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以为你爸爸是爸爸啊,或许他也是个孩子。
他和你一样,也需要长大。
或许你这条小生命的存在,意义非常重大:你给了他一个机会,帮他长大。
一般来说,孩子就是孩子,爸爸就是爸爸。
爸爸陪着孩子长大。
稍等,你真以为你爸爸是爸爸啊,或许他也是个孩子。
他和你一样,也需要长大。
或许你这条小生命的存在,意义非常重大:你给了他一个机会,帮他长大。
这篇文章讲了一对父子间的琐事,挺好玩儿的。
七〇后的父亲,九〇后的儿子,他们陪伴着对方一起长大。
我没指望靠这篇文章让你醍醐灌顶,或激发你的孺慕之心。
只当是睡前故事看着玩儿吧,看看个中是否也有你爸爸的影子,或者你自己将来的影子。
(一)
圣谚九〇后,国民校草,长得酷似言承旭,但比言承旭结实,有八块腹肌,帅得一B。这孩子成绩很好,性格极好,温文尔雅暖男一枚,喜欢笑,笑起来天都放晴了。
总之,传说中的好孩子。
我去台北小住,他爸爸阿宏请我吃牛肉面,他带着小女朋友来蹭饭,一见面就张开双臂拥抱我,笑嘻嘻地说:大冰 数熟……熟什么熟?我是块儿焖牛肉还是根儿关东煮?
我说:哎哎哎别乱喊,我虽和你老爸兄弟相称,但貌似也没那么老吧,“叔叔”二字打死不敢当,你敢再喊我叔叔,我立马喊你声哥。
他看看他老爸,又看看我,哗地一下笑了。
他说:大冰 数熟好搞笑哦。
还喊!
我不 理他,转头和他小女朋友打招呼:嫂……子!
小女朋友吓得直摆手,一边往圣谚背后躲,一边说:啊啊啊,你不要吓我啦,大叔。
我说:每个大叔都有一颗想当欧巴的心。
圣谚笑得更开心了:大冰 数熟好好玩啊……
还喊!
阿宏说圣谚晚熟,17岁时才交女朋友,我大不以为然。他奶奶的,叔叔我22岁前连啵儿都没打过呢,一句话出口,他们三个人像看红毛猩猩一样,盯着我傻笑。
我想把面碗泼过去。
阿宏冲我竖大拇哥,夸我给爹妈省心,又拍拍我的肩表示安慰,然后指着圣谚说:这小子初恋时差点儿和我翻脸。
圣谚从小就好运动,篮球、棒球、保龄球,只要能扔的都喜欢。因此从幼儿园开始,不管什么项目比赛,老师首选就是他。因为太热爱体育,所以错过了同龄人应有的叛逆期,他注意力全在运动场上,除了踢球就是打球,各种球他都玩儿命地喜欢,就是不去注意女生们胸前的那对球。
他白白浪费了知慕少艾的年纪,中学生翘课、抽烟、交女朋友他都没试过,这在时下的台湾实在是罕见个例,同学觉得他只会打球太老土,他自己混混沌沌的,几乎不自知。
阿宏旁敲侧击过两次,很开心地发现宝贝儿子没遗传到自己的早恋基因。
阿宏14岁破处,21岁结婚,22岁有了圣谚,深受早恋之苦,饱经围城沧桑。
圣谚的混沌状态一直持续到高中二年级他参加学校热舞社后——阿宏鼓励他去参加的。
圣谚能单手倒立,还能只靠手腕的力量横在立杆上当人体鲤鱼旗,他的开度、力度、柔韧度都异于常人,跳起街舞来帅得一B,故而迅速吸引了无数女生的目光。
他一倒立,台下的小女生尖声尖气地喊:哇……腹肌耶!
他一个后空翻,台下的小女生立马发疯地喊:受不了了啦……陈圣谚我爱你!
挤在台下看街舞的女生,比蹲在篮球场旁看打球的女生热情多了,也主动多了,动不动就尖叫,叫得人毛孔舒张,浑身舒泰。他只是晚熟,又不是真的傻,恍然大悟后猛然开窍,从此移情别恋爱上了跳舞,再难的舞蹈动作也顺手拈来,腾挪转移,街舞跳得和耍杂技一样。
话说,大部分文艺青年的艺术人生貌似都有类似的原动力。
只不过当年是吉他,当下是Locking(锁舞)而已。
时代不同了……文青会街舞,谁也拦不住。
饮食男女是天定的法则,早到晚到都是自然规律。
阿宏以为圣谚对舞蹈的热情和体育无二,并未洞悉二者初衷之大不同。阿宏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圣谚已风驰电掣般地长大了。圣谚17岁的某一天,很严肃地站到阿宏面前,问他能否抽点儿时间,因为有人想见见他。
阿宏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问来者是谁,怎么那么大牌都不预约的?
圣谚回答:我女朋友。
阿宏当时的反应是完蛋了……
僵了三分钟后,阿宏说:好吧,明天一起喝茶。
圣谚说不用,人就在楼下。当时一股凉气就从阿宏的后尾巴骨蹿到后脑勺,他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那赶快叫她上来啊!圣谚慢悠悠地下楼,阿宏冲进洗手间,洗脸、深呼吸、对着镜子调整僵硬的表情。
圣谚和他所谓的女朋友进屋了,阿宏一脸的面无表情,装得貌似黑社会的兄弟,圣谚主动先介绍:爸爸,这是我女朋友。阿宏从心窝窝里拱出一句话,舌头没拦住,牙齿和嘴唇都没拦住,他硬邦邦地问:你们……上床了没?
当时圣谚低头绝望地说:靠……老爸,能不能别闹?
阿宏还没回话,女孩倒是搭腔了:叔叔放心,我们都未满18岁,我们知道未成年发生性行为是不对的啦,请相信我们的交往还没发展到那个程度。
阿宏不语,直接起身离开。
不一会儿回座,同时拿了饮料给女孩。圣谚说:怎么没我的?阿宏回答:你见过爸爸给儿子拿饮料的吗?圣谚不服气,指着他所谓的女朋友问:拿给她的时候顺便帮我拿一瓶又怎么了嘛。
阿宏大义凛然地回了一句:不一样!
火药味儿一下子充斥了小客厅,圣谚梗着脖子问:有什么不一样?
舌头没拦住,牙齿没拦住,嘴皮一启,阿宏冒出一句话:你是儿子,她是马子。
……结果安静了约10分钟。
当晚,圣谚质问阿宏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问上没上床的事。
阿宏很不客气地反问他,为何不去追学姐非要追个小学妹?
圣谚纳闷儿,问为什么。阿宏教育他说:学姐至少满18岁,真上床了,对方若有问题,你才17岁,我可以告她诱拐性侵未成年少年,至少我不 用负责任,你也有了性经验……
圣谚叹了口气,很包容地看着阿宏,看得阿宏心里发毛。
阿宏辩解说:……哪个爸爸不自私?
圣谚拍拍阿宏的肩膀,说:没关系,我懂的……
阿宏悲欣交集地琢磨,到底谁是儿子谁是爸爸?
圣谚说懂,是真的懂了。一直到圣谚20岁之前,阿宏都很肯定他绝对是处男,证据来自房间的垃圾桶。有一个时期,他没事就去扒拉扒拉圣谚房间的垃圾桶,量化计算纸巾团的个数,然后推理判断。
偶尔有几次被圣谚逮到,阿宏觍着老脸给自己找台阶下。圣谚不说什么,只是充满理解地叹口气,仿佛逮到一个偷玉米的熊孩子。
(二)
圣谚就读于台湾大同大学,主修机械专业。
大学生的生活是自由的,自己选修的课与课余时间都是学习自我管理的精辟过程。为了热舞社,圣谚赴汤蹈火,整学期的课都集中在上午,吃完午饭就练舞,全校都放学了还得练到10点,节假日也练。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跳舞不再仅仅是为了场下的尖叫,是真心喜爱,别人谈恋爱是花前月下,他是领着小女朋友一起练舞。
圣谚小时候是个球类体育狂,现在变成了个舞疯子。
阿宏不但不管,还特别支持,不但精神支持而且物质支持。圣谚的热舞社团常到各校去交流表演,所获得的酬劳全纳入社团经费,用来偶尔聚餐。酬劳毕竟是象征性的,未必能换几份烤肉,每每这种时候,不等圣谚开口,阿宏自动荷包大开赞助经费,偶尔还列席一下聚餐。
阿宏在眷村生活过,本就会九省乡谈,成年后,往来海峡两岸经商,攒了一肚皮的段子。他幽默得很,和诸位小朋友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偶尔也一本正经地点评一下诸位的场上表现,虽然不懂舞蹈,但颇能给人树立自信心。
久之,热舞社的同学、学长、学弟、学妹没有一位不喜欢阿宏。
这个岁数的孩子需要认同感,阿宏这位沧桑大叔的存在,极大地满足了大家的心理需要,热舞社的不少同学还把他当成知心大姐,遇到什么难以和家人沟通的问题,就跑来征求他的意见。
他什么都乐意分析,从调解争吵分手,进阶到讲授如何避孕及拥有健康的性知识。有一回,他严厉阻止一个男生带他的同居小女朋友去做子宫颈避孕环,他私下里给小男生上课,讲宫颈发炎的后遗症,骂得小男生眼泪涟涟,后悔不已。骂完小男生,阿宏又打电话奉劝双方的家长介入管教,人家无地自容地自我检讨了半天后,才发现打电话的是个两世旁人。大学生往往都已年满20岁,自认为是成年人了,但在阿宏的眼里是扯淡,他用他的方式切入这些大孩子的生活,时常多管闲事,大家却都心服口服。
大家爱屋及乌,都和圣谚交好,每个人都乐意找圣谚陪练,一度占用了圣谚大把的课余时间。这可正中阿宏下怀。
他算盘打得精:大学生什么都没有,唯独时间最多,宁可让儿子每天忙到时间不够,也不愿儿子因为太无聊而在外结识一些价值观偏差的损友。
阿宏很坚持自己的教育理念,他曾对我说,相比圣谚的课业成绩,他更重视的是价值观。
我不 置可否。相交多年,我不是不了解阿宏奇葩的过去。塞万提斯有句名言:父亲的德行是儿子最好的遗产。结合阿宏的人生履历,我实在搞不懂他能教给圣谚哪种德行,哪种三观……
阿宏说,圣谚开窍晚,学业蛮吃力,小学上了四年才第一次拿到奖状。他高兴坏了,举着奖状从学校一路跑回家,一直举到阿宏鼻子底下。
那是张当时的台北县县长颁发的奖状。阿宏用两根指头夹过来,轻轻地瞟了一眼,他说,奇怪咧,上面写的又不是我的名字,你举给我看干吗?
圣谚咧着嘴笑,说:是奖状耶,是我第一次得到奖状耶,很厉害耶!
阿宏也笑,拍拍圣谚的脑袋,说:那要恭喜你喽,但我觉得吧,你自己知道自己很厉害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向别人证明你自己有多厉害。
阿宏手腕一翻,奖状轻飘飘地飞到了地上,飞出去一米远。
圣谚生气、跺脚:这是县长奖给我的哦……不等他说完,阿宏笑嘻嘻地打断(一般父亲都有这特权),他对圣谚说:他奖你,是肯定你的课业表现,你又不是做了什么好人好事或是干了什么大事。县长就给你一个人奖状啊?全世界就你一个小学生啊?
阿宏对圣谚的教育很特别,从小到大,他从没说过“你看别人家的孩子……”之类的话。他的理论很简单:你又不是看着别人活,你又不是活给别人看的。
圣谚无话,此后再没提过奖状之事,阿宏也不知圣谚之后还有没有得过奖状,他心里琢磨:估计这小子肯定想着若再拿奖状给他,也只是被扔到地上,干脆就收起来算了。
每个父亲其实都会背地里去儿子的房间翻抽屉,阿宏也不例外。
果真没错……还是陆续有奖状入抽屉,阿宏一张张地翻看着,仔细端详,连细纹都不放过,甚至偷偷拿出两张来显摆给自己的朋友看,一帮大老爷们儿端着啤酒围着奖状,对印刷质量品头论足一番。朋友说:阿宏,你儿子真厉害,我儿子上学到现在一张奖状也没给我拿回来。
阿宏脸都要笑烂了,完全忘了自己教育圣谚的那些至理名言。
他还曾经偷偷给校方打过两次电话,严肃地指导了人家的工作,要求老师下次发奖状时,把他儿子的名字写得漂亮点儿。这事校方没公开过,但是有段时间,阿宏总觉得儿子下课回家都比过去晚。
问了才知道,老师莫名其妙地要圣谚协助打扫公共空间,其他同学都是轮流打扫,老师说圣谚扫得干净,安排他天天打扫。从此以后,不论奖状上的字写得多难看,阿宏再也不给校方打电话指导工作了。
说到奖状,不得不提一下圣谚的报复。
他打算将阿宏一军。
既然奖状只不过是肯定成绩,而且不是只有自己独有,考卷的分数总可以证明自己的实力吧!圣谚还是想向老爸证明自己,他深思熟虑,决定用考卷做文章,于是在课业上奋发图强。
阿宏长年在台湾岛和大陆之间两地奔波,从未在他的考卷上签过名。
他忙,虽然一年回家十几趟,而且几乎每个月都回,但都碰不上发考卷的日子,故而一般签名都是由圣谚的妈妈代劳。
有一回,碰巧阿宏从大陆回家,一听到声音,圣谚立马跳下床(他睡的是上铺,妹妹睡下铺,没人调配,是他自己怕妹妹摔下床,才主动要求睡上铺的),他睡眼惺忪地拿着一张语文的考卷,带着高傲的笑容站到阿宏身旁,上面红笔大大咧咧地写着“100分”。
他学精了,递到手里会被丢掉,于是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阿宏斜眼看了一下问:干吗?
圣谚很高调地回答:签名!
阿宏理都不理地继续看电视,圣谚说:快啦,快签啦!我要去睡觉了。
阿宏告诉他别吵,过去谁签现在还是谁签,圣谚坚持让他签。阿宏把招牌式的面无表情换成一副略带生气的表情望着他说:一直以来我也没签过,现在突然签了,老师会搞不清楚签名的人是谁,以为是你自己签的呢,到时候还要找家长了解情况……何必搞这些不必要的麻烦?我小时候就是自己签……
阿宏察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拿苹果塞住嘴。
圣谚不依,坚持让他签。
阿宏啃着苹果说:……不签,你考出这样的成绩,我凭什么要帮你签名?咱们家除了我没教书,其他人谁不是老师,看你的考卷就知道你不会念书了!
圣谚的头发全都竖起来了,小豪猪一样,他又纳闷儿又生气,指着考卷大声说:100分哎!你看看是考了100分!
阿宏强按笑意,逗他说:只要用心,谁都能考100分,你能考101分吗?笨蛋,把自己的成绩给写死了,以后还会有进步空间吗?会念书的都是考七八十分,然后随着每次考试都能进步几分,不仅没有压力还能得个进步奖,100分能有什么奖?
圣谚委屈死了,喊:你不是说奖状不重要吗?!现在考卷也不重要,那什么最重要?
阿宏说:不论奖状或考卷,都是对自己最重要,对别人一点儿也不重要,懂吗?总而言之,进步最重要,自己让自己进步尤其重要,懂吗?
学期末,这次圣谚没拿考卷回来,直接把全科成绩单递给了阿宏。
阿宏差点儿背过气去,就差没一个侧踢踹过去。
两科不及格,其他科目都不超过70分,恨死人了,这小子明显是故意的。
圣谚一脸很乖的表情,说:这回留的进步空间够大吧?我接下来终于有空间自己让自己进步了。
他又说:咦?好奇怪,考卷不是对你一点儿都不重要吗,你怎么气成这样子啊?
(三)
在育子方面,阿宏鬼马得很,圣谚是在他的戏耍和忽悠下长大的。
每个出远门的父亲都会给孩子带点儿小礼物,阿宏也不例外,他孩子气重,当爸爸当得很奇葩,从不明着送圣谚礼物。
圣谚小的时候,阿宏常从香港转机回台湾。有一次,他在香港机场免税店买了一部非常精致的遥控四驱车,20厘米大小,他把遥控车藏在箱子深处,隐蔽得极好。
回到家,先抱了抱圣谚的妹妹,然后开始大张旗鼓地收拾行李,圣谚眼巴巴地在一旁窥视,阿宏的旅行箱是个神奇的物件,他不知道阿宏的箱子里又会出现什么怪东西。
结果特别失望,除了给妹妹带的布娃娃以外,就一堆要洗的又酸又臭的衣服,他捧着心歪倒在沙发上,中弹一样闭着眼睛什么也不说。
圣谚是摩羯座。
阿宏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趁圣谚不注意,飞速地把小车车拿出来,咋咋呼呼地充电,又用极其夸张的姿势摆弄着遥控器。圣谚睁开眼睛,跪坐在沙发上张大了嘴,那小车车的速度让他叹为观止。当时他还在念小学一年级,见过三年级的学生在玩儿类似的遥控小车,而且再小都不及这辆车小。天啊,如此袖珍的高科技战车,简直是每一个小男生的梦想。
一丝口水挂下来,半断不断地悬在半空。馋死了,馋死他了。
玩儿了几分钟,小车车没电了,阿宏不看圣谚,自顾自地充电,过程中自言自语,把每个程序都用夸张的高音阐述一遍,还不停夸赞其高科技和结构逻辑。
阿宏玩儿得不亦乐乎,反复玩儿了几回之后,很慎重地拿起布擦拭小车车和遥控器,然后很小心地将车放回包装盒,再收到柜子里。接着,如同平常一样,抽烟、喝茶、看电视,完全无视圣谚在旁的反应。
圣谚从小在这方面积累了不少经验,并不开口恳求。
人活一辈子,心仪的东西一定会遭遇很多,阿宏的理论很简单:很多充满诱惑的东西貌似一开口恳求,就可以轻易获得,可那些充满诱惑的东西往往是最危险的。另外,一个男人处世,有必要在梳理行为模式时,把“求人”二字放在首位吗?他极其不喜欢“施舍”二字,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后投机取巧,依赖旁人的施舍过活。
阿宏从不送礼物,只借。
他如此这般地玩车、擦车、装盒,好几天后,终于针对这辆车找圣谚聊天,他一本正经地讲述操控灵敏度与外观设计,说得圣谚心痒难耐,各种酸爽。
阿宏望着圣谚说:借你玩儿一个月,但别弄坏哦,你会玩儿吗?
圣谚在心中嘀咕:已经看那么多天了,怎么可能不会玩儿……他含蓄地接过梦想,手都是抖的。
小学一年级的摩羯座男生说:谢谢爸爸,我玩儿完会还给你的。
圣谚充电、勘察地形,关键时刻到了,一按前进按钮,车子飞快地钻进柜子底下的缝隙里……圣谚傻眼了。
阿宏装没看见,扭头进了洗手间,圣谚发现那缝儿实在太小,手怎么也伸不进去,只好脸贴着地板、屁股撅上天地趴在地上看着小亮点(车头小灯会亮)。
阿宏隔着门缝儿偷偷看,圣谚一边捞车一边不停地看墙壁上的钟表,计算阿宏上厕所的时间。终于,凭着感觉前进后退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把车开了出来。
坏了,车顶被剐花了,圣谚明显犹豫起来,看得出来,他拿不定主意是马上去坦白道歉还是默默隐瞒。
阿宏回到客厅,也不管圣谚玩儿得如何,打开电视若无其事地看,用眼角余光瞟瞟圣谚,看到他几次张口想找自己说话,又几次咽了回去。阿宏不去拆穿,任他坐在地板上用手推着车子前进后退就这么玩儿,手太小,刚刚好捂住剐痕。
阿宏不去当场拆穿,他不觉得斥责有什么作用,按他的话说:骂了他,只是我爽了而已,不解决什么根本问题。养孩子是长线,不能贪快、贪省时间,阿宏等着圣谚自己认错,他不怕慢。
有些家长担心孩子一个毛病没改好立马滋生另一个毛病,故而恨不得打地鼠一样消灭每一个端倪,对此阿宏的认知不同,他有他自己的方法组团治理小毛病。
那辆小车车标价1800元港币,在当年算是较为昂贵的玩具,且只在香港免税店有卖,台湾并未上市。阿宏跟圣谚约法三章:车子坚决不能带到学校去玩儿,因为同学一定不可能有,如果同学羡慕,回家跟父母吵着要,那会害同学挨骂甚至挨打的。圣谚郑重地答应了条件,转天就把小车带到了学校——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果不其然,阿宏的判断没有错。
圣谚把车带到学校后,有同学放学后跟妈妈闹,吵着非得要买一样的车子,那位妈妈跑来一看,哎哟,这车见都没见过,经不起孩子的打滚哭闹,那位妈妈当街抽了那孩子的屁股。
和大陆一样,这种事立马被老师通告了家长。
阿宏从没接过孩子下课,隔天下午却出现在校门口,圣谚和同学一出来,阿宏便把他叫了过来,要圣谚把车子拿出来送给那挨揍的小孩。
碰巧对方家长刚刚到来,也不清楚什么状况,只看着一位牛高马大的年轻汉子摁着俩孩子的肩膀在说话,于是紧张地呵斥:你你你要干什么!
阿宏说明用意,同学家长客气地说不能要这玩具,阿宏转而要求同学打圣谚两下屁股,否则车子必须送,他一脸诚恳地求人家揍圣谚的屁股,把围观的人都看傻了。
就这么折腾了十几分钟,同学被家长带走了,围观的人也离去了,就剩阿宏和儿子俩人伫立在校门口。阿宏叹了口气,对圣谚说:你连累人家挨了打,现在人家不肯还回来,那只有我来代劳了。
他很关切地问:你的屁股经不经打?
回到家里,阿宏打开电视机,又点了根香烟,圣谚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边担心屁股开花,一边很不自在地到处走动,接着很乖地写作业,接着很乖地吃晚饭,接着很乖地洗完澡……奇怪?圣谚纳闷儿:怎么还不打我屁股?难道要等到睡着了再打吗?钝刀子割肉的感觉太难受,他试探性地凑到阿宏身边。
阿宏不看他,只看电视。
圣谚沉不住气了,自己脱下裤子把屁股撅向阿宏。
他怯怯地说:你能不能打得轻一点儿……
阿宏把他拽起来,提上他的裤子,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说:
你很单纯地觉得车子好玩儿,把它带去学校给人看,但别人不见得会很单纯地去欣赏,同年龄的孩子一定会有比较心——你有,凭什么他没有?小孩如此,大人也是如此,然后心理就不平衡了,这种不平衡往往会直接导致贪婪。
贪婪就是一味去羡慕别人有的,一味只想去拥有,然后不讲规矩和道理地只想占有,懂吗?你虽然没有直接做错什么,但间接促使别人有了贪婪心,乃至给大家都制造了不必要的麻烦和困扰……咱们商量一下,以后就别再犯同样的错了,好吗?
阿宏站起来,自己褪下裤子亮出半个屁股。
他说:你连累别人挨打,理应接受惩罚,但我不舍得打你。另外,车是我借给你的,我也有责任,那就由我来接受惩罚吧。阿宏啪啪地拍,真打,硕大的黑屁股上瞬间一大片红巴掌印。
圣谚哭了起来,鼻涕过了河,他哭了一会儿后,从书包里拿出小车子,一边抽泣,一边很坦诚地跟阿宏说:第一次玩儿这车子时就剐花了车顶,因为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没说。
他说:爸爸你原谅我吧,我把你的东西弄坏了,我没能履行承诺。
他说:爸爸你屁股痛不痛?我给你拿冰袋来敷一敷好不好?
阿宏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片创可贴,他问:车子哪里被剐伤了?
圣谚一指,阿宏迅速地将创可贴摁在车顶上,然后跟圣谚说:没事了,过两天伤就好了。
圣谚拖着鼻涕泡,又哭又笑满脸放泡。
他说:爸爸,你当我是个小孩子吗……
阿宏一边揉屁股,一边正色说:当男人,就应该说话算数、敢作敢当、知耻而后勇,你这么勇敢地承认错误,值得敬佩,我必须奖励你!这辆车奖给你了!
圣谚把那辆小车车玩儿了13年,每过一段时间,就在车顶上换上一条新的创可贴。
(四)
圣谚和阿宏只差22岁,他上小学时,阿宏还不满30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颇能玩儿到一块儿去。既然玩儿,难免红脸吵架,圣谚比较让着阿宏,没办法,他老,且是爸爸。唯独一次,圣谚和阿宏翻脸了,为的是一只爬行动物。
阿宏有一天在茶几中间安了个抽屉式玻璃缸,并带回了小石子和沙子,洗了无数遍,然后在阳台晒了好几天,之后把它们铺在了玻璃缸抽屉里。
圣谚兴奋极了,以为要养霹雳无敌真豪情的变色蜥蜴,结果阿宏带回一只小乌龟。
阿宏花了4000元新台币买的,他月薪四五万,家里人都骂他败家,唯独圣谚悄悄给他使眼色打手势以资鼓励。旁人都懒得搭理小龟,唯独父子两个人玩儿得兴致勃勃的。
阿宏跟圣谚说:哎哟,厉害了,这是星龟呢,你看到它背壳上的黄色辐射状纹理没有?星星一样,漂亮极了,平时咱们要记得给它洗澡澡哦……
圣谚问怎么洗,阿宏说:当然是拿牙刷来洗喽……
圣谚谨慎地问:用谁的牙刷?
阿宏和他“石头剪子布”,阿宏惨输。
小龟不知招谁惹谁了,自此一身黑人牙膏味儿。
阿宏压根儿不懂照顾乌龟的正确方法,他兴致高的时候智商低,各种不靠谱的奇思妙想,圣谚信服他,跟在他屁股后面萧规曹随,各种助纣为虐。
当时夏天,天气闷热,圣谚和阿宏每天结伴洗澡时都不忘带着小龟。
父子俩把浴缸放满凉水当游泳池,濩濩地水漫金山。水凉,圣谚打喷嚏,继而感冒发烧,打针吃药,传染给了妹妹,又传染给了全家人,最终阿宏挨了爷爷奶奶的痛骂。
阿宏坐在圣谚床头尴尬地笑,圣谚蛮大度,他大义凛然地说:不要管我,你去照顾小龟龟吧。
阿宏端来脸盆,满满的凉水,小龟放到里面泡着,父子俩看着小龟在水里划来划去可爱极了。阿宏问圣谚:看着龟龟划得这么起劲儿,是不是感觉自己也精神百倍了?
圣谚频频点头,点着点着,一个喷嚏打出半米远。
父子俩看着水中的小乌龟,心中豪情万丈。
他俩不知道小龟是陆龟,正在水中奋力挣扎。
过了一会儿,小龟翻肚皮了,还冒泡泡。
父子俩大眼对小眼,阿宏捞出小龟,水淋淋地塞进圣谚手里,自己夺门而出。没多久,阿宏高举着一只小瓶子回来了,他拿了根细小的管子,从小瓶子里吸了点儿液体喂龟龟服用,原来那瓶是宠物龟的药水。
小龟不张嘴,把阿宏给急死了,用牙签撬开小龟的嘴,让圣谚把药灌进去。
圣谚手一抖,半瓶子药都灌了进去,阿宏喊:完了完了完了,肯定被药死了。
当日,小龟含恨辞世,说不清它是被淹死的还是被药死的。
圣谚狠狠大哭了一场,阿宏陪着他抹眼泪,两个人都是真哭,圣谚哭出一身汗来,感冒好了。
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父子俩没互动,阿宏避开与圣谚的眼神交流,因为只要眼神一对上,圣谚的眼眶就泛起泪水,盯着他,眼睛越瞪越大。
阿宏犹豫了很久,找不到机会承认错误。入秋后的一天,圣谚下课回家,要进洗手间,发现阿宏已经躺在了里面。阿宏躺在浴缸里泡着凉水,一边咂嘴一边打哆嗦。
圣谚说:老爸,秋天了哎,你很壮喔,泡冷水澡,感冒很好玩儿吗?
阿宏回答了一句:我在为龟龟的死自责。
圣谚不语,尿完了就转身出去。
阿宏在凉水里泡到半死,冻得打哆嗦。
等了半天,圣谚没再进来,他自觉没趣,哆哆嗦嗦地爬出来裹上浴巾。
阿宏讪讪地拉开洗手间的门,赫然发现圣谚立在门前,怀中鼓鼓囊囊地抱着一床棉被。
圣谚用力举起被子裹住阿宏。
他个子太小,只裹住了阿宏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