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乡愁(二十)学阉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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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  阉  猪

                        顾    冰

      退休的第二天,我就来到了杭嘉湖平原的浙北桃花岛。我是来还债的,一笔感情债,良心债。

      下了船,到桃花村,还有一里多路,我循着熟悉的方向,寻找座落在村口的那个柴门小院。

      放目望去,满眼都是盛开的桃花,俨然花的海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馨香,吸一口,便会沉醉。我无心欣赏眼前的景色,心里盼着快点见到她。我是为了来寻找永不蒙尘的记忆,寻找曾经失去的宝贵的东西。

      半个世纪前的春天。学校口号声震天,大字报满墙,昔日忙碌的书包,被闲弃灰暗的角落。阿妈说,光阴不能白白浪费了,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学个安身立命的本事吧。

      于是,我来到了浙北的北鶴公社学手艺,阉猪,也有人叫劁猪。就是将猪崽在未成年时,做绝育手术,使得它在青春期,无非份之欲,一门心思吃了睡,睡了吃,长得快,长得肥。干这行的,在那时老百姓的眼里,简直是顶礼膜拜的菩萨,吃香得很。要知道,在那个年月,农民一年到头在地里辛苦劳作,难以填饱肚子,手里更没有花的,全家油盐钱,红白喜事钱,全指望养点猪卖点小钞票。

      我的师傳叫金火根,女的,话很少。除了我,她还有个徒弟,叫天豪,脑子活络,嘴巴很甜。

      第二天,师傅单独带着我去了桃花岛。岛上,正是桃花初放的时候,我不懂得欣赏,并不觉得美。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娃在路边桃树下玩,我走上前,掏出一块水果硬糖,问,小姑娘,你认得桃花家吗?小女孩怯生生地望着我俩,然后,接过糖块,象收到了无比贵重的礼物,说,我带你们去!说着,一蹦一跳地朝村子跑去,头上那个鲜艳的发卡,象风中快乐翻飞的彩色蝴蝶。

      桃花家在村口,一个石块垒成的矮院,房子也是石头砌的,连屋顶都是石片。一个瘦弱的大嫂循声从屋内迎出院门,小女孩叫了声娘,把糖块举到母亲面前,战战惊惊地说,叔叔给的。红莲,就知道吃,不谢谢叔叔?没规矩!

      桃花嫂把我们迎进屋里坐下。随即在灶上忙开了。一会儿,两碗各盛着二个冒着热气的水扑蛋,端到我们面前。红莲远远地站在门口,矜持而垂涎地望着我们,我清楚地看到她渴求的眼神。桃花嫂瞥了红莲一眼,有你的,留着呢。但我分明瞧见,桃花嫂总共煮了四个鸡蛋。

      猪崽很快阉好,师傅还让我阉了一只母的。我举着刀子,心里通通地跳,眼皮也嗖嗖地跳,手突然一阵痉挛,半晌不敢下刀,最后,我闭着眼睛,举刀向猪崽戳去。

      我一身大汗,逃也似地走出院门。屋里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师傅说。桃花嫂苦命,听人说,她男人大炼钢铁摔伤,瘫在床上,家中全靠她一人艰难支撑。

      翌日一清早,桃花嫂急急地来到了兽医站,说有一只猪崽不对劲。天豪主动请缨,于是,我随师兄又去了桃花嫂家。

      那只猪崽,死了。桃花嫂心痛难抑,不停地抹着眼泪。天豪劝慰她,我解剖看看,是阉死的,还是有病死的,是我们的事,赔你。猪崽很快被剖腹,师兄指着猪肺说,你瞧,全是孔洞,肺坏了,桃花嫂无活可说,直说,劳驾劳驾!

      晚上,红莲,桃花嫂,猪崽,一直在眼前晃动,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天豪看出我的心思,讲了一个故事。从前,中央国立大学一位农学院长,从国外摘得兽医博士归来,在大礼堂表演洋法阉猪,睹者云集,全校轰动,不料,却将阉猪变成了宰猪,成了千古笑谈。听了,我心里更不是滋味,我笑不出来。

      后来,我又去了桃花岛,去一户人家阉猪。桃花嫂找来了,她问我,牛牛大夫,我家的母猪奶水不足,用什么法子可以催奶呢?我说,喂些鸡蛋,就象你那次给我们煮的水扑蛋,或许有效,等这忙完了,我过去看看。

      想不到,我走到她家院门口,看到了令人心酸的惊诧的一幕。

      猪圈边,大嫂正准备将水扑蛋喂母猪,红莲使劲拽着妈妈的衣裳下摆,乞求地说,娘,给我吃一口吧?大嫂啪地打了红莲一记巴掌,猛地推开她,把水扑蛋倒入食槽。你爹还等着钱买药呢。然后,紧紧把红莲搂到怀里。

      桃花嫂终于找到了。

      我一口气说了那段往事,坦承我是致死那头猪崽的凶手,如此,我方如释重负。

      大嫂平静而恬然。她说,她当时就意识到天豪哄骗她,但她不愿给我这个刚跨进兽医门槛的年轻人,造成心理阴影,故而佯装蒙昧不知。更没想到的是,事后,师傳背着我,给桃花嫂送去了相当于一只大猪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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