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净的星球
01
薛苗是这个星球上唯一活下来的人，他已经待了六年。他决定放弃希望，在白昼来临的时候，杀死水晶棺里那不死不活的女子，然后自杀。此刻握着利器的手臂凝固在半空中，瑟瑟发抖。
02
六年前，纯净星毁灭前一年。
极简的白色房间里，一群人围着一张床，四壁通透的玻璃上反射着忙碌。
“我这是高反被送进急救室了吗……”
薛苗记得昏厥前，自己还在纳木错等日出，趁着间隙到乱石后解手。突然四周就是光，像日照金山，雪被燃烧。紧接着两眼一黑。
醒来时强光笼罩，双目睁不开。听觉里只有嗡嗡声，分不清是耳鸣还是床边的黑影在说话。皮肤上没有棉布的附着感，薛苗猜想身体是不是一丝不挂？
感觉四肢的许多部位同时刺痛，似针扎，有东西插入了皮下！要抽血吗？还是注射什么莫名的液体？薛苗不知为什么动弹不得，也喊不出话，原本刺痛的地方渐渐麻痒难耐，让他开始烦躁。
疲惫的缘故，没多久薛苗就陷入沉睡。但是清醒后眼前的一切还是如此，不，有了一些变化。胸口上一道硬物划过，完全不疼，然而却可以真切体会到它的锋利，它正在切开自己！
薛苗想要反抗，脸上充满了血热，最终也无法呐喊！脑海里突然闪现了被人贩子绑架挖心掏肝的画面，被美剧里汉尼拔烹饪撒盐的画面，以及被外星人掳走当做活体研究的画面。
对！一定是被外星人掳走了！因为这最荒诞，荒诞得只存在于人类的幻想，荒诞得让人觉得自己还有生存的希望。
不仅上半身，薛苗的下半身也没能幸免。海绵体在不同的刺激下膨胀了起来，这些黑影对它特别执着，平时羞于谈起的器官，第一次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虽然隐隐有些快感，可薛苗异常恐惧。
终于消停了，房间一片漆黑。薛苗本以为离开强光是解脱，没想到又沦陷在无法适应的黑暗里。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风吹过皮肤。他昏昏沉沉，醒了又睡，时间都将此地遗忘。
难道这是外星的夜吗？好长啊。这里的引力肯定是地球的几十倍。还是说现在已经是白天了？为什么他们还不来继续他们的实验？难道外星也存在行业的竞争，项目创业失败，他们集体被裁员了？那自己岂不是成了无人维护的产品，连死亡的尊严都没有……
这样强光与黑暗的交替，在薛苗的意识里成了痛苦的意象，他没有精神力去数清真实的次数。他希望这是场梦，他痛恨这场梦。
突然有一天，白色房间剧烈地震动起来。薛苗第一次看见强光之外房间里的景象，地层瞬间断裂交错，还没看清黑影的模样，他们已经掉进了地下的裂缝里。他的床像冲上海啸浪尖的船，此刻乘着竖起的地层，穿过向下塌陷的楼宇。当薛苗终于闻到外部的尘土气味之时，他也震昏了过去。
大难不死，薛苗意识醒觉后，发现自己可以独立行走了。身上之前的伤口缝合得极好，没有任何生命危险。他随便拉了一块柔软的薄物遮蔽躯体，然后爬到了废墟之上。
废墟之外，还是废墟！废墟之外，是陌生的星球！
薛苗头皮一阵发麻，因为他害怕认清事实，这个星球上以后只有他一个人！
03
纯净星毁灭第一年。
薛苗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爬上废墟的高点，俯瞰方圆千里。他想或许哪一天可以看到星球上幸存的其他人，哪怕他们不是人。
站在废墟上的他，好孤独。
他把慢慢升起的那颗恒星叫做太阳，如同我们客居异乡，把陌生的出租房叫做家一样，不过是为了心安。
一天最难熬的是黎明前的冷，薛苗鄙视蜷缩着的自己，背后的脊梁骨都是懦弱。坠入迷惘的灵魂只能靠着日出升腾起的热一次次地解救。他感慨，宇宙那么大，装得下星辰无数，却装不下一个人漫无边际的寂寞吗？
“有没有人在啊，有没有能听到我！”
薛苗的呐喊，在开阔的空间中更像是自言自语，隐秘如思。一个人就代表着人类，宇宙里充满了讽刺。
今天他如往常，跳跃穿梭在残垣断壁里，那些仍旧矗立的巨大柱子，象征星球曾经的繁华。之前找到的营养液注射完了，他不得不重新寻找新的储备，毕竟这是他赖以生存唯一的能量源。还好它们并不难得，似乎外星人也以此为生。
突然，薛苗在一处角落里，发现了一条腿！
他猛地冲了过去，一口水晶棺里躺着一个人！虽然水晶棺的一半被巨石压死，但从腿的线条看，无疑是个女子！不知哪里爆发出的神力，他把巨石翻了起来。
可是出人意料，当外部的气流从巨石下的水晶棺裂缝里急速涌入时，女子瞬间枯萎风化消失！发生得太戏剧，薛苗当即就暴怒如雷。
“不！别走！你不能这样对我！”
他疯了似的掀翻着周边的乱石，可十秒之后，他又呆在了平静里。
不远处，还有一口水晶棺。它们原本应该是放在一起，眼前的明显小巧精致很多，类似母子剑。
这次薛苗慢慢走向它。水晶棺上竟然尘埃不落，里面的女子发着光，半裸的身体纯净得宛如薄冰，隐隐还看得见乳房里流淌的血暖。她的青丝是夜空，她的发饰是星辰，美丽得成了薛苗的宇宙。
“她还活着！哈哈哈！”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和母棺里的女子应该是星球王族，否则不可能有这续命的待遇。薛苗想她一定是一位公主，他想叫她公主！
大喜过后薛苗又仔细打量了女子，她放在腹部的双手里，有一张金色的圆盘，像唱片。他敲击了水晶棺，但里面毫无反应。不过很快，想打开的心情就变得恐慌。刚才风化的惨剧，提醒他不能贸然行事。外星人灭绝的原因，恐怕除了地震，还可能是无法适应灾后污浊的环境。
然而自己却在这样的大气里活得安好，难道是地球上的雾霾救了我吗？这和地球上的现实好像啊，心地纯净的人容易受伤，反倒是乌烟瘴气的人混得发达。
水晶棺的左侧有符号在跳动，虽然看不懂，但也能猜到那是倒计时。薛苗在原地守了一天又一天，最终还是验证了这个事实。按照倒计时，水晶棺将在十年后失去保护的效力。
也就是说，自己要在十年内净化这个污浊的星球，达到公主生存的环境要求，否则……
“十年！也好，至少不再是一个人了！公主，我会让你睁眼看见我！”
04
纯净星毁灭第二年。
什么能让邋遢的男人把生活收拾得干净，恐怕只有女人。薛苗将本是荒凉的废墟一角，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清理了乱石，把它们堆砌成了一人高的围墙。他发现水晶棺所在的地方原来是宫殿的一部分。如今这里，是他和公主的小屋。
他把四处收集到的闪闪发亮的东西都搬到了小屋里，他想公主醒来后一定会为自己的壮举而感动，他觉得自己有了爱情。
薛苗的话比独自一人的前一年多了许多，那时可能几个月都不会说一句话，因为那更会提醒自己是一个人。现在不一样了，也许语言的本质是对象的存在，公主让薛苗感觉到自己重新找到了语言的能力。
“你的星球叫什么？它过去的样子是不是和你一样纯净美丽？你不知道，在我的家乡地球上，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让人痴狂的美色。如果真要找到什么和你比较，应该只有西藏的雪山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们国家魏晋时期有个名士叫丁仪，他的志向只有一个，就是娶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当时奸雄曹操想招他做乘龙快婿，他都拒绝了。后来他真的娶到了当时天下最美的女子为妻，可是红颜薄命，他的妻子患了一种体热怪病奄奄一息。为了给妻子降温续命，在大雪天，他脱了自己的衣服，也脱了妻子的衣服，一次次冲进雪地里给自己降温，然后趴在妻子的身体上。可惜啊，他的妻子还是香消玉殒，不久后，丁仪自己也因为受寒英年早逝……”
“诗真是好东西，可能这宇宙里，只有我们地球的人类能够创造这些词句吧。彼此相爱的人，借它传情达意，隐秘的情感通过那几个字却变成大胆的表白，孤独的思绪也能有美好的意境，是不是很神奇？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薛苗面对公主的时候，越来越喜欢念诗。因为他自信这在地球上所有人心都共通的语言，放之宇宙，也能成为宇宙之魂。即便隔着水晶棺和沉睡，它们也能为自己带去渴望交流的意念。
每天从废墟里劳作回来，他总是躺在公主身边，仰望着星垂的宇宙，念他当天能够想起的辞藻。爱情的念完了，他就念思乡的，日复一日。
可是爱情是需要回应的啊，如果问候被对方冷落甚至无视，最初的悸动也会灰心丧气。白天在茫无头绪的净化工作中艰苦度过，晚上只是这样的冰冷的夜和冰冷的脸。薛苗的爱情渐渐开始生发出性冲动，不再那么纯粹。他鄙视现在内心的龌蹉，但却忍不住幻想公主醒来后激情的画面。
这样有动力啊！人在孤独时，圣洁的精神和原始的本能难道不都是最好的慰藉吗？
可爱情、本能最终都抵不过渴望交流，就像横穿沙漠，热得宽衣弃靴，渴得喝尿饮血，灵魂里无法控制的空虚，让信仰和黄金都下跪在前方有人的回应里。薛苗已经不再在乎公主的性别了，他只希望水晶棺里的人，这星球上唯一可以给他回应的人，醒一醒，和他说一句话！
可是这个人不能！
05
纯净星毁灭第三年。
诗都背完了，薛苗终于意识到净化这个星球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废墟里始终没有找到完好的设备，所有的符号琢磨不懂，他发现这两年自己只是在做物理的搬运，修整出了空地，搭了棚子，可是未曾有过一次化学上的进展。他想即使在地球上，自己恐怕都捉襟见肘，因为自己根本不具备这方面的科学常识。
营养液的频繁注射，也已经让薛苗的身体浮肿不堪。这东西其实算不上食物，无色无味，在这里薛苗唯一可以尝到的味道，是眼泪的咸。物质条件的极度贫瘠，对于曾经是都市人的薛苗来说，简直是煎熬。
薛苗的情绪开始变得飘忽不定，时而一个人在废墟里自言自语地暴怒，时而躲在小屋角落里整夜整夜地流泪。
“你倒是说句话啊！扮清高是不是！我告诉你，要没有我，你必死无疑！”
“公主你笑了！刚才我看到你笑了！哈哈哈哈！刚才是我不对，我哭给你看，呜呜呜……我在忏悔……如果你原谅我了，你再笑一下！”
“呜呜呜……”
“苗，你别哭。你还有我呢，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吗？”
“滚！滚！为什么你像幽灵一样跟着我？我不需要你，我只需要公主！”
薛苗不止一次看到公主对他笑了，是真的，还是幻觉，他分不清，因为他分不清自己什么时候是清醒。这时又总是有一个人，站在远处，会说些话，他讨厌这个人，因为他长得和自己一样。
后来他又变得几个月不说话，他很害怕白天，很害怕站在废墟里琢磨残破仪器，他明明告诉自己今天要修好它，可是站在那里，不自觉就发呆。好像有种惯性，把自己所有的智慧和执行力都抽空，然后留个空壳在那里。
到底是什么让平庸的人类痛苦？
是人的志向吗？有志向的人抱怨壮志未酬，似乎世界总是在对抗着自己。未能如愿的画面，总是在梦里出现，最后像噩梦一样缠绕着你。
是难以改变的环境吗？当环境以命运的方式告诉你，你就该如此时，好压抑啊。连最强大的爱都无法改变的事物，谁还能说一句热血的话！
是自己不够努力吗？太多的真理告诉我们勤奋的价值，可是勤奋的人又有多少生活得不痛苦？兢兢业业，最粗糙的生活一如既往。
薛苗想了很久很久。
突然他不哭了，他想通了！
到底是什么让他痛苦？是希望！
是期待可以净化星球，可以唤醒公主，可以回到地球的希望！
有了希望却做不到，自己痛苦！
有了希望却不甘心放弃，自己痛苦！
有了希望却处在选择的困局，自己痛苦！
他怀疑希望本身就是骗局，将人心困在牢笼折磨。
06
纯净星毁灭第六年。
薛苗终于决定放弃希望，在白昼来临的时候，杀死水晶棺里那不死不活的公主，然后自杀。此刻握着利器的手臂凝固在半空中，瑟瑟发抖。
让身体和灵魂都消失吧，或许死亡才是自在的超脱！只有这样，才能解救自己。
可是薛苗又犹豫了，不是因为重新点燃了希望，而是产生了比孤独更加痛苦的某种恐惧，他看到了地狱般的绝望。
“死了真的就可以解脱了吗？如果死亡后的世界灵魂不灭，如果存在佛教的六道轮回，我会带着这样的懦弱和逃避的印记转世下去，我会堕入地狱道吗？被那些邪恶的灵魂耻笑，被神灵放逐在千里烈光的荒原。”
他一遍遍地问自己，一遍遍重新拿起利器。
“我好怕啊……死亡后的世界比现在更孤独……”
薛苗的手在累月的痛苦徘徊里，毫无威严。他无法自拔地陷入到某种无名的空间里。在这里，他怀疑希望又无法放弃希望，他想自杀却无法自杀。他的生与死，他自己已经无法控制。
他彻底奔溃了。
他变成了这孤独宇宙盒子里的薛定谔之猫，已经处在了半生半死，不生不死的无限可能里。没有神的手揭开这命运的盒子，他的存在恐怕就只变成了宇宙的逻辑。
他已经不再回到小屋了，废墟之上，从此多了一个会游走的废墟。苍茫大地上腾起的尘烟瘴气，在吸食他的灵气。消失得如此彻底，不再有光能够照亮他。
一个梦里。
薛苗背着背包，拿着相机，那是旅行的容貌。他跟着一位转山时认识的藏族少女，进了山谷里的村子。少女回眸的脸泛着高原红，干燥脱皮的嘴唇笑了起来。
“你一个人吗？”
“嗯。我一个人。”
薛苗觉得他好美，要给她拍照，可是怎么也对焦不了，很快少女不见了。他惊讶地看到了房屋外的墙上，竟然挂着僧侣！他们就像晒干的人皮一样挂着，只有手在拨弄着念珠。四只雪狼泛着白光，在绕着一口枯井相互追逐！
只听一阵狼嚎，四只雪狼就朝着山上狂奔而去，消失在云气里。
醒来后的薛苗，在废墟的某处深坑，找到了一本书，《顾城的诗》！
这是薛苗在拉萨八廓街的旧书店里买来的，当时应该放在背包里，此刻他乡遇故知，薛苗麻木的情绪里涌动了一些暖流。他翻开折角的那一页，上面只有一句诗。
“黑夜给了我们黑眼睛，让我们寻找光明。”
薛苗仰天，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看过宇宙了。
07
纯净星毁灭第七年。
薛苗做了一辆简易的轮车，在引力颇大的大地上，拖着水晶棺开始了之后长达三年的星球旅行。
自己必须给自己做一个选择！因为这个选择，他感知到自己又活了，生命重新获得存在。
既然坚持希望是痛苦，放弃希望是绝望，那就选择用最盛大的方式去面对这结局吧！
他想横穿废墟，去到星球的另一面，去找到这个星球残存的纯净之地。
可是这比在废墟里生存艰难万倍，废墟之外的荒原上全无文明的痕迹，只有宇宙深处吹来的风。黑夜地表的寒冷薛苗简直无法忍受，他将所有能够附着在身体上的东西都利用了起来，蜷缩在车底下过夜成了唯一感到温暖的方式。而白昼光线的热烈因为没有遮蔽物也已经让薛苗皮开肉绽，他只得在地上抛开大坑，然后脱光衣物将自己活埋，只露出呼吸的鼻孔。
他知道自己的灵魂在慢慢消失，就像沙漏里的沙子，在一点点去到未知的世界。
离水晶棺失效的只有一周了……
薛苗开始神志不清，因为在几天前携带的能量源终于消耗殆尽，也许没有看到公主死亡的自己会是幸福的吧，他这么想着。
他已经不想再走了，之前挖的乘凉的坑已经变热，他费尽全力爬起来继续向下挖着，如果能钻到地里去该多好啊。
但是就当他刨开一块硬物时，从硬物的下方“嗖”一声闪出一道黑线。惊吓之后，他发现竟然是像蜥蜴一样的生命体！
“啊……”
薛苗兴奋得想大吼，可是三年没有说过话的他，嗓子已废。他的动作瞬间变得和蛇一样，眼神里都是杀气。扑了几次，一把抓住奔跑的活体，直接就送进了嘴里！
“啊啊啊……”
他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这是在笑。
尝了一次鲜，薛苗就在方圆十里之内疯狂挖起坑，原本只有线条的地表，立即变成了满目疮痍。蜥蜴一样的活体又吃了两次，蟑螂一样的虫子吃了五次，有次甚至挖出了蛆一样的恶心东西，薛苗最后还是保留了一点人性没有吃下去。
肚子填满了，人清醒起来，薛苗意识到这附近一定有滋养生命的自然生态。他无比亢奋，沿着挖到最多食物的方向而去。
植物！
一种赤红色的草，如红海成片出现在眼前时，薛苗丢下水晶棺就冲了进去。身上破烂不堪的附着物随着急速地奔跑，如蜕皮一般层层脱落，一个赤裸的灵魂跳跃在孤独里，和宇宙的风有了某种默契。
雪山！
原来在星球的另一面，真的还有一片纯净之地。当薛苗爬上陡峭的垭口之时，一座无比巨大的雪山没有阴晴，矗立在无垠星空下，隐隐泛着雪光。
太阳渐渐升起，日照金山，雪被燃烧！
薛苗此刻才深刻领悟，原来这十年自己应该净化的是这混沌不堪的灵魂！
08
纯净星毁灭第十年。
公主还如初见，美丽过了十年还是安静。人们说美色如刀都是祸害，可是对薛苗，这极致的美色成了一切的存亡之道，因为她让人忘掉迷茫。
终于到了这一天，水晶棺上的符号刚刚消失了。薛苗原本以为经历过十年的自己可以很坦然，可人心难测啊，无论你上一刻多坚强，又总会在期待的事来临时变得敏感和脆弱。
水晶棺透明的罩子如空气一样消失，原来它并不是实体。
薛苗干燥发炎的眼球，涌动出热气，然后是两注咸水流进了嘴里。他哭得无声，很安静。
水晶棺里梦寐以求的公主没有醒来，暴露在大气中的她，皮肤开始皱缩。薛苗不敢再看，坐在水晶棺边上还是痛哭了出来。
“啊啊啊……”
“你这是在哭吗？还是在笑？”
薛苗的身后传来了纤细空灵的人声，他还以为是幻觉，可是等他转过身的时候，他哭得更大声了。
“啊啊啊啊……”
“你怎么不说话？”
公主停止了老化，半裸地坐起在水晶棺中，她慢慢站起身，优雅地迈步生莲，踏落在亲和的大地上。虽然没有了最初纯净的外表，但是眼神和气质中透露出的王者之气，也让皑皑的雪山成了虚化的背景。
薛苗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扑了上去，跪在公主的面前，将她狠狠抱紧。他狂乱地用鼻子嗅着公主的身体，那是他自己都没有的人气。粗糙的双掌在公主的背上游走，自从自己进入荒原后，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过皮肤的平滑。
一阵骚动过后，薛苗把脸埋进公主的双乳，继续痛哭。无法抑制的孤独感此刻才算真正爆发，让公主完全不知所措。
空阔的星球上，薛苗感觉到了另一个人！
09
抵达雪域半年后。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们纯净星要抓我来？”
公主拿出一张金色的圆盘，递给薛苗。薛苗有印象，公主躺在水晶棺里时手里就拿着它。圆盘像极了地球上的唱片，它的背面如土星的光环有着无数道细密的沟纹。正面则是看不懂的圆环和放射的线条。
薛苗抚摸着圆盘，感觉特别亲切，好想念地球上的音乐啊，可惜这里没有留声机。
“从我有记忆开始，父王他们就在研究这张金碟。母后告诉我这是很久以前王族派出的宇宙先行者带回的东西。据说这里面有自称地球文明的珍贵信息，先辈们花了巨大的精力才破译了里面的55种地球人语言。”
“我就奇怪，公主你怎么会说闽南语……”
“我还会说粤语、吴语、英语和希腊语等等二十几种语言。”
“厉害！我英语都没过六级……那然后呢？”
“然后就发现了你们地球人的宝藏，那张金碟里记载了地球文明的自然、科学和人体的生理构造，我们根据这些建造了后来的纯净星文明，而且我们也从丑陋的生物体自我改造成了像你们人类一样的完美形体。”
“……”
薛苗脑子里立马闪现了一个名字，“旅行者1号”！2006年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发射了旅行者1号，上面就带着一张铜质镀金的唱片！它记载了人类文明的重要信息，孤独的人类希望以此获得宇宙世界的交流。人类的愿望真的实现了！
“你们地球人的文明太完美了，充满了复杂而完美的科技，优雅而动听的艺术。”
可是薛苗心里却不这么想，在这张唱片里，其实省略了地球上人类的贫穷和疾病，省略了地球上那些残酷没有人性的战争，也省略了人性的懦弱和丑陋。如果公主知道这些，或许会花容失色吧。
“可是我们这一代好可怜，我们发现有一颗彗星将进入我们纯净星运行的轨道，父王他们回天乏术，又不想看着星球毁灭。”
薛苗已经猜到，唱片里恐怕也没有记录人类武器的信息，如果有核武器纯净星或许就可以逃过一劫。
“父王想到了唱片里那90分钟的圣洁美丽的歌曲。我们唯一没有研究明白的就是这些歌曲，父王觉得里面有可以拯救星球的力量。所以父王派出了宇宙先行者，根据唱片套上那块铀238推算出了唱片离开地球的时间。其中一对先行者真的找到了地球。”
“然后就抓了我？”
“他们怕地球文明太强大不敢直接交流，所以就抓回了你。先行者还说在地球上看到了生机勃勃，听到了无数的歌曲，里面唱的最多的是悲伤、痛苦、快乐和爱。人们说爱每个人都拥有，爱可以化解一切。他们觉得抓到你就获得了爱的力量，肯定可以拯救纯净星。”
“那为什么抓了我要把我扒光，还研究我下面……”
“难道你们的爱不是像性器官一样长在身上的吗？”
“……真不是！爱是一种情感！”
“什么是情感？”
“情感就是悲伤的时候会哭，开心的时候会笑。”
“我们纯净星不会哭和笑。”
“那你们无法理解我们地球的爱……”
“在王宫的时候，有一天你说你爱我。”
“……我说过吗……原来你一直听得见！”
“是啊，你念的那些诗很美。地球的爱，是不是就是你在说我在听，你没有离开过，我没有厌烦过。”
薛苗很吃惊。
“是啊是啊，这就是我的爱，也是我渴望的爱！可是……它好像拯救不了你们的星球。你觉得它能吗？”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它至少拯救了现在的你和我。”
公主说完后笑了，与其说是笑了，不如说是为了表现是笑，在模仿对面薛苗的脸部动作，僵硬的很。
薛苗用双手把公主的脸轻轻向外一拉，嘴上笑的弧度变得很夸张。
“笑应该是这样的！哈哈哈！”
雪山的悬崖上，此时下起了雪。公主竟然哼起了歌，轻盈回荡。
薛苗听出了，那是金唱片里的美国摇滚乐《约翰尼B·古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