然挽起阿文的胳膊就是一口,阿文痛的呲牙咧嘴,但没有叫出声。
她松口,阿文看着她笑。
她说:“我就是那个牙印”。
阿文说:“放心吧,我不会忘记你的”。
呼啸而过的风,把站台的尘土扬起又吹散,阿文像个列车员微笑着目送列车离去。
阿文从怀里掏出那没还未来记得送出的戒指,努力擦拭了一遍又一遍,郑重的放回怀里。
突然,眼泪汹涌而来。
泪水泛滥了双眼,阿文只有一个目标离开这个站台,离开这个车站,离开。
听说她在北京过得还不错,只是很忙,他怕她累坏了身体,提醒她注意休息,她说:“拼命地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我不想拼命的生活,所以我必须拼命工作”。
阿文逐渐沉默,他们聊天的话题渐渐少了,从今天做了什么工作,到中午吃了什么,再到最后只有每天的早安和晚安,他们爱成了一种若有似无的习惯,就像隔着一代的远方亲戚,偶尔亲近,却多了一些礼节和陌生。
她在朋友圈发状态说:“北京好冷啊,多怀念从前那个温暖的怀抱”。
阿文打电话给她说:“北京的冬天很冷吧,我想你了,我去北京陪你吧”。
她说:“没事,北京有暖气,一点都不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有意或无意的开始回避爱的字眼。
阿文没有告诉她,独自踏上北上的列车,怀揣着那枚没有送出的戒指。
北京,真冷。
北京,真大。
北京,真繁华。
阿文突然有一丝害怕,怕这座城市,没有家。
阿文循着手机导航来到了她住的地方,她应该还在上班,所以阿文去楼下的超市买了排骨和鸡翅,准备给她做一顿许久没有吃过的大餐。
等待是漫长又幸福的,等待是孤独又残忍的。
北京的夜,冷极。化了冰的排骨和鸡翅再一次被冻结,阿文的热情也被逐渐降温。
十一点十一分。
“阿文”?阿文的背后传来一句叫声。
阿文猛然回头,看见她一脸惊讶的站在身后。阿文大步向前,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她却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半步,阿文愣住了,她也愣住了。阿文打量着自己手上的排骨和鸡翅,尴尬一笑。
阿文说:“我买了你最爱吃的排骨和鸡翅,今晚我下厨,你一定饿坏了吧”。
她说:“阿文,我已经跟朋友吃过了”。
阿文这才发现不远的身后有一个人,正看着他们,似笑非笑。
她忙说:“这是阿文,这是阿森”。
阿森很有礼貌的道别说:“既然有朋友在,我就不打扰了,晚安”。
她有些歉意的对阿文说:“你一定冻坏了吧,快进屋吧”。
阿文木然的跟着她进屋了,房间虽然算不上多么高档,但至少比那12平米的出租屋好多了,看来她过的确实不错了,而且再也不用拖着疲惫的身躯心疼的去餐厅吃饭了。她没有说阿森的事情,阿文也识趣的没有过问。
她说:“已经打算好了来北京吗”?
阿文说:“不了,我只是刚好有假,闲着无事,就来看看你,我明天就回去了”。
世间最巧妙的谎言就是,即使漏洞百出,但彼此都不愿拆穿。
这一次,是她送他。
同一条线,同样的人,却是不同的人选择离开。
阿文说:“再咬我一口吧”。
她说:“嗯”!
只是这一次,阿文没有呲牙咧嘴,因为她没有用力。
爱到散场,连分开都使不上力气。
阿文踏上南下的列车,一路南下,直到列车行程的尽头。
一南一北,茫茫人海,此生永不再见。
我接到阿文打来的电话,到罗湖火车站接到他,见面的那一刻,他忽然倒地,将近30个小时的车程,耗尽了他除去爱之后,仅剩的力气。
我问阿文:“你有什么打算”?
阿文说:“先去吃饭吧”。
我说:“好”。
饭桌上,我们沉默以对,我只看着阿文狼吞虎咽,可是阿文吃着吃着就开始掉眼泪,边掉眼泪还是边吃,我想开口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2000多个日夜的爱,在一夜间崩塌,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阿文说:“我先找一份工作,找到工作之前,你包养我”。
我扑哧一笑,这次是我认识的阿文。我说:“白米饭管够,哈哈”。
阿文说:“以后一定要拼命工作,因为我不想再拼命生活”。
我说:“现在明白还不算太晚”。
阿文又说:“因为我一无所有,所以我爱的沉重”。
我听着阿文的话,心里一阵悲伤。
爱的沉重的人,岂止只有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