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跃进饥荒
王家楼的那些贫下中农家家喜气洋洋。因村里地主多,田地多,本来的无田或少田户,都分到了土地,真正实现了“耕者有其田”,连地主田里种下去的秋熟作物也连同田一起分到了家中,大部分贫农都分到了地主的房子。
秋天到了,一块块的白云向西慢慢的漂浮着,一队队的大雁向南飞,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又排成一字。树上的树叶由绿色变成了黄色,风一吹,黄叶三三二二的飘落下来,几天下来,宅边上的几颗柳树下,变成了金黄色的一圈又一圈。
秋收结束了,今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收成。贫下中农们个个喜笑颜开。共产党、毛主席给贫下中农带来了幸福生活,村里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还成立了秧歌队,青年男女们白天劳动,晚上跳舞、唱歌,大家腰系腰鼓,手拿鼓棒,鼓棒上缠着彩带,敲锣打鼓,随着“咚!咚!啪啦!咚!……”的鼓声响起,彩带也在空中飞舞,人们随着退二进三的舞步,扭起了秧歌舞,他们歌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共产党领导我们翻身作主人》等等歌曲。
碰到逢年过节,政府号召青年民兵们,背着三八式步枪,荷枪实弹地站岗放哨,以防阶级敌人要颠覆社会主义,防止阶级敌人破坏,保卫红色政权。
王梅舍经历了这一场翻天覆地的运动后,有好几天昼夜难眠,过去的事情在眼前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不断出现。他回顾了已经过去的大半生,曲折坎坷,历尽艰辛,有喜有悲,也有怨。但时代变迁,世事难料,等明白更多道理时,人已过六旬,体力、精神均已大为衰退,真是人生苦短,人生不能有第二回,留下的只有无穷的感叹!
第二年春回大地,垂柳已经发芽,长出一片片的嫩叶来,田埂边的野草也都发绿了。贫下中农还沉浸在翻身当家作主人的喜悦中,人们开始了土地改革后的第一个春耕,广大贫下中农不辞劳累,使出浑身的劲要种好自己的田,因为以后田里的收成除了上交政府公粮外,余下全属于自己的,再也不交租粮了。他们从内心感谢共产党的恩赐,共产党是贫下中农的大恩人。
辛勤的劳动和大自然的恩赐,使绿色的麦苗由稀疏变为茂密,然后长成绿油油的一片,接着油菜花展示了金黄的色彩,菜花的芬芳香气引来了无数蜜蜂、蝴蝶争相采蜜。田野里‘不时传来贫下中农们的欢声笑语,有时还会传来婉转悠扬的歌声,“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天大地大不如共产党的恩情大……”
梅舍从小在农村长大,种田不是外行,而且也是个能吃苦耐劳的人,但总感到劲出不来,对前途感到茫然,觉得以后没有奔头了。加上年岁也大了,经历了长寿路买房投资失败及土地改革运动,使他大伤元气,体力和精力大不如以前了,田间劳作时,常会出现头晕眼花,直冒冷汗的情况。好在陈金姐和乡下姆妈无怨无悔,一直跟随他一起下田,一起回家。因陈金姐从小没有参加田间劳动,农田农活做起来有点别扭,乡下姆妈提议:金姐上午以家务为主,下厨做饭,料理家务,下午空闲到田间劳作,三人相互照顾,她们还经常劝慰和照顾梅舍,使他心中还有一些温暖。
1952年底,村里成立了互助组,王梅舍三人除了要种好自己的几亩田以外,还必须要完成劳动改造任务,每月有一周时间参加义务劳动,如修路,搞卫生,有时还要派出去修理海塘等。
为了便于贫下中农的监督,地主们必须戴上“地主分子”的黄袖章。劳动时不得磨洋工,拆烂污,稍有不慎,将会遭到监管人的漫骂,如有回嘴和反抗,会受到棍棒的殴打。所以王梅舍有时回家已经精疲力尽,瘫倒在床上,实在比自己田里劳动艰苦得多。
冬天农闲期间,政府要安排兴修水利,家家必须派劳动力上河塘开河,男女老少,挑的挑,扛的扛,用手推车拉是解放生产力了,用牛拉车是减轻劳动强度,可有时连牛也会趴下,趴在地上不肯动了。
政府派工作队驻扎在河塘上,“地主分子”王得忠(王仰之儿子)六十岁出头了,实在吃不消一个多月的开河连续劳动,想请假休息,工作队不同意。在公社广播站曹xx站长为主的工作组监督下,地主们每天在严寒冰冬的清晨,比一般强劳动力先做二小时义务工。他们赤着脚,踩在冰凉刺骨的泥水中,河床里的冰片,把他们的脚刮得血迹斑斑,等他们抽干河床里的水,让大家上工时能干脚动手。
王得忠不堪这样的凌辱,也确实承受不了这样的强劳作。早晨,乘提前二小时上工机会,跑到吴淞口,跳进冰冷的长江里,想了结自己的一生。幸亏吴淞港监工作人员发现,急忙派出快艇救起了王得忠,让他换上港监工作人员的棉衣,并用专车送他回来时,工作队真是哭笑不得,为了挽回工作队的不良形象,在河塘上还组织了个小型批斗会,批斗王得忠不服管教,以儆效尤。
1956年王家楼和全国的农村一样,成立了高级农村合作社。
上海城里实行公私合营,王梅舍长寿路上的四幢商铺全部被政府没收了,政府采用民族资本的赎买政策,即把业主资本折价后,逐年逐月付定息,付到1966年9月止。王梅舍每月能拿到10多元的赎买费。王福根和王福顺通过和有关部门的交涉,搬进了楼上的部分住房。
1958年全国农村都成立了人民公社,王家楼的农舍墙上到处写着“总路线万岁、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社会主义好,”“放开肚皮吃饱饭,鼓足干劲搞生产”等等政治标语。
人民公社替代了乡一级人民政府。人民公社规定,生产队的社员都到生产队食堂吃饭。人民公社的干部号召每家每户的灶拆了,锅子也砸了,凡是家里是铁的东西,必须要上交去大炼钢铁,连烧饭的火钳,门上的门搭钮也要拆下来去炼钢,把宅前宅后种植了几十年的树砍了当燃料,在晒谷场上叠许多小炼钢炉,土法上马,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大炼钢铁运动,由于农民们不懂炼钢技术,结果练出来的铁都是废铁,练成一个个没有价值的铁疙瘩。
生产队劳动的农民都称为社员。社员们家家户户开始吃生产队食堂,干部们给社员群众开会宣传:“今后社会主义新农村全是电灯、电话、楼上、楼下。三年赶英美,五年到达共产主义。”以生产队为单位的大锅饭,社员们“放开肚皮吃饱饭,鼓足干劲搞生产,”大家吃得“肚皮像螳螂,做生活(干活)像站岗”“上工像条虫,下工像条龙”,大锅饭的弊端也日益显示出来了。
看着人民公社这些干部的行为,王梅舍在家里对俩个老妇人讲:“现在人民公社这些干部,都在瞎指挥,今天炼钢,弄得大家家里连铁锅、门搭钮也要上交去炼钢。明天捉麻雀除四害,今后侬看好,田里虫害不得了,还要大搞深耕运动,掘地三尺,把地下的生土翻起来,把地表富有营养的熟土翻到下面,咳!这样下去怎么行呢?”陈金姐听着丈夫的话,马上讲:“梅舍,讲话要当心啊!给啥人听到,向干部报告,又是罪加一等的,你多吃饭,少开口!”
结果,庄稼都种在深耕后的生土上,农作物产量严重下降,农民们都敢怒而不敢言,否则,将会被插上白旗,定为右倾落后份子。
一些好大喜功的干部,为了讨得上级领导的赞赏,把每亩只有2百斤的粮食产量,上报为2千斤,曾至在报上登出了每亩粮食2万斤、5万斤。连著名的物理学家钱学森也跳出了自己的学术范围,在《人民日报》上撰文鼓吹高产喜报。一个比一个高产量的卫星喜报层出不穷地“放出来”。媒体舆论的夸张报道,严重的浮夸风冲昏了决策者们的头脑,他们喊出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干部们描绘着一幅幅步入共产主义的“宏伟蓝图”,大家期盼着明年就可步入共产主义了。
揭秘当时资料,有一次中央某领导来上海,住在上海的西郊宾馆,上海市政府领导为了讨得领导的欢心,召集宾馆所有员工连夜铲除西郊宾馆的绿化,从郊外移植水稻来种置,密集的摆放,在稻穗上面可以睡个小孩也不会掉到地上,让人感觉到每亩水稻上万斤产量是“货真价实”的。不知后来领导有无看出“破绽”?
全国掀起了“大搞卫生,消灭四害”的运动,上海市发动市民群众连续三天把锣鼓敲得震耳欲聋,从早晨开始,每一个地方都站着人,连屋顶上,树上,空地上,人人手挥着红旗,敲着脸盆,对天呐喊,使空中飞翔的麻雀无停留之隙,然后一只只掉到地上,动弹不得。社员们把一天捕捉的麻雀,一箩筐一箩筐拿到食堂里,拔毛后烹饪,孩子们更是兴奋,“吃麻雀肉喽!吃麻雀肉喽!”红烧麻雀肉,社员们个个吃得笑逐颜开。
可是好景不长,麻雀消灭,农田里的虫害增加了,人们受到了破坏大自然生态平衡的报复。
王梅舍在这些群众性的运动中,必须完成各种指标,否则,将会受到贫下中农严肃的批判。
连续几年的政治运动,掏空了国库的储备,加上朝鲜战争所欠“苏联老大哥”的债,“老大哥”紧逼不舍,逼得中国人勒紧裤带还债,1959年开始的“三年自然灾害”来临了。人民政府按照地方干部虚报的粮食产量计算,征收统购统销的粮食。
社员们吃了没有多长时间的生产队食堂终于无法延续,寿终正寝,大锅饭结束了。生产队把收成的稻谷或者大麦按定量分配给社员,社员们只得重彻炉灶,购置铁锅,仍然以每家每户自己烧饭吃。
等夏熟和秋熟,麦子和稻谷晒在场上时,贫下中农们都回去吃中饭,休息片刻,但王梅舍在每天中午必须义务在晒谷场上看鸡鸭,阻止农民养的鸡鸭吃晒谷场上的粮食,梅舍拿根长竹杆,看到鸡鸭来吃晒谷场的粮食,他高举竹杆,“哦唏……哦唏……”地赶走鸡鸭。这也算轻劳动,在赶鸡鸭的同时,生产队干部规定他一天还要搓满100托(二手平行伸直的长度为一托)的稻草绳。
下一节连载《黄梅天》第十六章跃进饥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