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酸涩的腐朽里,人人都活像一条鱼,一条存在于菜市场的悲哀的鱼。任凭游得再快,仍旧逃不过被命运的大手选中,在腥咸的案板做着无谓挣扎,任人宰割,最终成为一道被端上饭桌,被世俗咀嚼的鱼肉。

                                       ——题记

1.

我很会游泳,从小就是。

人人都叫我阿游,似乎我生下来就应该游泳,但却没人知道为什么。

我想,在我还是一个精子的时候,并不是凭借力量和本领才做了最终赢家的,而是因为我游得快。可能因为游时冲得得太快,我娘一时接受不了大出血死了。我爹在我还没出生几个月的时候把我丢给亲戚,卷着家里的钱跑了。

而我很争气,很早就学会了走路、跑步,不久便在那个满是淤泥的河沟里学会了游泳,从此再也没有停下来。只有水流滑过身体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一个胖女人和我住在一起,她是个厨师,一个胸大屁股大的胖女人。她讨厌游泳却很喜欢爱游泳的我。

我从少年游成了青年,从污秽的河沟游到了干净的泳池,又从小山村游到了大城市。而胖女人对我不离不弃,跟着我一路坎坷走到了现在,默默无闻的打理着我的生活,尽力满足一个成年男人旺盛的需求。白天为训练过后的我做各式各样的营养餐,也不忘填补我深夜的饥渴。

我们住在一起五年了,但却没有结婚。她也不是没有跟我提过,在一次在烈日下训练过后的饭桌上,她用手背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嘴问我:“我们都老大不小了,这要在村里孩子都好几个了,我们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她本来就是家里找来给我传宗接代的媳妇,而我却总是用训练当借口不和她办婚事,我看着她因脸部过于肥胖而聚集在一起的五官感到一阵恶心眩晕。

推脱的话还没说出口我便吐了,中暑。

她吓坏了,用厚厚的手掌揉我的脸,见我还是神志不清便一下子把我背在背上,跑去了医院。这是我见过,她第一次这么卖力的跑步。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上滑落,宽大的T恤领口一片波涛汹涌,我颠簸着,又泛起了一阵恶心。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跟我提过要结婚,不吵不闹,仍旧默默照顾着我白昼和黑夜的起居生活以及各种需求,并且去学习了厨艺,为了让我吃到更营养健康的东西。

没有名分,而她却像一个尽职的妻子尽心尽力的满足我。也许是因为爱我。

而我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名分?也许是因为我不爱她。

是的,我不爱她。这个媒妁之言,亲戚之命找来的“媳妇”我也许从来就没爱过。在他们看来,这个一看就知道能生大胖小子的女人丝毫不嫌弃我的出身是我的福气。但是我不爱她,我爱的是邻村那个苗条的姑娘。可他们说干巴瘦的女人生不了孩子,阻断了我们的来往,硬是把我和胖女人凑到了一起。

我一气之下更加拼命的游,跟随河流没日没夜的游。没有终点和目的地的,游。

后来我游了学校的第一,再后来游了县城的第一,最后游了全市的第一,我以为我终于能够挣脱像海草一样的羁绊,可家里人竟同意了胖女人跟我一起走的请求。

2.

我仍旧不爱她,但或许是儿时母爱的缺失让我对她产生了依赖,麻木且习惯地重复着一天又一天的日子,吃着丰盛的食物,和身体。然后是无休止的游。

直到我遇见了她,身材火爆的女人,所有饿狼似的男校学生的女神,那个新来的教练。这个女人浑身散发着让我无法抗拒的魅力,一个简单的拉练动作似乎都会让我血脉喷张。生活似乎重新找到了激情,就像当初,我看到槐树下等我的绑着麻花辫的邻村姑娘一样难以抑制。

教练似乎偏爱于我,总会在训练结束后把我留下来给我开小灶,这让我在其他人面前感到骄傲,尤其是看到那个总和我争第一的人的愤恨嫉妒的目光时,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这是和胖女人在一起时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我也越来越不想回到那个总是潮湿的出租屋,不想看到总是穿着红色围裙的胖女人拖着肥胖的身躯,踩着咚咚的地板走向我,所以我回家越来越晚。尽管每次看到胖女人面对一大桌佳肴露出失落之极的表情时,心里有过一瞬即逝的愧疚。

后来,训练过后我和教练总会一起吃饭,再后来,吃完饭会一起散个步,看个电影。以致我很久都没有吃过胖女人做的饭,可我并不怎么想念。

那天我去了教练的家,我们一起喝了红酒,然后在筹光交错里迷离了双眼。她的腰肢柔软而纤细,像一条水蛇一样不安分的在我宽大的手掌里扭动。我并没有吃晚饭,可身体里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食欲被肉体填满,雷声滚滚,彻夜不眠。

缠绵时看到过胖女人打来的电话,我并没有去接,并且在第二声响起时直接关机。

第二天清晨被饿醒,去厨房想做一些吃的才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给土豆削皮,我想起胖女人做饭时与身材不符的灵巧麻利的双手。开机,回电,告诉胖女人昨夜在和教练商量比赛的事,谈到深夜便没有回家。

“阿游…”胖女人的声音有些虚弱和颤抖。教练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从背后双手环住我的腰,问我在和谁打电话,电话那头突然顿了一下“没什么,我只是告诉你我要回老家了,不打算跟你这么耗下去了。”声音似乎更加虚弱了,可我早已为能够摆脱胖女人而狂喜不已,似乎心里的负罪感也因她主动离开而减少了大半。

那天早上,教练给我做了早饭,可远不及胖女人的十分之一好吃。我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难堪。

我吃光了所有,并且笑着说好吃,而她穿着性感的睡衣,问我还要不要再吃,我一把搂过她,一点一点品尝着她的嘴唇。翻云覆雨。

3.

后来那场比赛我是第一名,却因为和教练的事被举报,违反了规定而失去了去省里比赛的资格,教练也因此被撤职。生活似乎跌入了无底洞,没有经济的来源,没有前进的机会。

不,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那天被通知失去省级比赛资格时,我一个人盲目的离开,却被其中一个领导叫住。她把我带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娴熟的点燃一根女士香烟,搭住我的肩膀告诉我,如果我能给她想要的,她会帮我。我看着云雾缭绕里她爬满鱼尾纹的眼角,心生厌恶,但却竟然没有拒绝。

我关上床头的灯,眼前浮现出她说给我两天时间考虑时,似笑非笑的嘴脸。

我看到自己变成了一条青灰的鲈鱼,在鱼缸里畅游,突然被一双大手抓起,眼前是领导年老色衰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被带上案板,然后胖女人穿着她那件红围裙,举着菜刀砍向我的脑袋。

在深夜的噩梦中惊醒。醒来后,仍旧以为自己是一条鱼,亦或是一道菜。

我在如水的凉夜里呆坐了很久很久。

看呵,自己不就像一条菜市场悲哀的鱼,藏匿在商贩和大妈在头顶高声的讨价还价中,看着满地被遗弃、被践踏的的烂菜叶。试图如此在鱼缸里悄悄苟活。可任凭我游得再快,仍旧逃不过被命运的大手选中,在腥咸的案板做着无谓挣扎,任人宰割,最终成为一道被端上饭桌,被世俗咀嚼的鱼肉。

我看了看身旁熟睡且憔悴的教练,翻身下床,走到阳台,抽着劣质的香烟,一根接着一根。

电话在这个深夜响起,是远在家乡的亲戚打来的,我向来觉得深夜里的电话铃声似乎预兆着不祥,而事实证明了我是正确的。

那时候胖女人拖着瘸了的一条腿回到家乡,却只说是下雨路滑不小心摔的,并且死活不让亲戚们告诉我。我想起那个我和教练缠绵的雨夜,那个她奔波寻找着我的雨夜,又点燃了一根烟。

胖女人回到家乡时早已过了最合适的结婚年龄,再加上任谁看都像被男人抛弃的样子,她便任由家里安排,嫁给了一个整日酗酒的糟老头。不知怎么,胖女人一直都没有怀上孩子,她的丈夫因此对她整日打骂。有一天她的丈夫喝酒回来后又找各种借口对她拳脚相加,胖女人为了逃跑不慎从山下滚落,至今仍昏迷不醒。

亲戚们求我帮忙,说着也许可以把胖女人带到大城市治疗。我知道,在忙碌且贫瘠的乡村,人们并没有精力去照顾一个昏迷的女人,而我正是他们托付的最好人选。

我没有办法拒绝,尽管我如今也是一贫如洗,但我觉得我是害了这个女人。

身后床上的女人仍在熟睡。能够给我前途的女人也许醒着,而远在家乡的女人也许从此长眠。我看不到远方,只能看见烟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里,明明灭灭。我抽完了最后一根烟,换好衣服。女人醒了。

“阿游,你去哪里?”

“回家乡。”

一片死寂过后,女人问我“那,你还会回来么?”

我没有回答,我不知怎么回答,只是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后转身离开,剩她一人发出小声的呜咽,却仿佛要刺破我的胸膛。

我又开始游,无休止地游。

这一次,可能要游很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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