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旦旦(上)

         魏文晶

  从金水湾去往市一中的路上,要经过嘉峪关日报社所在的办公楼。在我步行上班的这段日子里,隔三差五地,在报社楼下,会碰到一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人。无论早晚,无论冬夏,他永远穿着那套又肥又大,油光发亮的破衣烂衫,乱蓬蓬的头发像一堆杂草,散乱地披在肩上,古铜色的皮肤,老树皮一般,破旧的白球鞋,因长时间不被清洗,鞋面已变成灰色,鞋带踩在脚底下却浑然不觉。他神情木讷,目光呆滞,时而行色匆匆,似乎要奔赴一场盛大的宴会;时而行动迟缓,漫而目的,好像要让生命中的此刻就这样停滞下来。显然,他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步履匆匆的人们,远远地就会绕道而行,有一些光鲜亮丽打扮入时的行者,不时扭头观望,目光中充满了嫌弃和鄙夷。我见他已不止一次了,有时会近距离地从他身旁经过,可能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踽踽独行,身边有人经过,他偶尔也会回头,报我以善意的微笑。每当此时就会猜想他的人生何以一步步走到今天?是怎么样的生活打击让他从原本可能的一个健康正常的人沦落成了今天大街上的行尸走肉?人间万象世间百态,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每个人也都走过一段与众不同的路。这样想着,终究还是想起老家村子里的旦旦来。

    旦旦弟兄很多,我的印象中他似乎排行老五,从我记事起,人们称呼旦旦就为“瓜旦旦”。至于他因何故精神失常,我不得而知。小时候,大人喜欢用“疯子来了”吓唬小孩,可是,旦旦却是孩子们的开心果,他不像有些精神不正常的人,胡打胡闹甚至暴力伤人,旦旦他脸上永远挂着开心快乐的笑容,在他的人生词典中,似乎永远没有“痛苦”二字,他始终生活在生命最原始最本真的幸福状态中。村里有条小河,春天来了,河水上涨,挡住了我们去对面牛家沟坡剜苜蓿的脚步,这个时候,旦旦就会卷起裤管,趟在冰凉的河水里,把孩子们一个个背到小河的对面;夏收时节,谁的家里缺少劳力,只要说一声:旦旦,帮我家去割麦子吧!他便二话不说,欢天喜地的跟着主人下地去。有旦旦在的地方,就会欢乐,村头巷尾,时不时会传来他爽朗的笑声。就这样,旦旦,一个纯朴友好,天性善良的人,年复一年行走在他那与正常人不同的世界里。

    记得有一年,正是农忙季节,旦旦出走好长时间没有回来,他的兄弟姐妹们多方打听也没有结果。缺少了旦旦,村子里少了欢笑和快乐,村民们见了面,都会互相打探:“这旦旦最近是到哪去了?好长时间都不见了。”“唉,十有八九又被外面人哄上收麦子去了。”。时间在人们的猜疑和念叨中匆匆走过,转眼几个月了,就在他慢慢淡出人们的记忆时,他冷不丁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几个月不见,他人瘦了很多,一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只是身上的白衬衣和脚上的新布鞋给他增添了不少的精气神。村民们见到他,不约而同几乎都是同样的问题:“旦旦,这几个月干啥去了啊?你哥可是把你找美了。”这个时候,旦旦就会眼睛一亮,露出一脸自豪得意的神色,似乎专门在等人家问这个问题,声音也会提高八度:“转丈人家去了,帮媳妇家收麦子去了。”话音未落,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村头。大家明知他是被外乡人骗去干活了,也不想破坏了他的美梦,有时会追问一句:“找上媳妇了呀?你媳妇长得什么模样啊?”,这个时候,他便会喜形于色,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边回答一边比划:“我媳妇长得可心疼啦,高个子,大眼晴,长辫子,老丈人说了,等我帮他们拔完麦子了,就要成亲了。哈哈哈……”。再以后,他简直成了男版的祥林嫂,见到村里人,不待人家发问,他就会主动重复那几句话。旦旦他活得太简单了,外乡人总是以此作为诱饵,无偿地骗取他的劳动力,可他还是乐此不疲,一次次地上钩。他永远生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中。虽然他智商有问题,可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渴望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这样,他永远在自己虚构的世界里,孤独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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