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奶奶过了年就七十整了,本来两个子女都商量好到时候在镇上最大的饭店为她办上几桌寿宴,邀请所有的亲朋好友前来为她这个寿星祝贺。谁成想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眼看到春节了,张奶奶上厕所的时候不小想踩到房檐下的一个冰块上一不留神摔了个四仰八叉,尽管天寒地冻穿得很厚,可老胳膊老腿也架不住这么一摔。当时没感觉出有哪儿不得劲,可到了后半夜,张奶奶就开始哎吆哎吆地轻声呻吟起来,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又不是特别的疼,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轻轻地咬她一样,让人躺那儿不是坐那儿也不是。本想披上衣服去前院喊上儿子带自己去医院,但一想到儿媳那道阴狠狠的目光,张奶奶不寒而栗,甚至比三九天的半夜还要冷。捱了又捱,等到东方稍稍露出一丝亮光的时候,张奶奶挣扎着穿好衣服,颤颤巍巍地往前院挪去。
“ 义德,义德在吗?”
“哐哐哐”的敲门声突然打破了冬日里正在沉睡中的小乡村的宁静,张奶奶一遍又一遍地在门外叫喊。不少时,各家各户都传来了开门的声音,院子里的鸡鸭鹅也忙活起来,叽里呱啦的对着主人嚷道“我饿了、我饿了……”
“你妈有毛病吧,冻死人的天,一大早在外面叫唤个啥?还让人让人睡了,有啥事不会等到暖和一点儿再说!”张奶奶的儿媳黄凤兰一边对着丈夫姜义德呲牙咧嘴地骂道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往外钻。
随着“吱嘎”一声,黄凤兰先丈夫一步把门打开,还没等张奶奶开口,她就劈头盖脸地开始嗷叫起来:“你想干啥哩,真冷这天你不好好在屋里歇着,像哭丧一样嚎叫个啥?有啥事找你闺女去,别想着光指望儿子。现在男女平等,女儿一样得养活父母!”
张奶奶浑身哆嗦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天冷的原因还是被儿媳给吓得,她的目光越过儿媳歪着脖子看向院里正在扫地的儿子嗫嚅地说:“义德,我昨儿个下午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当时还没感觉出哪儿不得劲,可到了下半夜,浑身都疼,你带我去医院检查检查吧!”
“义德,给义玲打电话,让她也开着三轮过来帮帮忙,一个人哪有两个人方便。家里这一大摊子事,得留个人操持,我就不去了,钱你省着花,儿子还没娶媳妇呢!”黄凤兰一听婆婆要去看病,嘴一撇眼一剜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扭动着肥硕的腰枝往厨房走去。
在医院做了个全身体检,也没查出什么毛病,只是胯部肌肉有些轻微的拉伤。医生配了一些吃得和擦的药之后,张奶奶被女儿接回了她家。眼看到年跟前了,自己有儿子,在闺女家过年不大好,张奶奶又打电话让儿子来把她接回去。从前没摔倒的时候,张奶奶都是自己住自己做饭吃,现如今是不行了,事事都得要人伺候着。想想嚣张跋扈的儿媳,张奶奶又不想回去,但不回去的话儿子的脸往哪儿搁,别人该戳他的脊梁根,说他不孝顺母亲,过年也不让回来。为了一家人的和睦,为了顾住儿子的脸面,张奶奶咽下了苦涩的泪水。
回去没几天,张奶奶的病愈发严重了,已经到了不能下地的程度。姜义德只顾忙着备年货,家里前前后后都是黄凤兰在招呼。一看太阳升得老高,估计左邻右舍这一会儿都在外面晒太阳,黄凤兰赶紧从家里搬出一把椅子往人场上一放,然后又回屋把张奶奶穿好衣服往身上一背装着吃奶的力气往外走去。可怜张奶奶从之前一百斤的身体直接瘦到八十斤不到,这对于将近一百五十斤人高马大的黄凤兰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老嫂子,你真是好福气啊!你瞅瞅这一片谁有凤兰这么好,还把你背出来晒太阳,跟老邻居们见见面、唠唠嗑,真是羡慕死个人呀!要是我哪天不能动了,我那儿媳能给我一碗饭吃不让我穿着带屎带尿的裤子我就心满意足了。有几个儿媳能做到背着婆婆出去串门?“东院比张奶奶小十余岁的吕大奶啧啧称赞道。
张奶奶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露出一排坑坑洼洼的牙齿笑了笑。眼前有谁知道,就在刚刚她被儿媳连骂带打,就因为没来得及下床把棉裤尿湿了,又不是拉到裤裆里,就火冒三丈恨不得拿把刀把她给砍了。把实情说出来有人信吗?就是有人相信,那又能如何,只是徒增笑柄。到头来受罪的不还是自己,还有那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儿子。反正活了一大把年纪,该吃的苦也吃够了,该享的福也享到了,早走早点儿过去那边陪着老头子。
春节刚过,天气渐渐转暖,可一早一晚还是出奇的冷。张奶奶并未因为春天的到来,身体也重新焕发出生机,她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了,常常陷入昏睡的境地。张奶奶活了一辈子,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唯一能拿得出手就是是右手上那个刚刚二克的黄金戒指。那是张大爷还在世的时候,用省吃俭用一辈子攒下的私房钱给张奶奶买的订情礼物,用他老人家的话说就是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应有的承诺。这个干了一辈子粗活的庄稼汉内心里也有柔情的一面,他一辈子没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常常用行动表明一切。这个重量不大但饱含一个男人的深情的证据成了张奶奶引以为傲的资本,每当有人问起是谁买的的时候,张奶奶都会涌起无限的甜蜜。自从张大爷走了之后,张奶奶对这个戒指更加视若珍宝。戴上它,就仿佛张大爷在身边陪着一样,洗衣服,她会把它摘下用手帕包好放进箱子里;做饭的时候,她也会包好放进去,生怕岁月把它打磨得失去了光泽。张奶奶想好了,这个戒指谁也不给,她要把它戴到棺材里去,下去让老头子好好看看她有多珍视。
殊不知,这一切早就被黄凤兰记在心里了。“哼,凭什么我作为你的儿媳都没有戒指戴,你一个老婆婆还能比我金贵,早晚有一天我会把它挼下戴到我的手指上!”趁着一个天晴的日子,黄凤兰先是偷偷地把戒指从睡着的婆婆的手上轻轻地摘下来,那个戒指之前还紧紧地箍在张奶奶的手指上,现在由于生病已经大了一些,然后又装着晒被子来掩盖这一切。
“我的戒指呢?谁拿了我的戒指?”醒来的张奶奶发现戒指不见了,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黄凤兰先说没看见,接着又说兴许是上午晒被子的时候抖擞掉了。于是,她装着在院子中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不想再装模作样了,她又说黄金会跑,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失去了对张大爷的念想,张奶奶彻底地昏迷过去了。七十岁的生日也是在床上过的,吃饭全靠针管往嘴里注入牛奶或熬得稀烂的粥。等到第一朵油菜花开的时候,张奶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黄凤兰,还我戒指,你还完戒指!”本以为把婆婆送走之后,自己就彻底解脱了,谁成想她又跑到梦里对自己纠缠不放。一连几天了,每天半夜时分,张奶奶都会准时地出现在黄凤兰的梦里,伸着干瘪瘪的手向她索要那枚珍贵的黄金戒指。到嘴里的肥肉谁还愿意吐出来,黄凤兰置若罔闻,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个人偷偷地跑到镇上金银加工的店里,花了几十块钱让店主又重新打了一个花样。这样一来,黄凤兰把戒指摇身一变,彻底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本以为这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黄凤兰开始明目张胆地戴在了自己的手上,逢人就说是自己娘家妈给的传家宝。黄凤兰戴上之后,是再也舍不得摘下来了,刷碗薅草照样戴着。这天,正在给鸭子剁草的黄凤兰手一滑一刀下去刚好砍在了戴戒指的那根手指上。刹那间,血水像喷泉一样“嗞”地一下冒了出来,已经断了一半骨头的手指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下来。
“救命啊,救命啊!”哪见过这个阵势的黄凤兰顿时像杀猪一样哀嚎起来。好在有惊无险,经过手术黄凤兰的手指又接了起来。奇怪的是花的钱刚好够买两个她手上同等重量的戒指。
想了又想,黄凤兰把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趁着天黑偷偷地埋到婆婆的坟前,并跪在那里忏悔了一番。对外,她又谎称戒指丢了,这个秘密就是烂到肚子里她也不会对谁说的,自作自受能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