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潼,今天去医院吗?母亲边把做好的午餐放进保温盒里边问盘腿坐在凉席上的她。闻言,她顿了顿,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见状,母亲叹了一口气,提着保温盒走出家门。
父亲出了车祸,头骨摔伤,住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可作为女儿的她却不肯去医院探望一下自己的爸爸。连一向宠她的奶奶都看不下去,责怪她父母养她那么大,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连父亲住院都不肯去多看一眼。她一言不发地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握着一支笔,正前方放着一本日记,上面写了一行小字:我怕,见到爸爸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会泪如雨下。可谁也不知道梓潼的小情绪,只知道她表情麻木得像个木头人,“冷血无情”是梓夏常对她说的话。梓夏是她的妹妹,不知道是不是平日太过冷淡的缘故,梓夏总是看不惯自己这个怪胎一般的姐姐,什么都要和她抢,抢到之后没过几天就会把东西丢在一边。久而久之,就算梓潼喜欢什么,都不敢轻易表现出来,怕喜欢又得不到,怕希望又失望。
梓潼的胆子很小,走在路灯下的她,连自己的影子都会害怕,可却偏偏不会表达出来,也不懂示弱,人们从来不会同情强者,伪装出来的强者也不例外。
在爸爸住院的第二天,刚买回来养了没几天的宠物兔也无缘无故的死了。梓夏看着被奶奶扔在门外的已经僵硬的兔子蹲在地上掉着眼泪,而梓潼却站在梓夏身后看了很久才走上前蹲下来看着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小兔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命真脆弱。她想。却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好像很久都没哭过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丧失了哭的权利呢?站起身走回房间的时候,梓潼眼前黑了一阵,她贫血,只是她不说,就不会有人在意。
夜晚,她躺在床上,临近河水的房子可以清晰地听到流动的水声。梦里,只有五岁的她被锁在一间小房子里,半夜醒来,身边空无一人,原本和她睡在一起的妈妈和妹妹都不知所踪,她爬到门边一遍一遍敲打却没有任何回应,临近天亮,门才从外面打开,母亲一进门就看到靠在门边的她,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梓潼从梦中惊醒,好像是从那天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尽管那晚妈妈回来后告诉她是因为妹妹半夜发烧了才不得已把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的,可你能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独自一个人待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一整夜的感觉吗?如同末日。
她终于还是去看了父亲,只是躲在病房外,透过门缝偷偷看了一眼,父亲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纱布就这样刻在她脑海里。她捂住眼睛,掌心一片温热,有滚烫的液体从指缝流出,可她却咬紧嘴唇,一声不吭。回到家,母亲还没回来,她从抽屉里拿出自己收藏的小册子,把它放在父母的房间里,只因今天在病房外她刚好听到母亲说父亲头受伤暂时不能开口说话,连交流都是问题,况且还有一堆事情没有处理。于是她想,不能说,可以写吧?像自己一样。
母亲回来后,奇怪的看着房间里多出的小册子,问道,谁放这的?她没说话,拿着画笔画了一个小女孩,画中的小女孩嘴角弯弯。梓夏跑到母亲面前拿起那本小册子说,哇!真好看!是我的了!话没说完,梓潼就跑过去抢过来,凭什么?梓夏好笑的看着姐姐,关你什么事?说我的就是我的,又不是你放的!好像抓住了她死都不会承认是自己放的一样,梓夏得意洋洋的看着她。她还是抓着那本小册子不松手,许久才慢吞吞的吐出,反正不是你的!你不能拿!
我就要!说着梓夏一把夺过小册子,跑回自己房间。母亲见状,叹了一口气对梓潼说,你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让着梓夏一点,反正那小册子也不知道是谁的,放那也没用。
她沉默不语。指尖嵌入掌心,指节发白。在父母眼里,不懂事的永远是大梓夏两岁的自己,自己做什么都觉得多余,没用。她回到和梓夏共同的房间,梓夏也正抬头看着她,说,是你放的吧?为什么放那儿?
知道了就还我。她没有一丝表情的说。
和人要东西还这么嚣张?给你才怪,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消失了一上午,是去看爸爸了吧?梓夏说。
拆穿别人就那么好玩吗?你要和我争到什么时候?梓潼冷不丁的说。
争到你反抗。
有病。
闻言,梓夏笑了。
之后的几天,梓潼和梓夏都没有再说话。
那本小册子还是回到了父亲手里,当然,还是梓夏送过去的,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夜里梓潼又一次半夜惊醒,梦里,爸妈,梓夏还有自己,都掉下悬崖,爸爸一只手抓着悬崖上的石壁,一只手抓着妈妈,而妈妈则抓着妹妹,妹妹抓着她,很奇怪的顺序,眼看着爸爸就要坚持不下去,她挣脱了梓夏的手,掉了下去。看来,多余的总是我一个啊。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个月,父亲康复出院,而她和梓夏过了暑假又要回到乡下去上学了。
坐上大巴车,父母认真地叮嘱姐妹俩路上小心。梓夏一脸不舍,哭得稀里哗啦,而她只是默默拉紧了背包,把安全带系好。
车行驶到一半,意外发生了。因为下雨路滑,冲出隧道的大巴车在看清迎面而来的货车后来不及刹车撞了上去,大巴车里有很多人都因没有系安全带随着惯性飞出自己的座位,而在事故发生的同时,几乎是第一时间,姐妹俩紧紧抱在一起,因为梓潼坐在靠近车窗的位置,大巴侧翻时,导致车窗玻璃破碎,碎片铺天盖地的袭来。
梓潼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她的视线里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红,红得让人窒息,她在这片血海里失去意识前,看到梓夏闭着眼睛被自己护在怀里。
这次,爸妈不会再责怪她不懂事了吧?
医院里。她躺在病床上被一阵谈话声吵醒。她费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耳边却传来似有似无的声音——那个孩子现在急需O型血,可你和你先生都不是O型血啊。
不管怎样,求求医生你一定要救救她,她……从小就有心脏病,所以才被父母抛弃……我们……对不起她……没办法给她输血……
那个孩子?是谁?心脏病?!梓潼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又试着睁开眼,耳边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她动了动手指,又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转醒,旁边又多了一个床位,上面躺着已经苏醒过来的梓夏,她看着梓潼,虚弱的笑道,你都知道了吧?我不是爸妈的亲生女儿。顿了顿,她又说,可我真的很想做爸妈的女儿,你一定以为一直以来被忽略的只有你吧,可我一直都知道,只有亲人之间的爱才苛刻,爸妈总是指责你,是因为你是他们的女儿,而一直放任我,也只是因为我的心脏病。她们忽略的是表面的你,而心里被忽略的只有我而已。你知道我每天看他们对我那么好,却只因为我的身体时的感受吗?我多想他们也对我生气,让我感受到家人之间才有的喜怒哀乐,所以才总是去抢你的东西去激怒他们,可惜没有,你也一样,像个木头人,我知道你和爸妈的隔阂都是因为我,才总是逼你,想让你反抗,想让你把所有想对父母说的话都彻彻底底说出来,可惜你总是憋着一口气死也不说。现在,我的时间不多了,等我走后,你们就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了吧?
梓夏……你,不会有事的。梓潼伸出手,想要握紧她的,梓夏笑笑说,没什么,我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活到现在我已经很知足了,只要你和爸妈和好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姐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岛,岛上的人都会制作一个漂流瓶把自己的愿望写在里面放进大海里等待实现的那天。可是有一天,一个醉汉喝醉了,不小心把一个刚制作好的漂流瓶扔进了海里,漂流瓶里没有任何心愿,生命也空洞得没有意义。它就这样沉没在海底深处,直到爆发了一场海啸。漂流瓶随着海啸落到了沙漠里,遇见了一群穿越沙漠的人,因为缺水,其中一个孩子即将死去,大人们捡到它,把瓶子放在火上烧,蒸发出可以饮用的水。孩子因为瓶子蒸发出的水得救了,瓶子也因此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而它的存在,只是为了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