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阴天了,呼和说。
呼和是一座城,全名是呼和浩特。我喜欢叫他呼和,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来自蒙古的汉子,刚毅,无畏。
从昨晚上宿舍所有人都静悄悄睡着的时候,从窗外飞机飞过的时候,从这忙碌的呼和陷入黑暗的时候,我的眼前就开始出现几个荧光描边的大字,:如何成为一个怪物?
如何成为一个怪物……
大概,我本身就是一个怪物来着。
已经是夏天了吧,呼和上午才刚刚下了雨,现在我躺在宿舍的床上,不想吃饭,怀里抱着一盒头疼药。
下午还有一节专业课,我似乎该睡一觉了。
“嘿,醒醒。”有个声音在我耳边晃荡着,似乎来自天边。我不想搭理他,虽然闭着眼睛也能听到窗外车流通过的声音,哦,还有井盖被碾过的惨叫。
“别睡了。”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男人站在宿舍中间的空地上,戴着一个大大的帽子。我看不到他的脸,即使看到了,我这八百度的近视眼也看不清。
“你谁啊。”恍恍惚惚,像是在做梦,我侧着头小声说。
“我是死神。”男人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潜意识里他应该是这种表情。
“你好我是阎王。“几乎是没哟犹豫的本能回应。
——“我真是死神。“
听到这话,我懵了。我可能在做梦吧,死神是个什么东西。我可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啊,我努力学习了十八年的科学文化知识,怎么会梦到死神,糊涂糊涂。如此,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喂,我真的是死神。”男人似乎有些无奈,戳了戳我说。
“逗我呢,这可是中国啊,再怎么也应该出现鬼差判官阎王什么的吧。”我皱了皱眉头,大半天活见鬼了真是。
“我是中国地府大使馆的。”
我是不是最近熬夜熬多了?大概吧,都产生幻觉了。
“我说,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职业。”
“我要死了?”出于好心,我勉强尊重了一下他的职业,谁让他不走呢。
“准确来说,还有十天。”
“哦,好,那我睡觉了。拜拜。”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
“你这鬼怎么这样,不让人睡觉很不道德的好嘛!”
“我……”
那死神似乎忽的有了良心,又或许是我清醒了许多,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叮铃铃。”手机闹钟在两点十分准时响起。伸手按掉闹铃。
站起来的时候,熟悉的头疼再次出现,一时眼前有些发黑。坐在原地缓了许久,这才稍好了些。
“喂,你真的只能活十天了哦。”那个男人又出现了,他拿掉了他的帽子,把他的帽子和外套放在一旁。
“滚……”我抬头,字刚出口没有尾音又戛然而止。那个死神,长着一张,和一个人一模一样的脸。
“桓桓?”疑惑,无比的疑惑,但是这张脸又确定无疑,一时泪水险些决堤而出。
“我可不是桓桓哦。”他笑着,笑的模样都和桓桓一模一样。
“那你为什么……”
“相由心生,我的模样,通常是你们这些将死之人最想见到的人的模样。”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着窗外。我没说话,脑海里涌现的一句话就是,“相由心生“形容这种情况,真的对吗?我此刻更加坚定我生了幻觉。舍友都在各玩各的,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注意到我。揉了揉惺忪得睡眼,但是那个家伙依旧存在。
“你说,我只能活十天了?”
“是。”
“你是幻觉吗?”
“不是。”
“暂且当你说的是真的好了。”
已经不正常许久了,吃什么药都治不好的头痛,是不是得恶心,与莫名其妙的晕倒。我清楚大概是患上什么顽疾了,可能是癌症之类的。有些讳疾忌医吧,大概是疯了。
我去了教室。“桓桓”也跟着我进了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奇怪的是,没有人注意到他,包括随后进来的老师。
他到底是死神,还是桓桓?
——你知道吗,我可能产生幻觉了,我看见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和我说话。下课的时候,我拿出手机编了一条简讯发给桓桓本人。
桓桓在台湾服兵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在内蒙古。再怎么,我也不傻。
——啊?什么情况,是不是病了?病了的话那你就赶快请假去医院看看吧。
桓桓很快便回复了,也许是正在休息。
——不了,忙着呢。
——那你乖乖的,过几天放假了去。集合了,你照顾好自己。
桓桓是我处了三年的男朋友。一年前,他的签证到期,便回了台湾,从此我们开始了跨越整个中国的异地恋。但是他忙着服役,我忙着备战艺考,谁也顾不上谁,难得两个人一年多来从没有吵过架。
很快,教室的人都走光了。现在只是暑期班,文化课还没有安排。只是下午三个小时的专业,然后晚上七点的自习。
五点半了,都出去吃饭去了。中午没有吃饭,此刻已是饿到前胸贴后背。但是想到楼下快餐店油腻的饭菜,又没了胃口。
“我说,你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吗。”
“你如果想知道可以去医院看看。”
“算了,检查要好多钱。”
我放弃了,出来集训的费用就五万左右,平时的吃穿用度半年下来也差不多一两万,家里负担够重了。横竖就十天了,有什么好查的。临死还要给医院创收吗?
死神总是跟在我身边,但是从来都没人看到过他。他也从来不惧怕阳光,他和书上写的一样,没有影子。
“为什么鬼都没有影子?“
“因为我们生活于黑暗之中,无论眼前是光明还是什么。”
他说的很复杂,头疼欲裂的我想不出他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索性不想。近几日,我只想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
夜幕降临,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准备睡觉,身后却忽的有一个什么东西压低了床。我回过头,是死神。
“你干嘛。”我有些惊讶,怀疑地说。
“我想替你的那位桓桓做一些男女朋友之间该做的事情。”死神眉头一挑,一副欠揍的模样。要不是他顶着桓桓的脸,我还真有可能上去揍他。
“你!”
“哈哈哈。”他爽朗的大笑,笑声足够震破耳膜。“我变成了他的模样,当他入睡的时候,就会梦到我所做的事情。我这可是为了你们小两口在梦里见一面。”
想来,我也很久没梦到桓桓了,应该是,很久没做梦了。但是我不想相信他说的,不理他,一个人霸占了床不让他有机可乘。
也许是太累了,没等什么就已经睡着了。
“我本就是为将死之人了却心愿而存在,你心里所想,不就是希望他能天天陪着你吗?如此,有何不好?”我能听见死神喃喃自语的声音,但是我沉重地做不出回应。
十天,我什么都没做。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生,假装我没事。
“我可以抱抱你吗?”不管怎么说,桓桓在几万里外的台湾。而我,却在大西北。我想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尤其是深夜,那情绪更是同洪水泛滥般,一发而不可收拾。
“亲爱的桓桓,我离开你多久了?一天?还是一个世纪?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好像昨天你还牵着我的手笑着带我去见你爸,逼着他上我家去提亲。又好像,我已经死了,而那些,都是我生前的往事。
我还是想再看看你。抱着你的胳膊捏你肚皮上的赘肉,磨着你带我穿越大半个城市去吃那家我最喜欢的冰激凌。想看着你那双爱笑的小眼睛,踮起脚吻你的唇,它应该还是巧克力味道的。想被你拥在怀里,听着你的心跳,看着你发红的脸庞。本是一分钟都离不开你的,却一下子分离一年......“
我不知如何度日,我只想和桓桓在一起,我想和他像从前一样窝在沙发上晒太阳,我想和他像从前一样搂着猫看书,我想听他亲口念他写给我的情书,我想拉着他的手一起逛遍城市里所有角落。只要和他在一起,怎么样都是好的。
——桓桓,我们分手吧。
我不知如何开口,我不知怎么把事情告诉他。我只能说,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怎么了?嗯?
很久,很久很久,他才回复。可能,一直忙吧,军队里,时间总归不是自己的。
——异地恋太累了。
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借口。毕竟死在异地恋这条路上的人,太多太多了。
——我还有半年就退伍了,再等我半年好不好。我答应你我一退伍就回去找你。不闹了好不好。
看着这段话,我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难过的快要死掉了的那种。一时不知怎么样回答,双手颤抖着,眼泪止不住地滴落。
死神忽的揽住我,拿了纸巾递给我后拿走了我的手机。“你好,我是她男朋友,你们现在已经没什么关系了,麻烦你别再纠缠她。”
我抬起头,迷茫的看着死神。死神笑了,顶着桓桓的脸,笑的灿烂。
——对不起……
我只能这样说,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方式。他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总归,他会找到比我更好的。
——既然这样,那你,好好的……
他的回复,让人心疼。
“你叫什么名字?”
“蚩尤。”
“不是外国鬼吗?”
“喜欢这个名字。”
那个黄昏,我和死神一起坐在窗边,看着那喝醉的太阳慢慢从西北方落下。
“我是不是要死了?”
“是。”
“死了以后我会变成什么?”
“游魂。”
“我不用去地狱吗?”
“不用。”
“天堂呢?”
“中国没有天堂。”
“所以就一直游荡吗?”
“嗯。”
一直游荡,这是不是也是一个好事呢?也许我可以走遍我想去的每一个角落,我可以伴着我的桓桓共度余生,看着他娶妻,生子,衰老。
“怎样,成为一个怪物?”忽的,又想起这个问题。
“你本身就是个怪物,只有怪物的灵魂,才会一直游荡。”
……
是啊,我本来,就是个怪物。
她死了,躺在小河边的草丛里,安详的笑着。因为在她死前,假扮成桓桓的我,一直在她身边。她的灵魂回到了家乡,回到了她最熟悉的地方。
所以我也要启程,去台湾,寻找真正的桓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