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油葵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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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割、打晾、装袋摞到屋内，收获葵花整整用去了六周的时间。一般都是周末割回，周一至周五我们“三棵玉米”上班上学的时候，父母亲朋打葵花籽。很多次下班回至，天已近黑，父母还在孜孜不倦地挥动着棍棒，熟悉的声音响落心间。于是倍加心疼起来，不但为父母，也为和父母一样的农民、工人。便觉得自己的上班真的轻松得多了。我也会挤出晚饭后的时间加班一会儿，在夜色下开了院子的路灯集中火力打一阵子，多少获得些为家减轻些负担的安慰。

这是家中第二次较大规模地回茬油葵。上次是在三年前的一次有闰六月的季节。抱着试一试的愿望，九块耕田，三块回茬胡萝卜，六块回茬油葵。那一次天时地利人和都趁得较好，可谓大获丰收。胡萝卜有很粗很长的，非常壮实、十分迎人，卖相也十足。油葵也出奇地好，果盘中心都熟得憋憋的，几乎没有秕子。装了36蛇皮袋子，每袋有50斤左右。由是榨油送亲朋，自家也吃了整整三年的葵花油。这可是纯天然手工油品，是真正的上品。现在集市上卖的那些食用油，真的很不使人放心，尤其所有的调和油，乱掺一气，都不知掺的什么油，沉淀的、变质的，使人不安。

这次也是利用了闰七月这个长秋。两年前的深秋，收割打理完上一次的油葵后，父亲母亲就念叨着，如果活到下一个闰月，就再纯种小麦、回茬油葵。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幸运的是我们都还健在，这次刚好了了一桩心愿。近几年的家乡，由于征迁，很多人心浮动，对于庄稼的打理早都不如以前那样虔诚用心了。一部分人嫌麻烦，干脆纯种小麦，到夏末叫收割机一两个小时收掉拉倒，便将这肥沃的耕地一直荒到初冬。任那些田间野草自生自灭、自暴自弃，到时候一犁、冬灌，也算是种了一茬庄稼。父母亲一般的老农之所以回茬，秋收庄稼倒在其次，我看得出来，最重要的是对于耕地这老朋友的眷恋和爱顾，绝不愿意看到它们因无人打理而弃荒着。每每经过这样的耕地，他们便情不自禁地说起，这么好的地，你看给荒成啥了。在父母眼里，种了一辈子的耕地，那可不是一般的土地，更是生命的田，那真正成了生命实践最好的阵地、舞台和期许。经营耕地，就是在经营他们的生命。这可不是真正的工匠精神么？

回茬葵花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做好的。这两次的回茬，我们瞅准了一个时机，就是闰六月和闰七月，趁着秋长，好让葵花熟面有足够的时间。不然，霜来得早，纵然葵花自己肯定也会奋然抗争、努力熟面，但终归无济于“风刀剑霜严相逼”的严峻形势，终归秕子居多、半路夭折。话说这回茬庄稼有几个点十分重要。首先是时间，必须抢抓时间。多次经验证明，早种一天能早收一天，当然成果更有保证。于是在小麦成黄期要多去观察，计划好收割时间、及时收整。最好中午前。早上有露水，收的麦子不太干；下午由于经过了正午的烤晒，收割机收的时候容易打溅，浪费了粮食，还有就是若要犁地就只能等第二天了。上午收完，中午休息加午饭，晌午将麦草收完，提前约好大铁牛，赶天黑将地犁了，第二天就打档子灌水，争取给回茬留下更多时间。其次，要选好下种时机。良田一带的耕地，由于多年耕种，原来的沙土已经黏质化，保墒却易板结。最好不要下种后再灌水。所以先淌水，等两三天后立即下种，这样最好。有充足的湿度但不至于将种子泡烂，加之盛夏的高温烘烤，不几天那禾苗就嗖——嗖——嗖地冒了出来，很快便显行，嫩绿嫩绿、活蹦乱跳的。第三，万不能贪多求稠，要计划育苗。黄金分割线就是规矩。万物一理，贪多即是包袱，过稀产量不足，中和最美。

今年种的时候我由于上班不在，父亲跑了几处也没买到上次打草的药，结果草盛葵苗稀，葵苗被夹杂得瘦黄瘦黄的，加之当时一场连阴中雨，积了水，葵苗最下面两层叶子都已死干。于是天刚一放晴，我们就抢抓锄地，纵然还比较泥泞，母亲坚持说赶紧给葵苗松松土、换换气，不然会憋死泡死更多。我喜欢在锄过一截子之后，回首看禾苗。它们一下子清爽无数、力挺许多，再有微风吹着，再将汗水抹过，透身凉爽、禾苗点头，实在是幸福风景一种啊！等过一两周，禾苗长到五寸高的时候，选好复合肥，施之、施够。这下看哪，葵苗一天一个样，发黑油亮锃亮，那青葱得！除了有心去地里扶一扶、拥一拥那些碾倒、挂倒的禾苗，拔一拔那些漏锄之草以及访友欣赏外，这下就不要再管了。至于浇水，紧随墒情就是了。

今年施复合肥的时候我也在上班。父亲一手操劳，亲朋帮忙，也叫了两三个劳工。但是父亲图了便宜，复合肥每袋比上次的便宜了30

元钱，大概磷和钾等元素缺了，今年的油葵长势没有上次旺盛。好在除草锄得扎实，没有闲草的叨扰，葵花也算是茁壮成长，很快就有了姿势。靠南头两三块地是最后下种的。本来要种得稀一点，但彼时见种子所剩还多，就点得稠了。结果南头的葵花长了个子，秆不粗，果实便可想而知了。我每个周末必须去地里转一圈，访访老友，或者某一上班的下午回来，我回家首要做的事情就是急匆匆赶着暮色去地里“殷探看”。不论个头大小，都齐刷刷地长出了花蕾，每个秸秆都齐心聚力将那花蕾虔敬的擎起，整个十亩地成万上亿棵秸秆和成万上亿的花蕾，像动物世界里的一大群猫鼬一般长了机灵灵的头脑黑锃锃的眼睛翘首以盼、震撼无比。秸秆上、阔叶上、花蕾上，布了一层浅短的、素色的、毛茸茸的针芒，好是来劲，青春正好、就待花开。

赏花即来，幸福旅程。最是每个花盘都会有两三只大蜜蜂痴醉其上，几乎用不了五秒就要换花盘，生怕一山放过一山拦，生怕更好的那一粉被别人抢了去，整个田野嗡隆隆欢闹一片、摩拳擦掌、粉身穂骨，换了时空、山河气吞。有的花儿半开，有的微露，有的刚刚开放，有的尽情展开，相互竞奔着青春的力量，怎能没有羡慕嫉妒恨，又怎能没有维艰不易而厚爱呢！每一花瓣静静从掩映中释放，金色灿烂的华年，迎着阳光，吐蕊而出，生命的怒气全然一幕。静坐畦边垄上，不觉已时间飞逝、老之将至。加之地两岸白杨绕渠、盛绿更浓，田野微风、静谧无比，怎能不是一种享受呢！由衷歆慕于每一棵油葵都聚其力于一役，每一棵根秆都将所有期望寄于花开结果，每一片阔叶都尽力光合，将生命的氧气源源不断地输送。这种瞄准理想、奋力行进的美，怎能不使我汗颜呢！花开期间，刚好家中聚会，我和妻呼唤了清霞真兰等同辈、杰冕绚馨奇歌君茹等晚辈近二十人同往赏之、倩影留驻，满心的欢喜欣叹，又怎能不是人乐以忘忧呢！

有些可惜的是，后半秋是个干旱的季节。葵花正在开花，缺了水，一来黄河水暂停供给，二来一个多月竟无一滴雨下。眼看着云浪云海而来，只是虚架势，就这样油葵受渴了，几层叶子都不同程度地蔫了。好在花已败、即将熟面的时候，下了几次雨，有一次还是连阴雨，总算是有所补偿和平衡的吧！但事实是油葵已然守旱，及时雨有些安慰罢了。今年油葵明显不比上次的饱挺，原因很明显。但是多半葵花头还是挺好的，熟得憋憋的、瓷瓷实实的。嗨！现在想来，那一棵油葵没有奋力生长啊！在其生的岁月里，每一步一定都是尽力了的，只是程度或者只是方向不同而已。比如有的单秆上又冒出几个小头来，也生发得挺俊、籽儿熟得咕噜噜的，唯有正头不大。

上次收割葵花头的时候，一口气全部拉回，结果一时半会儿打不完，致使有的葵花头聚热发霉，倒不美了。于是今年母亲建议分几步走，割两块地的，打完，再割。这样步步为营，不至于急促。在这，我和父亲建议不要急着隔回，就让葵花盘在秸秆上风干，这样割回来好打、也干得快。于是越到最后，葵花盘越干，干硬硬刃子要多使劲，干脆的叶子稍一接触就粉碎给你看，沾在手套衣服上，干了的花芒针一般，一般线手套肯定招架不了，只能用胶皮手套。纵也难割，但好打好晾多了。

我不仅欣叹于胡基疙瘩间冒出的两瓣嫩苗的一发不可收拾地疯长直到开花结果，也欣叹于一行行一株株葵花杆将每一个花蕾高高虔虔擎起直到干瘪砍去，欣叹于无数的蜜蜂整天整天嗡隆隆采花忙得不知东南西北直到花期不再，也欣叹于每一盘花开不久伴随着花败而隐在花后的瓜子密楞各缝儿地齐刷刷整齐齐生出直到弯了腰低了头卸了货。我终于明白，母亲纳的鞋底，有一种叫挽花的，挽的花的样子跟这葵花瓜子屁股上顶的花蕾一模一样。包括整个鞋底针脚的走势，跟这葵花花盘的走势一模一样。这些肯定是勤劳聪慧的农村妇女将劳动与艺术结合的成果。我给母亲解释时，母亲会心地笑了。

由于在秆上已经干得很到位了，一大半葵花头开始“淌”了，稍一触碰，咕噜噜的葵籽便自动脱落了。加之稍稍用小木棒一击打，整个儿瓜子儿全然脱落，只留下蜂窝一样的底盘，金黄的小坑，标志了每一粒瓜子的存在。卸了果，这些空盘一身轻松，堆在犄角旮旯晾晒干脆，煨炕、给牛羊当零食，再好不过。每次的葵花秆都要提前预定一空，亲朋用他来烧炕，又耐实有保温，绝佳好品。至此，油葵的一生来来去去就这样交代了。往后，就剩下隔三差五地将今年收获的41袋油葵籽拉几袋子去榨油，然后造福食者。

葵花油的颜色较浅，金黄金黄的，据父亲多次测算，3.2

斤左右的葵花籽榨一斤葵花油。亲朋反馈说，葵花油用来烧烤那是一绝，滴在烤炉上不起烟，肉串吃起来十分滑嫩。我是亲自感受过葵花油的好，炸鱼的时候不起沫，鱼肉的颜色只是本色再加点浅浅的金黄，淡雅之极。用葵花油炒鸡蛋也是，不起沫、不焦糊，本色又金黄，食欲十分。最重要的就是吃着自己地劳动成果，来路明、又干净，心中那叫个畅快放心，这是市场给不来的。唯有这陪伴了近三十年的乡村耕地才能给与和恩泽，带着这份营养踏上新征程——未来的路，胸中多少沉静和果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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