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回来,祥心头有点闷。媳妇芦花瞧出火候,也不多话就摆碗筷吃饭。
闷闷的吃完饭。芦花收拾的时候,祥点颗烟,开了口:“牛不卖了。”
“老叔说的?”
“大哥说的。二伯也生气了。”祥说道,“老叔不对,一百块钱闹的,出二百我也不愿搞成夹生饭。”
“本生家的也太小气,再怎么也不该顺着老叔的话搭茬。”芦花在灶台边说。
想到本生岁数大了,前个媳妇跑了这么多年,才娶得现在这个媳妇,又生了儿子,上面没长辈,自然要横些。祥两口子又沉默了。
牛是头水牛,七八年前买的牛犊子,现在又壮又好性子,耕地从来不偷懒。那年祥他爸养的老牛力不从心了,招呼大哥平和祥两兄弟,卖了老牛换新牛,又加了二伯一家,别房的老叔一家,还有水生一家,五家算一起买的。后来二伯和儿子发分家算两家,就变成了六份,发也是添了钱给老叔和水生的,祥两兄弟不要,后来到底给他爸买了补品。牛轮着养,一家十天,干活的日子单算,给谁家干活谁喂牛。
按说牛是农家宝,正用的时候,卖牛也不划算。这几年大家种地的又多起来了,明里暗里比着,有几分回到刚单干那几年的意思。过去常年打工的,现在也回来不少,要不在附近找事干,农忙回家种地,要不干脆包人家的地,种上十几二十亩。到处水田都种上了,连撂荒的旱地也都又整上畦,种菜、种红薯,村子里又恢复了几分热闹景象。毕竟是丘陵地带,机器总归不那么好用,又贵,还不好请,自己有牛用着方便。
别人不说,平一家连自家的带借种的,光水田就种了八亩,一年两季稻子就够他累的了,还有花生、油菜呢?家里两个孩子打发去打工,平除了和老婆下地干农活,把泥瓦工的手艺都放下了,只有附近有人请才去,也都是按天算钱,自己是不揽活了。本生在家里干木匠,盖房子的人多,打家具的也多,媳妇边弄孩子,家里也还种了四亩地,丈母娘家又有四亩地,小舅子去广东进厂,家里活也是本生两个帮着干。祥自己趁着两口子年轻力壮,孩子又到县城读书了,种了六亩地,平时周围装修的水磨石活也抢着干,累是累的够呛,可是赚钱和农活都不耽误。二伯、二婶虽说六十多奔七十了,毕竟身体还行,又是老把势,加上儿媳妇和娘家兄弟帮衬着,也种着三亩水稻,旱地还有三四亩,发出门在外,家里的四亩地照样年年丰收。老叔家说起来也不少,六亩地,不过两闺女分出去两亩——可还是他跟儿子在种。
问题在放牛上。农忙的时候,虽说也有活赶在一起的时候,毕竟亲戚里道的好商量,谁家用牛都能互相让着点。放牛不一样,总是要搭人工的,轮到谁家就得一天两顿的喂,起码还得遛上一圈。二伯家、老叔家都没事,老人早晚连遛弯带放牛的,一块都干了。发有二伯帮着,平也两口子在家,水生左右是家里活,只有祥家两口子忙,赶上水磨石的活紧了,两人都加上还得另雇零工。祥有办法,忙不开就请老叔放牛,论天给钱。
本来挺好,可是这回水生听说去广东做家具比在家赚钱,也想出远门。就想着把地包给平种,自己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出去打工,牛不想用要了。
老叔一听,算了算,自己白搭多看几天牛不说,自家才几亩地,平家里一下就是十多亩,这牛养的不值啊,还不如租机器了。跟老伴合计来合计去,就说要卖牛。
二伯和发不想卖,可是不卖又有两家退出,自己想买吧,又怕老叔多心,觉得自己想占便宜。平就更不好说话了,就自己田多,哪里好意思拦着不让卖呢?祥也琢磨放牛终归不能老请别人,已经请了老叔了换人不合适,可是老叔小肚鸡肠,给了钱又怕养牛出了问题算他的错。上回牛拉稀,老叔就急着把牛往祥家里牵,说是自己管不过来了,其实就是怕牛病了死了要他赔。
于是就定了,卖牛。这不连续几天来的牛贩子都看过,又开了价,昨天这家开的最高,六千五。二伯说,六千五,照过去是便宜了,不过现在这个价也差不多。几个人都点头了,老叔又提出来,六千五咋分呢,非要人家给六千六,一家一千一。结果牛贩子不乐意了,事就僵住了。
“不卖就不卖,多好的牛,我也舍不得呢。”芦花劝到。
祥掐了烟,拍拍手说:“不是气牛的事,一家人商量事这么费劲,我又夹在中间,难受啊。”
这时水生进了院子,先叫了声四叔——他家辈分小,尽管岁数差不多,按大排行管祥叫四叔。瞧见芦花,赔笑说,“婶子在家呢?”
“我二爷爷和三叔说了不卖了?”水生又问祥。
祥没好气的说:“上午他俩,连我婶,我嫂子都说了,不卖了,养着。”
想想还不解气,又说到:“你们不是为一百块钱吗?这下我看进的多还是出得多。”
水生忙道:“四叔你还不知道我吗?家里那口子说话不着调,我都不跟她一般见识。要不然,我出一百块钱,还找人家卖了去,我还急着把家里事办完了出门去呢。”
“我们早跟老叔说了,他那份不动,我们少拿,他不干哪。”祥给水生递颗烟,自己也点了颗。“他是不想吃亏,又怕人家说他占便宜。”
水生抽着烟,眉头紧皱,显然也一筹莫展:“二爷爷对他的心眼一清二楚,他去说说不成吗?”
“发哥——你二叔那年盖房子,老叔不是占了块地不肯换吗?他俩还别扭着呢。”祥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越发觉得老叔不讲理。
老叔这时垂着头进来了。看见屋里有人,闷声打了个招呼。水生赶忙让座,自己又坐下来,芦花进来给大家倒上水。
“老叔有事啊?”祥也纳闷了。
“刚才我去牛栏搬柴火,听见牛直叫唤,赶过去一看,牛蹄子坏了,牛都疼的站不住了。”老叔直抹眼泪,“天杀的,地上什么时候多了几个老鼠洞,把牛脚崴了。也就上午的事,你说怎么这么寸,昨天要卖了多好啊。”
水生一听,着急去找兽医瞧去。老叔给他拦下,又对祥说:“祥啊,你再问问那牛贩子。他们反正也是卖肉,要还那价钱呀,咱不找大夫治了,治好了怕也多卖不出价来。”
祥迟疑着,老叔又说:“你放心,二哥和平那我去说,我这老脸他们还得认吧?”
祥也就不再犯嘀咕,跟牛贩子约好下午过来,只要不是病,价钱不变。
下午卖牛,牛贩子说反正牛走不了道,又开着车来的,干脆现宰了把肉一拉走就得了。
牛是在老叔院子里杀的。祥听人说,到底让人家留了一付下水,还有一包带肉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