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箫凌「from Overture Studio 」
姓名:柳瑱
生日:1993年12月4日
星座:射手座
这位少女是overture工作室早期签约的一批写手中我特别喜欢的一位,在陪着overture工作室经历了这么多年,柳瑱的文字依然还是有着可以让人瞬间安静下来阅读的魔力,文艺气息和灵气这本身是与生俱来的魔力,在柳瑱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内心往往有万千念想,与你的,与我的,或者与你与我的,或者与你我无关的。入得此心,更与谁说?若是夜深无眠,伴着雨击芭蕉如帘如幕的回响,便在枕边织成一场半醒半醉的幻梦。他日落笔,写下,若不成书,想来也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内心该是一个说遍此生方可词穷的话唠。混迹在工科生灰茫茫的队伍里渐行渐远,内里却常常在吴语侬音中酥醉了愁肠迷了眼。本想作个片叶不沾的过客,最终却成了贪慕红尘的小偷。
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内心只有一片空寂荒原,江湖夜雨客,暖盏遍无朋,长空落雪,听了一宿的残阙,虽千山吾独往矣。
众生皆苦,得失枉然。然而三千界无数如尘缥缈的枉然,亦有各自的悲喜与痴嗔。若有来日,围炉而叙,杯酒,盘酥,听她一叙浮生惘然,亦知枉然无?”
作品:青空
文案:柳瑱「from Overture Studio 」
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那里有碧蓝色的大海以及青色的天空。飞翔的海鸟发出鸣叫,时而划破安详的空气,却也不会因此觉得浮躁。风不会过分狂躁地把头发吹乱只是迎面而来的时候令我感觉有些凉爽。
或许有一个我最深爱的人和我在一起,又或许即使到了那时我也还是一个人拖着一个简陋的影子。无论怎样我都会因为那样一个地方带给我的如死亡一般静谧的气息而非常快乐。
如果。我是说如果,给我充分的时间,以及充分的生命和体力,让我将自己存在的痕迹清除之后,来到这样一个“另外”的地方。我会再度感谢上帝以及父母所赐予的一切。我会在那个没有人声的地方,沉默地把名字写在海滩上,看着那两个字被海浪席卷到很遥远的地方。
究竟是哪两个字呢。我想起来,上一段的第一行我就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亲爱的,你可以叫我青空。你完全可以在呼唤我的名字时,进行以上一番联想。但,我还是请你对事件的真相不要抱以多少希望。
生命很短暂,所以请容许我对你说完,那些内心的声音以及陈年的呼唤。
秒针走得飞快,但愿我来得及将我的生命写完。你可以缓慢抑或匆促地看完,然后将这些纸片撕烂。
在此之前你要记得,人生的路总有无数交错,在这成分不明的脚步尚未演完之前,都只能对自己的命运盲目感叹道,巧合、巧合。而站在最巅峰供人仰望观瞻的,却不会是主角或者导演之中的任何一个。
Side A。
步行是流浪的基本单位。
这里是凌晨三点半。
我机械地数着数,以此祈求睡眠,可惜大脑随着数字的增加越发清醒。
水龙头在黑暗的厕所里低声抽泣。滴滴答答,一下一下又一下。水声像是在做垂死的挣扎。
于是起身,去把水龙头拧紧。
尝试是徒劳的。顽固的生锈的出水口还是在喃喃歌唱。纯澈的水滴陆陆续续跌落在洗手池中,仿佛是一个又一个亡魂在哭泣。真可怜。它们终于从狭窄的黑色甬道中逃出生天,却沮丧地发现自己尚在人间。
良久之后,终得静默。
我赤着脚,地面的寒气直通骨髓,是那样的不舒服。我却疲倦了,就这样伫立在原地等着第一道黎明的光亮。像是一个年久失修的孤独病人。
五点十分。我抬起僵直的脖颈凝望虚无的白气。天空某一角泛起极渺茫的亮光。街道上出来三三两两寂寞的人,行色匆促。我隔着玻璃窗,看不见他们脸上的细微,只是觉察到一个个小黑点在我的视角里移动着。
或许我的生命也就是这样了。当了一辈子的过路人,自己也被自己错过。即使被丢掷在喧嚣温热的人群依然感觉到冰凉空洞,这便是真实并且熔铸于心的寂寞——放在桌子上的那杯隔夜的凉茶告诉我,是这样的。
于是六点多的时候我看着略微增加的人群作好了溺亡的准备。
天光晴朗,又开始了美丽的一天。
说这话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我这辈子是白痴、上辈子一定也是白痴,且下辈子也泡了汤。
太阳开始升高,我却什么也没做。这样的日子如同一汪死水,静默地躺在时间的容器里发臭,生出绿色的粘稠的有机物。看着天空由明朗变得昏暗再从夜晚到白日,晨昏交替于我不过是单调无奈的风景。却不能改变现状。
是的,我感到慌张恐惧。并非因为我觉得时间匆忙来不及将爱过的一一抓住,我只是惧怕那些明媚温热的光芒。在阳光下我感到每一寸肌肤都在异样地灼烧着。在太阳底下我不停歇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的脆弱。就算是最温柔的笑靥也足以令我覆灭。
但黑夜就不一样了。每到黄昏我就开始兴奋。于是锁上门,披着夜露游玩。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我可以想象自己是深海的鱼,在冰冷的液体中自由游动。
夜晚很好,形态失去了意义,被黑暗吞噬。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总是偶尔有一点点窒息的危险。
若说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牵挂,便是此刻正在陪我看窗外日光的那只毛绒生物。听说他是一只猫,就是那种命很贱很短,被人当作宠物养的生物。
我没有给他任何名字。有的时候会称呼作“诶”。
诶先生很漂亮,他有漆黑的毛皮以及幽金的瞳孔。只可惜有些不爱说话。
听人说黑色的猫是巫女。
……
白天我会将窗帘紧密拉上以防外面的光漏进来。直到整个房间只剩下那两点微弱却明亮的金色鬼火对我微笑,我便从抽屉里取出几支蜡烛点燃,光之渺小,如同是将几点微弱的希望倾倒在黑暗的深渊中那样。然后,叫青空的动物和那个来自黑夜的无名氏一起在这虚假的夜里度过外界称之为昼的时光。一直到太阳落山,我再把烛光熄灭将门窗打开,出门去嗅那晚风的清香。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天,平稳安宁的气氛被打破。署名青空的脚本下,又进来了其他的人。
那天晚上我穿着被压在衣箱最底层的母亲的白衬衫到临近的酒吧。或许是浓酒的味道太迷醉,或许是因为舞曲的旋律太狂乱,那该是我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喝得烂醉了。次日,酒醒的清晨,我在自家的床上看见了一个女人。我的大脑天旋地转。同时我也感到前所未有的麻烦,因为我的床单已经被除我以外的人用过,很脏。
就在我烦恼如何把床单上一夜放纵的痕迹消除的时候,那个人醒了。
四目相对但较少电光火花。
说来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韵味十足的短发,眼波婉转间流光万千,噢,她嘴唇的弧线也挺动人。坦白地说,我对这个事实表示惊讶,毕竟那个十五岁之后就对除了餐馆服务员与烟酒店老板以外的旁人再无言语的叫作青空的家伙,他竟然能勾引到长相不坏的女人并且将她诱上床,这真的是莫大的奇迹。苏格拉底会哭泣的,一定。只可惜,我不知悉她的过往,也不再决定将自己柔软的心脏交给任何人。
女人赤裸着身子点了一支烟。那动作自如从容,我猜想她一定从事着某个不可说的职业。她告诉我她的名字以及一些其他的话,原谅我没认真听。
南森。姓林的女子,北方人。后来再后来,我的记忆力太差,终于只记得着一些了。
之后有一段日子我们是一起过的。南森说她喜欢我淡淡的生活,就像是旅行一样的漫步目的。而我只觉得欢喜庆幸,终于不用劳烦自己去打扫这个极易脏乱的房间了。
于是这一男一女都很开心。至少可以说起先是开心的。
我从不过问她任何,亦不愿主动交谈。只是在一张纸条上面列出诶先生的作息习惯。
每一天,静静看着南森在黑暗中忙碌,我内心觉得很充实富足。找不出巨细理由,我想,或许是因为有免费电影可以看,捡了便宜,所以我很开心。
一个傍晚,南森说她要出门,很久没回来。几天之后,我看见她领着大大的旅行箱跨进我家门。诶先生看着她那狼狈的样子,冲我嘲讽地微笑。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写了一张纸条,让她休息一会再做晚饭。
南森说,她爱上了我,爱上了那个叫作青空的人。
我用一种干净微带腼腆的样子对她微笑,却没有告诉她,青空只是一个流浪者,在他的生命中只有颠沛流离,爱情情爱之类,连岔路风景都不算。青空是要徒步去往彼岸的,南森姑娘要的温暖安定他从未抵达。
我们开始三天两头地争吵。南森抱怨着,我在便签上飞快写着回应的话。可常常是我的句子还没有结束她就已经说完了。于是我便只能将那些纸张撕下来扔进垃圾桶里。
南森问我,是否我已经不爱她了。炒菜的时候问,做爱的时候问,甚至打算在我的便签本上每一页都写上这样的字句。我笑着,漫不经心地劝慰她,一定是像曾经的我那样,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精神衰弱了。
终于她歇斯底里地尖叫,如果你不爱我,我就走。
我看着那个或许是为了爱疯狂的女人,有点同情。开口说了声再见。
南森愣住了,她发现当她无数次逼我开口之后,我第一次对她说出的竟是这样的词。她很失落的样子,告诉我,如果你不爱我我就自杀。
我不再说话。房间里除了烟味就是长久的沉默。
南森离开的时候,她那一头短发已经长得很长了。如瀑的青丝垂落下,哀艳而曼妙。
诶先生喵喵叫,告诉我他很饥饿。
我终于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看着手心支离破碎的纹路,渐不知何去何从。
生活中任意一个曾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的离开,都会令我在起初手足无措。南森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在她消失之后,我发现自己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她煮菜清淡的味道,以及擦落地窗时候麻利的动作。
我开始深深地感觉到去楼下的餐馆吃饭以及请清洁工打扫屋子简直是浪费生命。于是去找她。可是除了知道她叫林南森、女性、年龄可能比我大一点,其它的我一无所知。
我去第一次遇见的酒吧找过她。那里很吵,他们听不清她的名字。后来我在洗手间的拐角遇见一个男人。他一脸促狭地对我说,南森死了。自杀的。割腕。鲜血流遍了狭窄的洗手间。嗯,就是这里。
我僵了僵,抱起诶先生转头就走。
从此我决定,要死就千万别选择这样的方式,不然对不起她。
南森的永久离去使我感觉失落。我踱着步子回到传说中的家。天已经微明,我瑟缩在被窝里等着天色暗下。
期间的分分秒秒里,那些我以为已经淡去的记忆冤魂一样回来了。大脑里不断出现死去的人像。他们最终的姿态便是对我微笑,一张张笑容温暖得就像那些红色的血液。我知道,他们都是被我害死的。我很害怕,想要像一个三岁孩子那样,用模糊的腔调大声呼喊母亲。我想起那年铺天盖地的大火,鲜艳明媚的光亮笼罩了整栋房屋,明晃晃地刺痛了我的眼。
我的喉咙里发出怪异的抽泣声。我以为我在哭。但想要擦去泪滴的时候发现脸颊依旧干燥寒冷。我察觉我的瞳孔里有一座燃烧的城市,所有的砖块都在怪叫,人们伸出一双双手,要我陪着下去。
我很害怕,却不敢大声呼叫。仿佛是怕听见那种狼狈的声音。
在这黑夜里,一切都猝不及防。我害怕开灯,惟恐光亮照见我的狼狈。
毕竟光明是那样残忍直接的东西。
医生说我得了失语症。但我知道自己一直在对他们说,放过我,拜托,放过我。
我希望楼上那群欢乐的人们打麻将哗啦哗啦的声音可以将我滑入睡眠。可是没有。我又一次在冰冷的寒夜失眠。诶先生似已经嗅出我身上的气味不对,躲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在房间的地板上焦躁地踱来踱去。
我发现自己又一次杀了人,尽管双手并没有沾满鲜血。血迹被凶手隐藏得很好,都只是沉重地凝结在他的心脏上。
站起身,打开衣橱。事出匆忙,南森没有把自己任何的物品带走。橱子里挂满了她的衣服,就像是挂满了血淋淋的沾满记忆的尸首。我在比我高出几个头的镜子前,一件一件穿着她的衣服。那件黑红格子的衬衫我很喜欢,因而决定不再换下,就这样带着沾满她的气味的衣物走出门去。
诶先生与我走在张灯结彩大街上。黑色的天空中飘起雪花。我开始觉得冷,南森那单薄的衣服很漂亮却不敌严寒。可是当我的右脚迈出大门的时候我就已决意不再回来。
靠在街角的雪堆里,看对面霓红灯闪耀,意识逐渐混沌。
好冷。是否全世界都是这样的冰冷?或许母亲说的话其实是对的,在冬天就应该穿得保暖一点,不然会感冒呢。可是,我会不会连感冒的时间也没有了呢。
视线里所能遇到的东西都越来越模糊。我看见有一个人影。我怀疑是南森。
她对我说,“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嗯?”
“黄泉路上,我们可以一起度过余下的时光吗?”
她把邀请重复了一遍。
Side B。
耳朵里的城市。
遇见那少年,在某个昏暗寒冷的夜。他被冻得很惨,穿着南森的衣服。
那件格子衬衫,是我送给南森唯一的礼物。她说,她将会一直珍藏。所以,我喜欢南森穿的那件衣服,却不喜欢面前的少年身上的衣服。吧里的Jason告诉我南森死了。而这个少年,他穿着的是我已死爱人的衣物。
我仿佛可以从中看见自己被丢弃的情感,在粘稠腥臭的黑与红色所交织的旷野里哭泣。
电视发出冰冷的荧光。我看见少年倚靠的那一栋居民楼,在电视上,在大火中。屏幕里的播报员用字正腔圆的声音说,某个冬夜里燃起的熊熊大火,屠杀了一整栋楼的居民。我转头看呆滞的少年,隐约明白了自己在不经意间将什么带回家。
那是一个浑身沾满灾难的少年。
我问他,我叫李长安,你是谁。他在一张白纸上缓慢地写着。青空。
在晚祷的时候,故事以及夙愿被允许诉说以及倾听。青空写下这样一句话。
青空仿佛是哑的。他不说话。写字仿佛是他除了吃饭睡觉以外唯一的状态。房间里除了他的猫偶尔发出的摩挲声之外便是长久的寂静。
如此般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天空,然后问我天黑之后要不要下去走一走。我应了。他离开房间,那黑猫跟在他的后面。我想起来,他告诉过我,可以把那只猫叫“诶先生”。
这时候那家伙仿佛看出了我心里的思想,回过头用黑暗的面孔冲我微微一笑。
外面很冷。青空在那件衬衫外面披上一件米色的毛衣。他的薄唇在霓虹灯的映照下妖娆得过分,搭配着苍白的脸色使得行人侧目。面无表情地,他走到远处的立交桥上,蹲坐在角落的积雪里,看光亮中的世界以及行人。这样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深浓的夜里,大街上川流不息。我看见他的瞳仁因为灯光的反射变得明媚了些许。他仿佛很开心,对着空洞的冷风笑了,然后像一个快乐的少年那样飞跑着下了阶梯。
我突然觉得青空和他的猫咪是一样的。都是隐匿在黑暗中张望光明的动物。就算他的内心有极度的伤痛,他也不会将自己的伤口轻易诉说。他只是将满心的创口埋在冰天雪地里,安心舔舐,等待痊愈。
或许青空再痛苦也不会流泪,经年的往事已将他的泪眼冻结。旁人的探问都是冒失且无礼的。不可说,只能在静默的分秒里将秘密埋葬。
青空回头看着我,他的嘴无声地在说,回家了。
家,真的是一个温暖的地方。如果家里有人的话。
日子就这样一直平淡地过下去。某一天青空觉得用纸条写字手很容易冻僵,于是出去买了电脑。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在白天里出门。我很好奇,那个五谷不分的孩子究竟哪来的钱,但终究没问。
——或许秘密是流浪者唯一的藏宝。
我们在各自的电脑上用聊天工具说话。那感觉奇妙,两个人分明挨得很近却是以如此冷淡疏远的方式沟通。或许这只是青空处世的方式:不能让自己的心和别人靠得太紧,就像是害怕被他人的体温烧成灰烬。
有的时候我觉得彼此这样的生活很边缘。但他告诉我,现在真正的边缘都成了主流,而一些正常的东西却被丢弃,在角落里被毫无道理地冷藏。人类的猎奇心理愈发严重,这使得整个世界的规则都被颠倒过来,光怪陆离。
按他的说法,我们这样的生活反倒成了主流的形式。我觉得很别扭,却无法逆转他的观点。
青空的手指很干净,上面隐隐约约有戴过戒指的痕迹。戒指,往往令人想到婚姻与盟誓。于是我问他,你爱过别的人吗。得到的回答是一张明净的笑容。少年把窗帘拉得更密一些,对我说,是人都会有爱,只是爱以多种形式存在,有的是灾难但是甜蜜,有的很甜蜜但却引来灾难。
青空实质上并没回答我这个问题。但这番话令我想到南森。我问他,是否记得那个叫做南森的女人。他说记得,南森煮的菜比李长安的好吃多了。真讽刺,原来南森生命中最后一个伴侣对她的印象也仅剩这些。
或许我不应该嘲笑他。漫长时光逝去,谁都不知道彼此的爱与憎恨到底还剩下多少。我总是觉得南森的影像已经深深铭刻在我的瞳仁里了,但现在却感知到自己正逐渐将迷恋的感觉转移到身前的少年那里。我们都会忘,在模糊的失忆时光里爱上其他的人。哪怕是最璀璨的戒指最坚固的誓言都圈不住离去的心。刻骨缠绵,只是为了自欺欺人。你看,我也曾在爱中迷失在迷失之后妄图博弈,最终却输光所有。
一无所有的人,必须相信。相信自己总是会对流失的时间感到习惯。不管在哪里,遇见谁,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我终将变得不再那么无所适从。
彼此逐渐开始熟悉。安静的夜里我们抵足而眠,偶尔醒来借着月光,青空写下关于过往的碎片。
常常恐惧他会不辞而别。冰凉的睡眠中,猝然醒来,第一个反应便是伸手查看他的存在。因他太过于安静,我无法轻易地感知到他存在的痕迹,总觉得这个苍白得有点透明的少年会突然消失,而后我再也寻不见。
这般想着想着,我就再也睡不着了。侧耳听他安睡的呼吸,那心肺的翼动很是细微,哪怕在无声的夜里也很难抓住。每一个无眠的晚上,我感觉自己仿佛可以伸手触到南森心底的恐慌。但这样的心事我不敢对他诉说,我怕他像看待南森的狂躁那样觉得我荒谬。我在昏暗的月华下学习忍耐,将惶恐不安吞入咽喉,使自己极难流露出某一瞬间慌张剧烈的心跳声。慢慢地,我察觉到自己开始变化,变得失语,不善表露,就像青空那般的死静。有时候分明房间里有三个活着的生物存在,我却觉得只剩下我一个人。
好似缓慢沉入深邃冰冷的海洋底部,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但我却想在这死亡一样的静谧里多呆一会。
正像平静的水面亦会有波澜。相处得久了,我亦会看见青空失控的样子。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拜托——”在他并未安生的梦中,是我第一次听见他以那样绝望的声音失声哭诉。声音很小,但我可以清晰地听见他此时内心的惊恐。月光下的少年双眼紧闭,身子却在发抖。似乎陷在了某一个恐怖的泥沼里,想要挣扎,却越陷越深。他自己无能为力。
继而一切恢复静默。他继续安然地沉睡着,如同从未如此惊慌那般。尽管,借着月下的反光我已看见了少年眼角的潮湿。
然后他的知觉恢复,醒转,睁开眼睛时有些犹豫,仿佛是害怕看到害怕的东西。
他给我一个暖和的笑容,以及安宁的存在感。我分明感觉到了他内心水波不定的恐慌,但他的笑靥却在我的视野里,像花朵绽放那般的安详。
有一天熬夜,白天的时候他靠在我的膝盖上睡着了。
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或许是因为他睡得并不安稳,他醒来了。
“我刚才遇见了父亲和母亲。他们要带我去巴厘岛。我说我想去巴黎,但最好是一个人去。他们说,空,你不听话。然后他们消失了。”青空在Word里黯然诉说,“这都是我的错。”
我告诉他不要难过,听说最近巴黎有暴雨呢。他“扑哧”一声笑起来。我从未看见他这样生机勃勃地笑过。
我向窗前走去,把窗外的光线藏起来。然后我坐回他身边。
但他却站起来,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飞进来,刺眼并且猝不及防。视觉恢复了之后,我看见少年沐浴在阳光里,忧伤的眉目有些惊艳。
这一次,他终于在醒着的时刻开口。
他说,“在那里。你看,在那里。”他的指尖在窗外向我指引着某一个方向,“那里躺着很多很多的人。他们都躺在红色的汁液里睡着了,只有我醒着,只有我满身鲜红粘稠却依然存活着。我觉得太吵了是不好的。这影响了我身边的人们的睡眠。我安安静静地迈过他们静默的身躯,离开。
“我肺里的一呼一吸都在吵闹着,颤抖着。我很害怕,却停止不住自己的呼吸。在我的耳朵里藏匿着一座死去的城市。每一块青石砖阶都流淌着鲜红的血液。他们将我向下拽、向下拽……我……已无处逃生了。”他在晨光中蹲下身子抱住自己, “从那一刻起,我便选择了一言不发。我不敢也不想再听见自己的声音了。我不想感知到自己的存在。杀人犯……以及死了的人,都将不复存在。”
青空突如其来的失控和多言使我略有些慌乱。
我们都是生活的末路人。彼此都不知道究竟要如何将自己救赎,总以为天光晴朗的时候就会得救。可是没用的。天总是会黑,尽管也有天亮的时候。所以,这些黑暗与光明的变化于我于我们无关。
孤独的情感,若是太尖锐,必然会将心刺痛。我们像鸵鸟一样,将身体塞进时间拥挤的箱子里,用这样痴妄的方式自救。
……
“喂,我的胃好痛。”不知不觉中他往我手心里塞了一张纸条,“下楼去帮我买药……带着诶先生一起去。”他把脸埋在角落里把话断断续续说完。
带着黑猫游走在长长的廊间,脱离了房间里绝望的气息我却一样感到窒息。一直走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等待红绿灯的时候有一种巨大的不详感笼罩在我心上。我发现手中的纸条已被汗水浸湿,小心翼翼地摊开,仿佛那里装载了最后的希望。
我看见青空修长的字迹。
他最后一次以纸条的形式告诉我,“要变成灰烬,才能被放飞。”
那个叫作青空的少年……
我突然明白,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