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个在家之外的地方过年。昨天打电话娘还说,我爹给我准备了鸡腿,直到开吃的时候才想起我未能回家的事实。
其实,我最近体验的过年的滋味已经很淡,有时候也会觉得无趣了。未嫁且没有男朋友的时候的几年,过年回家便被忽然相聚的各路亲戚询问,其实他们现在也会问,只是当时比较敏感或害怕吧。那时候确实是非常难捱并且觉得痛苦不堪的,有时候便莫名起火,躁动的要发脾气,便要惹得大家在愉快的日子里突然变得气焰嚣张了。不过除此之外,和孩子们在一起玩耍还是有意思多了,小孩儿总比大孩儿容易相处,特别是在五岁之前,你很多东西只需要观察,并不需要互动参与,当个小孩儿的跟随者,比合作者要轻松简单的多。所幸,那时候的小朋友五岁之前,很欢乐。
除了相见相聚,在家超过三天也便没有了新鲜感,别人待你便如往常,你的厌倦情绪也开始滋长,比方你开始想念网络的日子,甚至想工作想学习想自由。其实,人很容易在三天后抽离的迷茫和厌倦,即便是出门旅行,只要想到最终还是要回到纷扰的城市里,写字楼的格子间里,然后和各种人PK,就注定不能愉快的玩耍,或者彻底的放空。
不管世界多么大,你多么想出去走走看看,但最终落叶归根,你终究要面对的是你的境遇,你所要面对的问题和一切事物还在原地,眼巴巴等你蜕变后的大招。
所以,有时出门走走,更多不是吃吃喝喝游游玩玩,更多是睹物生情,情深而思。风景像森林,吸纳我身体里无法排解的二氧化碳。行走如思索,发酵我内心里那些迸发的潜在的小心思。
于是,有很多忏悔与反思,有很多计划和梦想,如细菌般滋长。这成为每次假期的通病。
但还是愿意软磨硬泡,和家人在一起。长大出门在外后,过年煮肉这场重戏,我爹都会等我到家。虽然肉我吃的越来越少,但这一例行的规矩却没改过。 肉吃不多,我却欢喜那一锅肉在大锅里煮沸的情形,佐料包是娘用粗布裁成的四方块,然后将花椒大料一并包扎起来,扔进肉锅里,然后葱切成大段,姜切成长段。灶膛里塞满劈柴,风箱一拉火苗烘烘的包裹着锅底,肉在沸腾的肉汤里,有大块的里脊,肘子,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头儿,然后蘸着醋,现在这般想起,竟想来上一大碗吃。
煮完肉后,便开始做红白肉了,粉面、海带、豆腐、肉丁等,以肉汤搅拌成半稠状,放在大盆里,用大火后小火煮上几个小时,等熟了后,冷却几个小时,把盆倒扣过来,切成若干小份,然后储存起来,早先没有冰箱,便盛在瓷盆里,放在没有暖气的一间屋子里,能吃到春暖解冻。这些年已不用大盆蒸了,而是盛在一个个肠袋里,包扎,蒸好,放在冰箱的冷藏,但为了存储久一些,就会放在冷冻层,这样,拿出来再吃的时候,却不再有当初的口感,特别是冷冻后的红白肉解冻后,不再是完整的块状,而是像失去黏性一般,散落如颗粒状了。
煮肉和蒸红白肉是我爹每年的例行。然后还会在二十八九剁上几棵大白菜,在一个大盆里用水淘洗,放在布口袋里,拧干,再放到另一个大盆里,每年都要剁上大半盆,切葱姜,搅拌放置,等除夕初一分别加上不同的肉馅儿,或者猪肉或者羊肉,就可以美美的吃一顿饺子。若是家里有不吃荤的,便割上二斤韭菜或者茴香,也分别剁成馅儿,炒几个鸡蛋,搅拌做馅儿,到时候包了饺子分别放在不同的拍拍儿上,先煮了素馅儿饺子,再煮荤的,大家便各自吃了各自欢喜了。
包饺子的事儿便是家里的女眷们负责了。通常娘带着我们在大年三十晚上,联欢晚会开的前后开始包饺子,一人揉面一人擀皮儿一人包,擀皮儿快的便可以供上两三个人包了,偶尔小朋友们来凑热闹,大点儿的便是从案板上快速的偷拿一块面团,一脸坏笑的离去;小的动作稍差,在拥挤的厨房里,他走过的时候,都害怕把一拍拍儿饺子打翻,所以通常喊弟弟来抱走,小孩儿便怏怏地皱着眉头,用小胳膊一抡,是要挣脱束缚了。
还要准备的吃的就是要蒸上几锅馒头,豆包糖包,每年我回家,我娘总是还要蒸上一些馒头,因为我最喜欢吃馒头,而大家更偏向吃其他的。也大概因为过年吃饺子的缘故吧,很少见有蒸包子的时候。发面和面揉面包豆包糖包,上锅大火出锅。这些都是我娘要做的。发面是一项技术活儿,也并不是每次都发的很好,所以在我的记忆里,有过几次吃黄馒头带酸味儿或者硬的像石头的经历。
有时会蒸年糕,黍子面儿和枣,然后蒸上一篦子,会吃很久。蒸年糕不是常有的,我小时候年糕大概都是大妗子小妗子给,后来我家也会蒸一点,但每次印象最深刻的是,蒸完年糕的篦子都要洗很久,粘粘的黍子面不是那么容易掉的。但这些我很少见了,我每次回家都已经蒸好,只是每次做饭,会馏一些,洗蒸屉也是很麻烦的事情了。
主食之外,还会备些坚果零食类的,每年会先买一袋十斤的葵花瓜子,干炒或咸味儿的。这瓜子一买,地板上便很快糟起来,看电视吃瓜子,聊天吃瓜子,来人串门儿吃瓜子,不来人也吃瓜子。于是经常年还没到,瓜子就被吃了一袋,于是要再买一袋,才能过了这年。
还买些杂拌儿的糖果,我小时候吃糖太多,以至于坏了满口的牙,有时牙疼的嗷嗷叫,以至于换牙后我便不怎么吃糖果了,只是依然喜欢吃甜点的东西。不过我家有吃糖的健将,所以每次买回来的糖都被收起来,找来找去找寻不到,还要拜托娘亲放一马来几块吃。
通常再炉上半麻袋的花生,花生是自己地里长的。炉花生是个技术加体力活儿。一般用细沙子做料,把沙子放在大锅里,大火蒸热,然后放进花生,用铁锨翻炒,这时要控制火候,才能使花生炉的花生壳不糊不躁,花生仁香脆可口。大概因为花生是自家地里产的,也每次不吝惜的炉上半袋,但总是这些食物里吃的最慢的,一盘子瓜子和一盘子花生上来,总是一个时辰瓜子便没了,而一天花生也未必能空了。大约我们更是偏爱瓜子一筹吧。
吃的准备好了,还要大扫除,屋里院里街道上,里里外外旮旮旯旯,都要收拾到适。上学时我和我弟每年的差事就是擦玻璃,六间正房的大玻璃通常要擦一个下午,遇到天冷有时还边擦边冻。屋里的清扫都是我娘搞定,而院子里我爹搞定。每年最欢喜的就是扫完院子后,拿着水管喷院子了,这时就可以闻到泥土的味道,土腥土腥,却有时也像极了春天雨后的味道,隐隐的像是一种希望。
喷完院子,邻里还会负责各自门前的街道,借来长长的黑管子,接到水管上,然后结结实实的把街上的角角落落喷个透,于是那平日里卷着尘土的路面,像下了场大雨,也径自成了水流,又很快结了一层薄冰。邻里相继接上黑管子,于是一条街过去,都像雨过之后了。路上偶尔走过行人,都互相打个招呼,问声好。
邻里有会写毛笔字的教书先生,每年都写几副对联,送给邻里乡亲,于是清过的墙面上,北屋的大门东屋的大门上都出现了新整的对联。我们只负责买院子大门的对联和灯笼,再加几个福字就好了。
当灯笼高高挂起的时候,听到院子里奔跑的嬉戏,然后划炮呲一声接着啪一下,小朋友们已经开始放炮了。放炮是孩子们最快乐的事情。甩炮划炮都是孩子们新晋的最爱,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来越敢放大一点的炮了。
以前都是爹负责放炮,但很少买起花,我深刻的记得,小时候我们期待着放花,爹放了一个起花,那时起花是拿在手里放的。结果刚一点着,起花直接被扔到地上,然后起花噌一声,径自向南墙根下的狗窝跑去。每每想起这事儿,都觉得可乐。
后来就是我们都长大了,起花可以不用手拿着放了,而是放在地上,点上火,腾一声,冲向天,嘭的五颜六色撑开一把烟花伞,在夜幕之下,温暖绚烂。
从大年三十开始,每顿饭开饭前都是要上贡放鞭炮的,上贡是把做好的饭菜贡给神仙祖宗吃,放鞭炮老话说是蹦蹦穷劲儿,希望来年日子红红火火。特别想放炮了便跑去点一挂鞭,然后欢欢喜喜去吃饭了。
除夕到初五,每天早上吃不一样馅儿的饺子,中午要做大鱼大肉,平时做一锅混各种菜的父母,终于有时间整各种菜,满满当当的摆在桌子上,孩子们便爬上桌子,或拿着鸡腿啃,或拿着饺子满口放。不同年龄的小孩儿有各自吃饭的欢愉,都吃的嘴里满满的,脸上满满的,却又是津津有味的,认认真真的。
晚上却都是以清淡为主,做点稀玉米面粥,吃点清凉爽口的凉菜,刷刷这一天的油。然后便坐在床沿上,沙发里,嗑着瓜子喝着水,看着电视听着曲,打着麻将搓着牌,喜气哈哈的度过这一天了。
走亲串门聚会从除夕晚上开始。家里的男子们各带瓶酒,聚在一起,去叔伯家,关系不错的街坊家,一一走访,一帮人陪着主人聊个天,或说说笑笑或动情宽慰,家长里短又长话短说。除夕那夜大家吃饭都早,早点访完后,有的回家看春晚等零点放鞭炮烟花,有的则和好友一起打牌喝酒痛快半夜。每年这一夜,我便见到家里所有的兄弟们,挤满我家屋子,逐个打趣讨乐,不亦乐乎。
初一的饺子吃的也早,老话常说这天谁吃的早吃的多有福气,往年幼时还会在饺子里包上一枚硬币,谁吃到便是福气。如今只说谁吃的多谁有福了。但熬了半夜又通常怕冷,早上便不肯起床,直到饺子煮好出了锅,才不得已起。而那时,外边的鞭炮声早已把那新一年第一天的天空炸开,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
新婚的媳妇会被婆婆带着去亲戚家认门拜年。所以前几年家里哥哥弟弟娶媳妇的时候,起得尤其早,生怕人带着媳妇来了还没起,没面子。这几年各家都娶了媳妇,孩子们都满地跑了,于是也懒怠了些,特别是孩子还小,小媳妇们就更懒怠了,这饭也便吃的没有之前那么早了。
吃完饭,男子们集结成一拨继续昨晚的行程,再挨家挨户的走上一遍。孩子们就跟着娘儿们集成另一队,也按着规矩,先去看家里最年长的,然后依着辈分次第,逐一拜年问安。只要家里有更年长的,小一辈的都集结起来去拜访。开始是女人们带着自家媳妇去拜见家族里的长辈,然后又是女人们带着媳妇孙子拜见家族里的长辈,辈辈传承,不变的初一礼节。
幼时随着娘和婶子大娘们去拜年,还是要磕头的。而今只记得当年磕头,不记得是否得过压岁钱。也只记得只有姥爷给过压岁钱,大概都是几毛钱。奶奶好像也给过,大概因为孩子多,便只给一毛钱。如今拜年不必磕头的,一般亲戚还是不给压岁钱的。这让我有一种错觉,在我家不流行压岁钱吧。不过孩子们好像也不在乎什么压岁钱,早晨起来,看到床前美美的衣服,便开心一些吧。至少我当年是这样的吧。
初二初四是女儿回娘家的日子,这日女婿都要带上烟酒糕点,带着媳妇孩子回老丈人家。而一群好事的小伙或老娘们儿,便会去这些老丈人家,总是想些方法刁难女婿,有时会藏了女婿的衣服,脱了他的鞋,或者给他涂些白面,各种招数,总之就是要拿些好处,让他出点钱,或者大家买烟买糖买瓜子。这在我们那叫剥女婿。有些新婚的女婿便在第一年不敢去老丈人家,都怕闹得过火弄得不愉快的。也有有备而来的,揣些零钱,有人来剥,就慷慨的拿出来,好像识相的人也就不那么较真了。
初三初五是上坟烧纸的日子。家里有老了人的,便在这日上坟祭祖。这时候的祭品非常丰盛,有初一的饺子,各种糖果点心都不在话下。幼时还和小伙伴们,跑到坟地里,找烧过的祭品吃,那种被烧过的各种食物的味道,有时竟也是非常的独特好吃。但长大后的我再也没有干过这事儿,真是初生牛犊啥也不怕啊。
初五过完,就意味着年过完了。上学的孩子们继续享受假期,但也要开始写起作业了。上班的我们便要准备装一堆吃的用的,满满的塞到行李箱,准备初六踏上征程,回归正常生活了。于是各路迎来高峰,城市又躁动起来了。
年就如此,过的快了。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大地回暖,春将到来。生命进入另一个周期,我们只能来年再次回味这丝丝年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