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树与风

再也没有比阳光更好的惟妙惟肖的剪纸艺术家了,而且是水墨纹理的剪影。车间的投影上长出了墨画的朦胧的一排樟树,光照那无形的画笔描出的樟树影更是枝叶斑驳,隙影留白,有朦的一团,也有细密枝影,影影绰绰,风一吹,轻微摇曳,活了影趣,人站其上,和煦之风拂脖也柔,惬意。 树影轮廓伴着路灯杆影从车间房影生出,半圆冠叶影质厚实如坡,边逸叠翠密叶影,中偶有白光隙。 靠近停车棚的一排高矮不一的樟树在黑影里结了盟,重叠并置,中和外边影廓偶有叶隙白光,下部的隙光处隐约透出枝干的身形,一阵风吹来,斑斓叶隙中,枝叶轻摇,生怕打扰了园区的宁静。

那操场两边花坛里的一排樟树投影于地,像是镂空的铁花艺,叶叠枝,枝缀叶,细密枝叶,隙影,白光看得分明,其影也黑实如薄铁。

长亭棚的樟树影最好看,靠外的曼妙爬上花坛砌砖,将斑珀树影的一半折了几折。亭边的一长排樟树细碎的叶影枝痕像是滤尽了时光,流年花影,光华陆离,将半边蓝球场笼罩在浓淡相宜的水墨画卷中。微风吹来,如春风逸树图,长排的亭显得更静谧,鸟鸣不绝声淡忘了乖离的时光。

五点钟天便灰暗下来,园区早早开了灯。一,二,三,近处的三盏路灯藏在樟树绿衣里,白色路灯于叶稀处露出头脸,若白光下的琥珀之眼明耀于绿魂中,近处一棵和邻近一棵都如此睁开了眼,眼睑下的绿叶如钻闪光。第三棵稍远些,只见路灯从枝桠叶隙中透出黄红的光,像是高悬的灯笼,晕得翠叶青红。一阵风吹过,树间便多了些白的黄的星子闪耀着。

风过耳。耳上如长木耳般风絮,如戴棉花团做的耳机,听它柔柔无乐之音,妙矣。风过耳畔。闭眼听,听风吹树叶声,听风从远方穹窿呼唤的啸声,听风的琐碎而又个案的怨尤声。风过大地,有许多声音,如群花绽放,个个不同,各尽其妙,如若诸种具细声响编号,不蒂是天籁尔,如天使童声合唱,如少女的清新歌唱。风远去,我想起,风是,民间的谣曲,天国的花。

大风来了,风欲借树显它的威风,它惯于欺凌弱小,而树是静止的生命,欲借风势,表现它的语言,情绪,意志,就像一个音乐家凭借指挥棒和各种乐器奏出了心音。风和树互为需要,就像人伦亲情或人神关系,既分离,独立又依赖,纠葛,此中情非三言二语能说尽。

大风来临,那一排绵密相连的樟树枝叶如波涛汹涌,一浪翻一浪,遇岸阻而东奔西突,如舞狮醒睛,颠头晃脑,戏逐彩狮球,风像是被自已造的势看花了眼,风刀一会儿左削,一会儿右劈,全然乱了章法,把个樟树吹得仰背勾腰,左右不是人,粉绿叶背和翠绿叶面,阴阳颠鸾,众枝茂叶对风的戏谑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忽东忽西,霎南霎北,如其在上,如其在下,似在内又若在外,没了头脑。俄顷,缓过神来,樟树挺直腰杆,立稳脚跟,一个太极推式,左推,右合,在风中用千百枝叶之力划了一个云手,将巨风攻势无形消解,黯然销魂。在一场智力的较量中,风似乎败了下来,樟树似乎豪迈雄壮起来,我想起百年的樟树参天巍峨, 宏大壮美, 人品文品之高莫不如是,由小家气的婉约秀美至气势磅礴的雄健大美,是渐渐自新成长起来的。

大风将至,樟树何为?外表看似婉约清秀,柔枝细叶,是直抵风雨,还是隐遁逃离,消极抵抗?是与众分担艰难,还是独身冷眼欣赏艰难?对错在偶然的一念间,这是一个关乎力学的问题,风是力的集合群,占着极大的优势, 风无形,无疆,无定时,团结如一,速如西部草原骑兵,不知从何处来,如音的蜃楼翻滚而至,像空窿巨灵延绵不绝地搜刮着樟树丛羸弱的身躯,逼它抛售红的黄的叶。而樟树丛是个文弱书生似的力的集群,力量分散,枝叶繁多,硬拼,打不赢,只有巧取,用它千百个枝叶浑沌一劲,一鼓作气,左青龙,右白虎,左右云手互推,延绵环生,形成浑厚的力,借风势运动起来,牵引,推搡,悄然化解风的压城之重力,又不断地划左右太极推手式,以坚挺沉稳的树干为基,千枝万叶合作分消了风的重力,送风远逝,与己无伤,似有以柔御刚之效。这种以柔御刚有时是解决人生困难的一种方法,无心推荐,心自悟自证而已。

樟树是外表静穆内里不断生长的绿色生命,人与树的关系应证着人与自然的亲和力,人是运动的不断成长的精神生命(人还有一个物质生命,即身体),但人很多时应像树学习,比如向樟树学习,怎样学,搬个板凳坐着,盯着樟树,格物致知,你就渐悟了。你的眼就像摄像机,摄尽樟树的一切诸种,敬畏生命先从认知自然开始,让我们从一棵树学起,学会观察,独白,对谈,渐悟,顿悟,那时侯你就会了解,噢,佛陀是个“心理学家”,只不过是以佛的方式成就。

风是自然生命的呼吸。风并非是万物的暴君,仇人,它是淬炼魂魄的炼金术士。相比青年时代,我有点喜欢风了。你如果迎向大风,直面它,不畏缩,你也会变成风,不是风穿透你,而是你穿透风。

谈樟树必离不开风,本来樟树是静的,风一来就活了,樟树和风是密友,但风是本色的诤友,让它总是如面春风,它才不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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