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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披着狼皮的羊
陆地中心,浴血城,酗血阁。
侍者排着队依次端上金樽玉皿,里面盛满了各种以血液为主菜的美食,其中包括血液充溢的脏器、血肉混杂的大杂烩以及经过精美切割的肠道等,站在队伍前头的主厨兴高采烈地数着一一过眼的菜肴,字正腔圆地报着菜名,“血冻、血豆腐、溜碎肠、生肉片、血疙瘩、血灌人皮、头破血流、骨血相连、活心泡血……请血帝细细品尝。”。
吾血瞪着大眼,呆若木鸡地看着摆满桌子的菜,不新鲜的血液味道从那里溢开。繁多琐碎的朝堂之事快让这个曾经纵横山野的新晋陆王应接不暇了,而每天面对几经处理后的食物也让他无比怀念自己动手的快感。然而,翼族余孽未除,王城的建筑工程,政权体系的有待加固,以及边疆突然出现的未知反军等事宜,让二百高龄的吾血尝到了日理万机、生无可恋的痛苦。
“启禀血帝,今浴血城城建工程已取得进展,腥风楼、血雨楼、千骷塔、断肢廊、漆心壁、肠藤栈道均已竣工,只剩太子寝宫和先祖祠堂还没有完善,但目前参与建造的血亡士大多心术不正,投机取巧、偷工减料之徒比比皆是,请陛下亲自到场监工,以鼓士气。”喙妖站在吾血身后,毕恭毕敬地说到。
“叫蝠嫡去吧,如我亲临。”吾血不耐烦地回复。
喙妖行过礼后,便退下。
蝠嫡走过肠藤栈道,头顶上如藤蔓般垂落的长短不一、粗细有异的肠道,经过五颜六色的毛发编织,在月光的衬托下惊艳绝伦,叹为观止。他的喉咙里难受地抽搐着,腹部翻江倒海,尽管自记事以来自己日以继夜地饮用血液,他还是对眼前的血腥画面感到恶心。
对于血液的排斥是蝠嫡守口如瓶的一个秘密,无论是谁,包括父王吾血,他都完美的骗过。这些不过是一些表面伎俩,加上他坚持强制性饮用血液以及不眠不休,让他有了足以鱼目混珠的血族样貌,他的鼻梁高挺、眼窝深陷,肤色偏白以及眼底永远挥之不去的血色脉络。
甚至,别人觉得他面貌上丝毫不对劲的细节,来自他卓越超群的血统。
他至今都清楚地记着,自己被吾血转化的那一夜,那种从脖子的大动脉处涌进冰凉的液体时的战栗仍让他记忆犹新,从那一刻起,吾血成为了他永远仰望的脉主,他为这种从血液上勃发的归属感与维系感而无比骄傲自豪,这种夹杂着虚荣和自负的骄傲,足以让他心安理得、有恃无恐地觉得自己正常。
路过漆心壁的时候,旁边站岗的血亡士对着他半蹲下扬起右臂释放獠牙,这是血族的敬主礼。然而,蝠嫡只是当做没看到的溜走了,因为他无法作出标准的回礼,他害怕自己无法正常突刺的獠牙会当场出丑,也许会被当做异类,作为继承吾血血脉的血族太子,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除了需要处处伪装的现在,蝠嫡从幼儿开始,就从来没有好过的时候。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十岁的时候第一次看到翼族女人凹凸有致宛如匠工雕刻的裸体时,自己涨红发烫的脸蛋以及无法自控的生理反应,那一刻,他发自内心地想要在那一具尸体上肆意妄为。然而,那种欲火焚身的情欲是所有血族人所不具有的,不仅如此,血族人除了对自身脉主以及血帝刻骨铭心般的服从与信仰外,他们对于任何以外的感情都永久处于冷冻。
所以,当童年的蝠嫡憧憬宫城高墙外的花花世界时,当他瞪着大大的眼睛仰望星空孤独地躺在屋檐上时,当他听着血亡士撕破女囚犯的衣服开怀畅饮时……那些如汹涌海浪、湖波荡漾般起伏在他心里的情绪,那些忍俊不禁、恐惧颤抖的动作,他都毫不犹豫地扼杀在脸上和肢体上。
他出色地伪装成了一个血统优良、发育正常的血族。
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蝠嫡清楚地记得,那是长达十年的月食结束的那一天,当时他出乎意料地难以自抑,他的耳朵里发着“嗡嗡”的声音,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心烦意乱,在宫城里到处跑,不知不觉间,跑到了掘心台,那是血亡士对翼族俘虏进行取心的行刑台,在链索缠绕的铁笼里,堆满了血液浸染的心脏和翅膀,其中有的还没有停止跳动。
声音是在这个时候传来,“凤凰涅槃……凤凰……涅槃……凤凰……”带着孱弱的气息,越来越轻微,越来越零星。
他惊慌地四处寻觅,很快,他确定了声音的源头,那来自他眼前那个堆满心脏的笼子,除了心脏,再无它物。
那一次的小风波在当时的蝠嫡心里,很快被当成一场噩梦被遗忘。如今,吾血对他的栽培与倚重让他感到了名副其实的储君地位,当然这种暗自窃喜的心情也被他冰冷地压制下去,他只会这样心如止水地理解:自己与吾血的继承是自然的,符合世间规律的,就像苹果会落地一样符合自然法则,而接受血族万人朝拜也是顺理成章,自己拥有这一切,就像自己会存在一样,一切都是静止的事物,不需要经过类似事情的发展。
走到施工现场时,血亡士们正好是午饭时间,所谓的午饭无非是五斤血灌肠加十斤血豆腐,不少血亡士示意蝠嫡,“要不要来点?”有人表达敬意。
蝠嫡走过发饭的桌子,顺手抓起了一大把,塞进嘴巴里,使劲嚼起来。他期待自己这样的做法可以起到鼓舞士气的效果,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单纯地想。
吃过午饭后,血亡士们又很快投入了工作,蝠嫡四处转悠,很快,他就收到了来自血亡士们疑问的眼神。
黝蛆负责的主要是血泥的制作。血泥由于是为了砌墙用,所以需要黏稠的血与厚土按照一定比例混合,搅拌制成,这样一来会让砌成的城墙坚固而又不失血红色,再经过活血浇湿,等凝固后,会呈现出血液纹雕的艺术效果。
黝蛆是这项土工的老手了,从腥风楼干起,每一面墙都少不了他的血泥。
然而,当蝠嫡站在黝蛆的身旁喋喋不休时,黝蛆甚至不知道蝠嫡到底说了什么。
“为什么不直接用黏稠的血液,用稀土混掺血液,虽然加深了黏稠度,但是从本质上影响了血泥的颜色。”蝠嫡有理有据地说到。
黝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做这份工作这么久,黏稠的血液要从血池里挑选半天,用桶一次次打上来,不行还得再换,为了简化流程,提高效率,他当然要灵活运用一下,他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妥。
“我做血泥很久了,这样没有什么不妥的。”他解释到。
“不行,重新挑选血液,血泥重新做,我会去检查其它建筑的墙壁,不合格的话,都重新做。”蝠嫡据理力争。
黝蛆清晰地感到了蝠嫡与自己之间维系的不和谐,这种不和谐他从来没有和血族同胞们产生过,甚至自他出生以来,矛盾就不曾出现在这个种族里。
然而,为什么此时高高在上的太子蝠嫡会和自己产生这种闻所未闻的分歧呢?黝蛆纳闷极了。然而,蝠嫡的话语还没有止住,黝蛆像想要证明一些东西似的亮出了獠牙,他的本意是想行礼,他以为这样的礼数在血族是亘古不变的亲和力。
然而,更令黝蛆不知如何应对的情况发生了,蝠嫡居然没有作出回礼,在大庭广众之下,面对自己的獠牙,堂堂吾血之子竟没有回礼,蝠嫡并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失礼意味着敌对与杀戮。
蝠嫡看到黝蛆的獠牙时,他以为那是嘲讽蔑视的表达,他居然忘了血亡士单调的感情世界,他只是觉得堂堂血族太子竟遭挑衅,这与自己的概念格格不入,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听到了来自黝蛆没有经过嘴唇的话语:
“他不是血族人么?他是敌人!”
这句话,彻底惹怒了他,他所有的伪装顷刻间荡然无存,他恨,我怎么不是血族?我当然是血族的!那日日夜夜的自虐般行为一幕幕涌上他的眼帘,为什么他付出这么多?连一个小卒的尊重都得不到,他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意这个。
现在,他只想让黝蛆把血泥处理好,他听见自己莫名其妙地说,“你做的很好。”
蝠嫡转身走出施工地,他背后所有的血亡士嘴角都突刺出獠牙,他们在等待一个回应,来自蝠嫡的回应,他们希望蝠嫡冷酷地回头,像王者一样亮出他高贵的獠牙。
然而,蝠嫡只是缓缓地离去,留给血亡士们一个背影。
走过转角的时候,他听见背后血亡士们的声音,“他非我族类。”
他不知道,那声音没有经过他们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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