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羞布

秋漻走的时候,干净的就像这世界从没出现过这个人,没有人为他流泪或是伤痛。他的一生从最开始按部就班到后来慢慢离开既定的轨道,直至最后彻底脱轨,至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一个人教过他该怎么去做自己。

遮羞布_第1张图片
图片发自App

秋漻的父母都是高中老师,同一所高中,作为家里唯一一个男孩,他的出生注定顶着全家人的注意力。他的舅妈也是同一所中学的初中语文老师,而他的小学则被身为数学老师的姑父承担了。所以从小学开始,他的所有都被家庭所管制着,每一步都有着既定的模板,他只要向前走过去就是了,不要多想,不要反抗,就不会受伤。

姑父说:“秋儿啊,你要好好学数学啊,以后到了中学,你就轻松了啊。”那时候他正是对一切好奇的年纪,绚烂的油画笔让他心生向往,可是父母听从了姑父的意见,于是他回家的路线从学校到画室变成了从学校到姑父办的课外补习班,绚烂的画笔和色彩变成枯燥呆板的数学公式。他看着父母与别人谈起他获得奥林匹克大赛获奖时飞扬的神采,压住对色彩的渴望,他知道他是个孝顺的乖孩子,不可以让爸爸妈妈丢脸,这样他才配做爸爸妈妈的孩子。

小升初的考试,他没有辜负全家人的期望,考进了父母所在的学校,名列前茅的他甚至考上了有着最好师资力量的班级,却在爸妈的的无声沉默转去了舅妈所在的班级。他知道,父母是怕自己被欺负,他想说他不怕,他是男孩子啊,不怕别人的欺负的啊。但是父母的笑脸总是把他即将出口的话堵回去,慢慢滑进喉咙,化作尝不出味道的无奈和苦涩。他的文科极差,再加上老师的讲课着实不甚明朗,在这样一所竞争极大的高考加工厂,他注定会被时间化作锯齿的机器慢慢磨碎。

但先磨碎的不是他,是他父母的骄傲。

他的成绩排名日益降落,他父母脸上强撑的浅薄笑脸渐渐的消失殆尽。回家的钥匙声响起,迎来的却是一片冰冷的空气,让人窒息。以往优雅的母亲变得喜怒无常,仿佛过去的温馨和美好都只是想象,在桌上摔碗发怒,甚至开始对他拳打脚踢,他的父亲只是漠然的看着,像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看着这幕惹人发笑的剧目。刚开始他被打的脸上青紫,鼻涕眼泪糊了眼睛,后来也许因得问起的人多了,这对爱面子的知识分子不会再挑明面上打,只是往那些不为人知的被衣服遮住的地方打,他也不再呼救,也不在请求他的父母绕过他,他只是在心里暗暗祈祷打的地方可以用衣服遮住,至少这层遮羞布可以遮住他的伤疤,他也可以借此遮住他家庭的污点保留他仅剩的一点点尊严。

遮羞布_第2张图片
图片发自App

父母失望的目光或是身上的疼痛大抵起了作用,高中的分班考试中,他极好的理科成绩再次让他成为考场中的黑马。他终于缓了一口气,他的母亲在知晓成绩之后,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这一天的晚餐像是跳过了之前的黑白,若不是身上隐隐的疼痛和还未结痂的伤口提示着他过去的一切,他也快以为之前的疼痛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父亲难得高兴,取了别人送的好酒,稍酌了几杯,兴奋被酒精驱赶上了他的脸颊,红光满面。他絮絮叨叨谈起秋漻的未来,他说你以后要做个数学老师,咱们家又出个知识分子,他说,你要考省里最好的大学,但你只能呆在省里不能离太远,他还说,那个大学有我认识的老师,这样你就不会受欺负了。秋漻无端觉得难过的紧,但是他又不知道这种贯穿着难过的无力感到底该被称为什么,他扭头看他的母亲,却发现她也是一脸向往,他突然觉得面前这一桌丰盛的饭菜泛然无味。

高中学业的繁忙让他忙的快忘了之前的一切了,他还是沉默如初,除了成绩他仿佛就是这个班级的陌生人,他只要好好学习,按部就班的走每一步,他的生活就没有毒打,他还可以怀揣着他的尊严,苟且存活,他喜欢这样的宁静。

那是高考前某个周一的课间操时间,他身体不适请了课间的假,上厕所时在楼梯转角遇到正在吸烟的低年级的学生,像点点星星一样亮在少年的手指中间,被撞见的男孩子,慌忙掩下眼里的慌乱,迫上前来抓住秋漻的衣领,凶相毕露的威胁他不许说出去,他慌乱地点头许诺。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少年像只斗胜了的公鸡,向同伴炫耀自己有多么英勇,而那个胆怯的少年是多么的懦弱。秋漻慌乱地在身后传来的耻笑声中逃亡,此后他没再提过这件事,也不在自己走那个楼梯。他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但是在隔了两周之后的同一个地方他被那些小混混围起来脱光了衣服的时候才知道事情才刚刚开始,少年用那个年代像素还不够好却足以看清秋漻清秀面庞的手机,拍下他狼狈不堪的照片。强劲的拳脚落在身上,让人耳畔发鸣。恍惚中他听着少年谈起他父母是老师,还谈论着要给他一生难忘的羞辱。疼痛过去后,他试图捡起被撕扯和踩踏的衣服来穿上,慢慢拖着破旧的残躯回到了家,幸好父母开会没在家。第二天身上的疼痛还没退去,朦胧中母亲将他从床上拖起来,给了他一巴掌。喉咙的疼痛让他连吞咽血都困难,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模糊地看到母亲以往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变得凌乱,失了她知识分子的优雅,像是被农人追撵的母鸡。她伸手想撕开了秋漻的衣物,本能驱使秋漻紧紧攥住他的衣服,像是抓住最后一丝稻草一样,带着毁天灭地的勇气。他听不清母亲的咒骂,但他抬头试图让母亲看到他眼里的绝望和乞求,但他父亲却借由这个动作看见他昨天挨打时留下的青紫痕迹,他冲上前来,将他的母亲扯开,狠狠一脚踢在他肚子上,没有给他缓冲疼痛的时间,又一轮毒打开始。他捂住自己的头以婴儿在母体内最原始的姿势蜷缩起来,他的父亲厌恶地用着最肮脏的词语来咒骂着他。直到他在病床上醒来的时候他的耳边依旧是他父亲骂他恶心、变态的声音。疼痛让他做不了多的表情,失望或是侥幸。

他的父亲把一封牛皮纸封着的信仍在他面前。他的每一个字像是一把刀子,一下一下把秋漻的心捅地鲜血淋漓。他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乖孩子,虽然是叛逆期,但你还是知道礼义廉耻的。结果我没想到啊,你居然是个同性恋,还和那种混混做了那种事情,还被人拍了照片放在网上,别人都捅到了我这里了,我这张脸还要不要了。你让你妈和我的脸往哪儿搁。你就是个变态,恶心。你不是我儿子,我真的当年你一出生就该把你掐死。你爱滚哪儿去就滚哪儿去吧。”那些让人恶心的称谓又一次在他开开合合的唇瓣中吐出。秋漻想解释他不是,他想要说明一切想要自己的清白,但是他试图抬起的手又颓然地放下,沉重却又决绝。后来的几天,再也没有人来看过他,护士们在背地里讨论着他的事,她们甚至毫不畏惧在他面前讨论他的性向,谈论他的可怜和可悲。隔壁病床的中年阿姨教导自己年幼的女儿离他远一些,靠近他会染上很脏的病,这样的话她就不要她了,吓的小姑娘大哭。短短几天,17岁年轻的他像是过完了他即将继续的冗长枯燥而又悲哀的一生。

遮羞布_第3张图片
图片发自App

入院第七天是他的生日,听护士说,有警察来调查他家的事,他突然觉得他年幼时用于遮羞的那块遮羞布被揭开了。他一身的疤痕和肮脏都将暴露于强光下,所有人的目光像针一样密密地扎在他身上,他无处可躲藏。身子还单薄的少年用尽力气从床榻上下来,窗台中透过来的光刺伤了他的眼睛,重力把他拽下地狱,风声和呼声响过耳边,清晰却又让人心宁静。

“妈妈,那个脏脏的哥哥跳下去了!”

哥哥裹着他的仅剩的遮羞布跳下去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遮羞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