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吟秋声:枯树枝上的羽毛(原创小说连载)第一章(19)

葛宜平接了女儿到家,天已全黑,小区里的居民三三两两地出来散步,让他感觉自己的时间与他们不在一条平行线上。妻子正在厨房煮面条,一听到他们开门的声音,马上冲着他和女儿喊:
“怎么回来这么晚?囡囡还要做作业了呀!今晚睡觉又要晚了!”
她的声音在抽油烟机的轰鸣声中显得有些浑浊不清,但葛宜平不用仔细分辨,也能领会个大概。凭着多年来对她的了解,知道一定与女儿星轩的学习有关。
如果说,有一样事情可以让妻全身心地投入,那它一定就是关于女儿的培养问题,这对于她而言,永远摆在这个家的头等位置。对此,葛宜平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是该支持,还是该反对。比起一些女人总是追求时髦,将心思全都花在打扮或者吃喝玩乐上,妻自然要好太多;比起一些朋友和同事的老婆完全关注金钱和理财,妻也显得没那么世俗;更比起小区一些不求上进而又喜欢搬弄是非的女人,整天东家长西家短地对别人评头论足,妻简直可以说无可挑剔了。
他的妻,天生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又那么追求完美,她不仅自己努力追求上进,对他这个老公也是期望甚高,而对于女儿,已经不能用简单的一个成语“望女成凤”能够形容的。
女儿的名字也是妻大包大揽取的,尽管她是一家公司的财务总监,但硬是将身为初中语文老师的他的取名权利给剥夺了。女儿叫“星轩”,这个名字是妻反复查找、琢磨,最后确定下来的,据她说是从词典中偶然翻到的,出自《宋文皇帝元皇后哀策文》“坤则顺成,星轩润饰”一句,此名意为象征女主的大星,轩辕星官,寓意天女下凡,高贵脱俗。
“星轩,你赶紧先将老师布置的口头作业背起来,妈妈做菜尽量快点!” 妻跑出厨房,示意女儿放下书包,抓紧利用饭前的时间学习。
这时候,葛宜平知道自己绝对要无条件地支持她,不能与她唱反调。尽管他内心有点不以为然,觉得她过于郑重其事;又有些心疼女儿,小小的年纪,没有一分一秒属于自己的真正放松时间。
女儿拿出英语书,开始背单词。小嘴念念有词,仿佛吐泡泡的小鱼嘴。葛宜平静静地靠在沙发上,也不开电视,只管闷声不响地盯着她的嘴看,忽然就想到女儿上了一天的课,从午饭到现在,也没吃到什么东西,怕她饿过头,起身拿了几包饼干给她垫垫肚子。正准备再泡杯燕麦片,女儿忽然将背诵的音量加大,仿佛有意要让妻听了放心似的,然后才扔下书,抓起饼干就拆包装。
葛宜平默不作声地看着女儿的一系列似乎训练有素的动作,无声而又无奈地笑了。
妻无疑是能干的,葛宜平知道,她应该也才下班,然而现在却能以最快的速度变出三个菜来,麻婆豆腐,干煸四季豆,还有一个排骨汤。她在套装外面罩了一条浅灰色的绣花围裙,看上去挺精致,又充满了家居的气息,让葛宜平的内心片刻间感受到一股温馨。他和她都是四川人,这几年,她各方面变化挺大,只有口味没变。她做的菜,总是最正宗的家乡口味,是他最爱吃的。
“囡囡哦,多吃点,才会更聪明!”妻给女儿舀了一勺豆腐,又忙着从汤里替她找排骨。灯光下的她,显得皮肤有点松弛。也许是刚才做菜的缘故,脸上浮着一层不知是汗水还是油水,反正看上去油腻腻的。
葛宜平赶紧低头扒饭,没有在饭桌上说一句话。
餐厅的灯光是柔和的,菜的热气蒸腾着上升,在灯泡上又笼上一层雾气。灯射出的光愈加显得有些暗淡了。葛宜平倒觉得还是这样比较好,至少妻看不见自己的微妙表情。
妻只顾了给女儿夹菜,而自己则草草了事地象征性吃了点,就放下了筷子。
他知道她不仅是为了保持身材的缘故,其实内心里还有一股不舒畅的怨气,影响着食欲。而这股怨气,主要是针对他的。
他在她心里的位置,也许已经降到了冰点。在她眼里,他虽然搞的是教育,管的是别人家孩子的求学,但不可思议的是,自己本人却是个最不求上进的人。她原指望他在学校混个一官半职,最好是教导、校长之类,再不济也要是年级组长、教研组长,可这么些年过去了,当她已经由一个小小的主办会计升任为财务总监的时候,他还是原地踏步做他的普通老师,身上最大的头衔是班主任。
她对他更不满的是,身为学校教师,工作“不上心”也就算了,但他似乎对自己女儿的教育也同样不放在心上。每当她为女儿的学习费尽心思忙前忙后的时候,他不仅不出力,还总觉得她更多瞎忙,还几次试图劝她放弃。她一定非常后悔,找了一个无能又无用的老公,以至于样样需要亲力亲为的她,受苦受累不说,内心还感到特别失望和憋屈。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不自觉地开始收拾饭桌上的碗筷,但这不等于说他感到对她有一份内疚,想要通过这一行动弥补自己的过错。
在他看来,自己根本无错;而她,则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了错。错的名字叫作:社会迷失症。
他觉得悲哀的是,自己这个完美主义的老婆,这个万事力争上游的妻,完完全全、是彻彻底底被所处的当今社会裹挟了。她活得如此努力和用心,无论家庭和工作,都不甘人后,但却恰恰不曾拥有一个人最该有的,那就是独立思考和判断能力。因此,说得不客气点,在他看来,她所有的苦和累,都是自找的。
当然,这些话,他只是在心里说说而已。他知道,一旦说出来被她听到他这么残酷的想法,她的心理会崩溃的。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腹诽,他洗碗时感觉到她一面催促女儿赶快做作业,一面应该是如往常一样从包里掏出了手机,因为他听到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女儿在说:
“妈妈看看你们老师今天在家长群里发了些什么通知。”
一听到“群”,他只好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有种与妻在精神上彻底决裂的深度悲哀。
她对于微信群如此热衷,而这在他看来,这等同于走火入魔。
说到微信群,他深恶痛疾。
他的妻自然不知道,他身为学校的一个最底层的老师,却被迫加了足足有近十个的工作群,什么班主任群、语文教研群、主科老师群、艺术节筹备群等等等等,每个群每天都有几条工作布置下来,更过分的是,很多时候,校相关领导晚上还会通过群布置工作任务。
“呀,星轩,你们语文老师说,让你们今晚除了做那张试卷外,还要把课文读六遍,然后要求家长在试卷上签名。”葛宜平正沉浸于对于学校工作群的厌烦中,却听到妻在对着女儿说。
“我说,她现在在做作业,你能不能不要去烦她?”葛宜平忍不住从厨房探出头来,冲着妻喊了一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憋了很久的不耐烦。
“我怎么是烦她?那是她们老师布置的作业呀!老师放学前忘了,现在补在微信群里。你说你对轩轩的学习关心过吗?还好意思冲我嚷嚷!”他的声音刚落,妻却喊得比他更加理直气壮。
葛宜平无话可说了,马上闷声不响。他不再说话,是因为这事实在说不清楚,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是在她听来,就完全是因为理亏的缘故。
葛宜平终于将碗洗好,擦了擦手,走出了厨房。
他觉得自己几乎得了“群”综合征,只要一想到它,就心烦意乱。他实在搞不明白,为何妻每次总是不厌其烦地“接收”那么多“群”里的微信。他在网上曾看到一条内容,分析了微信群在工作中不仅不能提升工作效率,反而使效率变得更低,他内心深以为然。
“哦,轩轩,就刚才,英语老师说发下来的材料让家长准备一个文件夹整理起来放好呢!你拿出来我看下!”妻听到手机消息的声音,又冲着女儿喊了一声。
“哦!”女儿在她的小房间里应了一声。
葛宜平的气憋得越多,越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对谁生气。他原本坐在椅子上,听到妻没完没了地给正在做作业的女儿传达老师不断加塞的任务,实在忍无可忍,竟快速从她手里将手机一把夺过。
手机屏幕中,一眼跳入他眼帘的,正是“三年级(1)班家长群”。除了有“李老师”“王老师”在那里发布消息,很多标注孩子姓名的家长,也都纷纷发着各种消息,群里的对话显得异常活跃。有家长说,“我家现在正在订正语文试卷”,又有家长跳出来,告知大家,他家孩子卡在数学上了,然后很多家长与她一起在讨论该题,最后还一起在群里询问老师,最佳解题方式是什么。而那数学老师居然也不断地回复着,告知家长解题思路。还有家长居然把从不知哪儿搞来的试卷晒出来供其他家长参考。
葛宜平看得眼花缭乱,感觉头一下子胀得老大。
他忽然明白了,妻每天给女儿加出来的作业,很多也许就是在“家长群”里“共享”得来,正是这些试卷,让女儿每天完成学校老师的繁多作业后,还不能睡觉,总是硬撑着在那里写、写、写。
他更发现,很多老师其实晚上都在工作,不仅在家长群里补发各种在学校“漏布置”的回家作业,而且还要不断与家长“互动”。而身为老师,他实在不能理解的是,这些老师白天在学校就要接收很多工作群的任务布置,晚上居然还要在“家长群”里继续工作,他好奇的是,这样的老师究竟是工作太负责任,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应付,还是工作过于投入,自己主动选择这样的工作方式?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样的老师,是没有所谓“生活”的。
女儿的小房间门没关,惨白的白炽灯光从里面透出来,葛宜平觉得自己的心也与那灯光一样惨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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