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蓝堡岛的夏天】
在蓝堡岛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生在海边的人,从小就熟识水性,是上天的馈赠。但对于夏语来说,这句话好像并不灵验。因为她三岁下水被打成落汤鸡后,就再也没有成功的迈入过那片城池。就算每次死死的抱着救生圈也不能改变些什么。
所以大家都知道,住在蓝堡岛小屋的夏语是个旱鸭子。
可是,夏语不信,她天生执拗且不服输,何况舅舅从小就教导她,所有事情的成功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她相信,只要她勤加练习一定能和别人一样,快乐得在水里撒欢儿。
当然,她若是知道她学成游泳的代价是差点在海里淹死又好死不死的遇上了一个神经病,估计也会认为其实上天是在庇佑她也说不定。不过,这都是假设。因为,意外的发生往往代表因缘巧合或者说是另一种方式的命中注定。
终于还是立夏了,或许是因为海洋性气候明显,蓝堡岛的夏天总是来得晚一些。但晚归晚,终究还是会来的。
岛上其实比较闭塞,除了前些年为了开发旅游新修了一条路,并没有其他的方式通到这个岛上,但大量的人员流动必然可以使岛上的经济迅速发展,甚至气候也大不如前。
夏语坐在舅舅自己搭建的椅子上,眯着眼睛看了看顶头的太阳,还是咬了咬牙,抱着游泳圈朝着海边走去。
上了高中学业愈发紧张,舅舅早已不似以前放纵她可以肆意玩耍,就这多出来的两个小时,还是她磨了好几天他才答应的,自然十分珍惜,一点也不敢怠慢。
这还不是旅游的旺季,所以海边的人并不多。夏语站在那里想了很久,深吸一口气,把游泳圈往下一抛,眼一闭心一横就跳下了水。其实,她已经尝试过好多次,虽说还不能熟练的在水里游来游去,但好在早已适应了在水下的感觉,所以在她看到水面上泛出的点点涟漪之前,并没有什么不适。
夏语最终还是成功的喝了几口水,当然了,对于她这种从小生活在海边的人自然算不得什么。不过后来,她实在是没想通自己是怎么鬼迷心窍的非得伸出援手的。一定是脑抽了,不然怎么会救了这么一个人,何况这个人还在自己快要淹死的情况下拉了自己一把,最后还留下了一句让她气的半死的话。
哦,那个人说,不会游泳就别逞强来救人。
夏语最后朝着那个湿漉漉的背影恶狠狠地啐了好几声,但人家并没有理她。这让夏语更加肯定他是一个神经病,不过她后来跟舅舅说起的时候被狠狠地骂了一顿,并且还被禁止再去海边。这让她更加反感那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可是她也不再说他是神经病,只是把他叫做怪人。
只是这个怪人突然留下来了,就住在舅舅的小屋里。他们每天一起吃饭,但却没说过话。因为那个人大部分时候都是坐在海边发呆,夏语也只有每天按舅舅吩咐叫他回来吃饭的时候他才会答应一声,也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嗯”。
夏语曾偷偷的去问舅舅他叫什么名字,但舅舅只是一脸奸诈的笑,并不打算告诉她,还怂恿她自己去问。可是这怎么可能,不过她还是偷偷找到了舅舅的登记簿,那上面的名字被舅舅写的十分潦草,但丝毫不影响她很喜欢这个名字。以至于在未来的那么些年里,夏语每每听到和这两字相关的声音,眼睛总是不可抑制地微微闪烁。
夏语在回忆这段日子的时候,总会这样说,我以前有个…朋友,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时嘉。
时嘉,说起来都会让人嘴角咧成一条线的名字呢。
时嘉其实是并不在乎这个每天在自己身边假装不在意却又时常小心翼翼观察自己的少女的,他一直独来独往惯了,所以也不甚在意别人的目光。但夏语总归是个不一样的存在,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太出来,只是这个女孩每次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有不一样的东西。
后来他知道,那种东西其实是一种光芒,有种投射人心的力量。
只是,他并不知道他到底能在这个岛上待多久,或许还能清净这一个夏天吧。
02【他方来客】
这个夏天终于还是过去了,夏语总算安安稳稳地过了一个假期。因为开学文理分科,学业相对比以前轻松一些,舅舅才勉强让她过了一个随心所欲的暑假。
如果说,这个假期最值得她开心的事情是什么,那就应该是她学会了游泳,并且成功地摆脱了旱鸭子这个称号。这一切,似乎还要感谢那个人。
夏语也不知道这个一直沉默的少年是怎么和她熟络起来的,不过值得肯定的是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玩伴,准确的说应该说是一个很好的陪练。时嘉陪她练了整整一个假期的游泳,每天雷打不动,兢兢业业。这个人似乎对所有的事情都十分执着。
只是,他还是不常说话,不过和以前却是好的太多。至少,夏语只要和他说话,他都会回应,甚至有时候他看到她傻乎乎的抱着游泳圈还会笑。总之,他们似乎变成了朋友,虽然也不像是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但也很好。
“时嘉!时嘉!”夏语挥着手叫他,样子颇为欢快,手里还拿着舅舅刚刚做好的西瓜冰。
那是一种冰沙,是舅舅的拿手绝活,是夏语最喜欢吃的,但是据说传男不传女,这让她十分气愤。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想吃的时候舅舅就会给她做的。想到这,她也不太在意。
夏语挖了一大口西瓜冰放在嘴里,被冰的直呼过瘾,一脸满足的表情让舅舅忍俊不禁:“没出息的丫头,也不注意下形象,你看看人家时嘉。”
她便满不在乎的咕哝一声:“我不一直这样,再说了时嘉吃饭都是小口小口的有规矩的很,我可学不来。”说完还冲时嘉眨了眨眼,样子露着点得意。
然后,原本安安静静低头吃着冰沙的人,也扯了扯嘴角,微微地笑了起来。他并非是个讲究的人,只是从小的教育让他十分克制,因为有些东西本就是根植于心,他也改变不了。
而且,时嘉并不喜欢吃西瓜,以前,关于西瓜的一切他都不碰。如今,他看着手里的冰沙微微愣了愣神,还是挖了一勺慢慢的送入口中。冰凉的触感顺着咽喉自上而下进入身体,带着西瓜特有的清香留于唇齿之间。微甜且清新。
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西瓜的滋味了?他好像早已经忘却了。一想到这,便有些兴致缺缺,拿着勺子的手也不再动。扭过头看旁边的人,一碗冰沙早已见了底,嘴角有西瓜残留的汁水,却还一副贪婪的样子。
嗯,像个贪腥的猫咪。他摇着头笑了笑,把自己的那份推给她示意继续。得了便宜的人便真的毫不客气又哼哧哼哧的吃了起来。
那时候夏语还是短发,碎碎的头发贴在耳朵后面,本就是直爽的性子,这样就更添了几分古灵精怪,所以他一看,就出了神。
那群人终究还是找了过来,虽然比他预计的已经晚了好多,但还是逃不过。没有反抗,时嘉就收拾好行装跟准备跟他们回去了。
这个过程中他没有跟夏语解释一句,后来夏语回想起来,觉得也没什么不妥,因为毕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夏语也一句话没有问,所有的疑问她都没有说出口。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收拾好行李,看着他在登记簿上签上了名字,哦,他还跟舅舅说了几分钟的话,但她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夏语总是能想起那天的,想起那天头也不回的身影,有落寞,有苦涩,但不知为何,她还感受到一种不一样的东西。那不是一种颓废的情感,甚至他的决绝让她感觉到许多力量。夏语想,他应该是去面对一种本该面对的东西吧,即使那些曾经给他带来过伤害,但总归他还是回去了。
舅舅思索了很久,还是上前抱了抱她,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是他告诉她,蓝堡岛外面的世界还是很美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跑去时嘉曾经住过的房间待了好久,又或许说,她是去他房间找一些蛛丝马迹,又或者,她甚至期许他能给她留下一封信。
可是,都没有,哪怕是一张字条。
然后,她突然就明白了。时嘉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她不知道他要去哪,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
她在手臂上掐了一下,确认这并不是个梦。
她哭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可能是是因为再也没有人陪她游泳了,也可能是再也没有人给她第二份的西瓜冰了吧。
她想。
03【时嘉的信】
日子飞快的过,夏语终于迎来了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似乎大家都知道,等过了这个夏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周围的人都开始计划,当然最多的是计划走出这个小岛。夏语原来也想,只是这种愿望越来越不强烈,她也不知为何,因为按照一般人的想法,离开家走到外面才是正常的心态。可是她只是想找个离蓝堡岛进的地方安稳度日。
她坐在海边发呆,一待就是一整个下午,若不是舅舅来喊她,她甚至不知道回家吃饭。这个状态从时嘉走后便一直存在。
舅舅一直看在眼里,生怕影响她的学习,可是每次成绩单拿回来都是极好的成绩,他也说不上话。
直到这天,舅舅一如既往地看着她神思不定,斟酌了半天还是开了口:“小语,想好报哪个学校了么?”
夏语愣了愣,舅舅不常管这些地,但既然问起她也会说:“还没想好,不过…应该会找个离家近的。”
“你去奚市吧。”
舅舅突然开口,竟让她有些疑惑:“奚市…太远了。”
“为什么不去?”
“我想离舅舅近些…”
“舅舅并不需要。”
“舅舅…”夏语声音很低,但已经有些哽咽。
舅舅十分疼爱这个外甥女,她自小父母双亡,妻子去世后,他也一直未娶,多年来两个人相依为命,虽然说有些苦楚,但好在夏语是个乖巧孩子又天真活泼,所以生活也不至于特别难过。
只是…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起身回了房间。
一封信安然的躺在桌子上,舅舅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头,说了句话就转身回了房间。
他说,这是时嘉留下的,你看吧,原本想你高考后给你的。
夏语出神了许久,才回味过来刚刚舅舅说了些什么,她拿起那封信,慢慢的展开,看到那些字映入眼帘。
她是认得时嘉的字迹的,她在假期里威胁他帮她抄过一遍短文,其实那并不着急,她只是觉得好玩。可他还是抄得一丝不苟。
不出意料,时嘉的字很漂亮,带着洒脱的大气,苍劲有力。
她稳了稳心神,开始读这封信。
不得不说,时嘉这封信很详细,他几乎已经将自己全部剥离的干干净净,把自己的一切全部暴露给了她。这意味着什么,夏语自然知道。
可是直到今天,她才可以肯定,自己这几年来所有的思念与猜测,都不是一厢情愿。她喜欢他,她也知道他喜欢她。这一切,便都值得。
夏语清楚的明白,自己不是圣人,所以她从不祈求有一份得不到回应的爱。不过,现在她终于放下心来,可以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因为,他说,他在等她,以他全部的身心与希望,期待重逢的那一天。
心定了下来,一切都变得十分顺利。夏语的高考成绩出来,自然榜上有名,舅舅乐得合不拢嘴,满心欢喜地帮她准备行李。
临走的那一天,夏语却有些不舍,许是看出她的情绪,舅舅点了点她的脑门:“傻丫头,你又不是不回来了,放假回来看舅舅不就行了?”
“嗯…还要回来吃西瓜冰呢。”
“馋猫。”
“嘿嘿。”
“好了,快走吧,别误了车。”舅舅说道,又有些舍不得张开手臂抱了抱她。
夏语最终还是踏上了去奚市的道路,一路上她手里都攥着那封信,然后想象着再次见到他的样子。
她不知道他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同他的家庭做了多大的抗争,只是她知道,只要她走到他身边,这些都不足以让她畏惧。这样想着,她也有些放松。
口袋里的手机还是振动起来了,舅舅发来短信,照常是一大堆的叮嘱,只是最后加了一句让她哭笑不得的话:“西瓜冰的做法我可是教给时嘉了,我可是一向传男不传女的,让那小子好好给你做啊。”
再忧郁也笑了,夏语默默地收了手机,迷迷糊糊的睡着。
梦里,她似乎看到那个少年牵着他的手跑向海边。
04【最后的夏天,不是结局】
时嘉终于忙完手头的项目,匆匆看了眼时间就往寝室跑,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就开始在学校接待处等。刚刚给舅舅挂过电话,他说夏语今天就会到奚市,说真的,他有些望眼欲穿。
这几年,他过的其实也很辛苦,但人一旦有了想要去追逐的东西,努力的时候就会力量十足。他生在富裕之家,本来衣食无忧,无奈家庭里复杂的东西太多,压的他喘不过气。母亲在时,他还算是过得舒适,可自从母亲去世,父亲找了新人,他就越来越颓废。
家人并非对他不关心,只是人一旦陷入困境,想走出来就十分困难。直到那年夏天,他只身跑去蓝堡岛,遇见了那个让他心动的女孩子。
她是那么明朗,那么阳光,她的笑容那么烂漫,尤其是她的眼睛,总是闪着像星星一样的光芒,然后,他突然就想起了他的母亲,她说不管怎样,人只要活着就该好好的面对生活。
所以,他接受她那次的“见义勇为”,虽然最后是他把她拖到岸上的,不过,好在他再也没有了轻生的欲望。
他教她游泳,他帮她抄作业,即使知道她是故意的,他还是一样认认真真的写完。哦,他还吃了西瓜,以前他从来不吃,因为母亲不喜欢。
她改变了他,他也喜欢上了她。
所以父亲的人找到他的时候,他顺从的回来,开始抗争,开始安稳的生活,为的就是做一个更好的自己。然后,他发现,其实一切都是好的。父亲并没有做出些什么,甚至一如既往的疼爱他,而且从那以后给予他极大的自由,并且当他提起夏语的时候,父亲还鼓励他。这一切都让他明白,人在蒙了心智的时候,是看不见真正的东西的。
他其实拥有这所有人都拥有的情感。他也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他也会拥有爱。
而现在,他的爱人正在路上,她在赶来他的身边。而他们,很快就会相见。
夏语拖着行李走近校园的时候,内心不忐忑是假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可事到临头,仍旧崩塌。
他们似乎很久没见了,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否一眼认出他,这让她有些不安。他们都默契的没有给对方打过电话,即使她知道舅舅早已偷偷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他。
她知道,他们都在等那一刻,那个经历了无数次的纠结与试探,无数次的忐忑与不安的重逢时刻,她一定会认出他的,他也是。
时嘉第一眼发现了她,就算她现在早已留起了长发,岁月还是勾勒出她的完美面庞,可她依旧是他那个灿烂的姑娘。
他向她走过去,一步一步又一步。
她冲他挥手,一下一下又一下。
她叫他,时嘉,时嘉,嘴角会微微扬起。
他走近,盯着她的眼睛,他说,是我啊。
她就笑了,和那个叫他回家吃西瓜冰的少女一样。
“欢迎你啊。”我的女孩。
“我是来吃西瓜冰的,舅舅他不教我。”
年轻的男子佯装生气的皱了皱眉:“我还不如西瓜冰的魅力大么?”
夏语歪了歪头,促狭地笑:“你说呢?”
你说呢?我的西瓜冰少年。
嗯,夏天好像已经过去了,不过下一个马上就会到来。
但却不是我们的结局,因为我们总还会有更多的夏天。
可以,吃很多西瓜冰的夏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