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生活,慢反应:《十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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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电影都像个器皿,导演像科学家,给这个器皿设置环境和规则,喷点毒药放点毒气,然后放进几只苍蝇,研究它们在各种情况下的反应,看它们怎么扑腾怎么挣扎。这种电影就像人性试验装置,极端点的比如《大逃杀》之类,常见的还有各种战争背景的影片,《辛德勒的名单》是个典型。设置一个看上去万劫不复的境地,然后看人行变异和暴露。大卫·芬奇之前的几部电影比如《异形》、《搏击俱乐部》以及《七宗罪》,也都有点拿人做实验的意思。这种拿电影做人性“实验”,大多是反应激烈的,比如看一场战争中人们如何撕破嘴脸。

《十二宫》实际上也是这样一个实验器皿,设置的环境就是破解不掉的十二宫杀手案,试验用的苍蝇,就是期望解开这个案件谜底的人,包括主要负责警探大卫、比尔,报社的记者保罗,以及那个好奇的漫画作者格莱史密斯。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实验是一次旷日持久的化学反应,毫不激烈,但反应的结果却比那种偏执环境中的激变更让人感到沮丧。

因为有了《七宗罪》,人们会以为《十二宫》也会有一波一波的刺激,但看着看着就发现,大卫·芬奇花了那么多时间,重点不在悬念、推理、不在于给这个案子做什么推测或者定论,也不在于像《搏击俱乐部》中那样制造很多拉风的视觉效果。这个以诡异著称的导演这次用了一个诡异的题材,却要我们看看在普通生活的漫长时日中,无结果的努力给人们带来的心灵和生活上的迫害。

大卫·芬奇在片中插入的时间字幕最能体现这种迫害,起初,字幕都只写“几个小时后、一天后、几周后”发生了什么,这个时候,每个新的时间点案情都有看上去很重大的进展,警探和记者都会发现重要线索或者有了新的推理。到了后来,时间跨度越来越大,字幕越来越多地出现“几个月后,一年后”,到最后变成“七年后”。每一个时间点也貌似有新的线索和信息,但很多线索变得很无畏。这些字幕从六十年代一直打到九十年代,而在时间跨度越来越大的时候,这种时光流逝但徒劳无功的感觉越发严重,日复一日的分析、追踪,时间的积累,将这些人拖垮,直至绝望。

这不代表这部电影的推理就毫无意义,实际上电影中的推理相当吸引人。侦探们说的每一句话,观察到的很多细节都让人感觉离破案不远。他们有目击者,他们有案件中的幸存者,甚至有幸存者为他们指证。格莱氏密斯后来找到了杀手密码信中提到的地下室,地下室里的气氛也分外紧张。他们去调查审问亚瑟·李·艾伦的时候,甚至看到了他手上戴着的有十二宫标志的十二宫牌手表。但这些人总是不能得到直接证据,比如李·艾伦的笔迹鉴定结果。尽管有着精确的推理,有“不容置疑”的对某人的怀疑,但最终因为法律要求的直接证据缺失,让这些人的努力无效。在迫切期望破案的心情中进行了三十年的无效努力,结果当然不会好。本来调查劲头十足的记者保罗因为十二宫杀手的威胁信龟缩在荒郊野外,喝酒吸毒度日;比尔警探递了辞呈,回家带孩子去了,他希望自己能过几天好日子。一直坚持调查的警探大卫一直没有调查结果,最后居然上级怀疑他自己伪造十二宫杀手的密码信,他被勒令不准涉足这个案子。好奇于解谜的格莱史密斯为了写十二宫杀手的书,为了“亲眼看到杀人者站在我的面前,从眼神中看出就是他”,弄得妻离子散。

电影的节奏就像一个犯病的人,浑身无力,慢慢吞吞。这种慵懒是电影的主调,影片节奏和镜头运动都如此。电影开篇就用了个慢镜头。圣诞节的夜里,即将被十二宫杀手害死的女人缓慢地开着车,镜头从副驾驶旁的窗户望出去,路边的住宅缓慢后退,远处的烟花不断散开,十分慵懒。这种看起来充满了懒散感觉的镜头,特别像科恩兄弟的《缺席的人》,那里面比利·鲍勃·松顿演的主角埃德就是个不爱说话,走路慢悠悠的家伙,在自己惹上人命案的大麻烦的时候,科恩兄弟用一个慢镜头派鲍勃·松顿在街上走路,能看到手中香烟散出的白烟仿佛要凝固在空气中。《十二宫》开头的燃烧的烟火也仿佛要凝固在夜幕上。

故事的行进也慢慢悠悠,警察局的办事人员都仿佛对这事儿不太急,各地杀人现场的警局协作也很不方便,互相推诿,甚至因为没有传真机,很多资料就干脆不传递。当然气氛偶尔也会紧张一会儿,比如地下室的场景,黑乎乎的屋子,奇怪的响声,邪气十足的主人,都让人心头发凉,觉得这是死亡之屋,结果还是什么都没发生。湖边杀人的场景,结果射出子弹打在身上的时候,又变成了慢镜头。

我们看着这些人努力,我们也期待结果的出现,但总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于是浑身无力的感觉越来越严重,我们也像这些努力的人一样,懒得再去理会结果了。警探大卫在出租车司机被害现场出现过三次,一次比一次萎靡。第一次是他和搭档比尔警探勘测十二宫杀手的罪案现场,年轻自信,仔细找物证,还原犯罪现场;第二次是一年后,也是和比尔,现场早没了,案子还悬着,两人脸上没有一点起初的兴奋;第三次是很多年之后,被这个案子拖了很多年的大卫一个人来到这个街角,像是怀念什么失去的东西似的一连惆怅。

这种病恹恹的节奏、镜头、人物表演故意造出了拖沓的感觉,就像普通的生活,就像每天的工作。甚至十二宫杀手也被处理得毫无异处,除了会写几封奇怪字母组成的信,犯罪手法一点也不新鲜。他不像汉尼拔那样有恐怖的面具,不像电锯杀人狂那样标志鲜明。在案发现场两个目击小孩的说法是这个杀人犯有点胖,有点矮,“很普通”。警探、记者、漫画作者,也都很普通,不起眼,他们只是为了求个结果,以便结束一个调查案件的警探、报道案件的记者的普通工作,满足一个解谜爱好者的普通爱好。但“普通”的力量等到我们发现的时候,才觉察到强大,所谓滴水穿石,大约也就是这个道理。而大卫·芬奇也就是告诉我们,“普通”是怎样折磨人的。

很多人喜欢把《十二宫》和《杀人回忆》拿出来比较,因为讲述的都是没有找到凶手的真实案件,并且认为温吞水一样的《十二宫》没有《杀人回忆》那样触及和挖掘人性、社会的深度。其实激烈未必是深度,《杀人回忆》吸引人的,还是电影一直制造紧张气氛的技巧和手法,它紧促地描述了人在短时间内由平静到暴虐的性格转变,奉俊浩关注的是人性激变,所有人的表演也都有着典型的韩国式夸张表演。这些让《杀人回忆》很不“普通”。但我更喜欢《十二宫》,因为大卫·芬奇更明白是什么在改变人,他在《十二宫》里表现的是真正生活的折磨,它没有大起大落,不激烈,是“普通”的,是更切中人心的,是更让人无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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